第3章 冶鐵營(1 / 1)

鸞鏡花枝 電熱蚊香 3727 字 2個月前

轉眼到了慶和二十四年的春日,這一年,朝廷出了件大事,混跡在邊境的異族奸細盜走了冶鐵營的生鐵配方,還火燒附近村莊,死傷六十戶。

此事一出,陛下革新圖治,重用雷霆手段,明麵上加派軍隊駐守,暗地裡命六皇子趙彧為欽差,徹查邊疆庶務。

能在短時間內查出冶鐵營位置並攻陷,必是有內外串聯、裡應外合。

趙彧一路快馬加鞭,趕到北疆的路上發現十幾個貪官汙吏,雖然這些人罪大惡極,但也未有與異族勾結的證據。

既然從官府中找不出問題,那就在民間下手,冶鐵營位於廉州,離涼州隻有百十裡遠。趙彧拿出欽差令牌,命令廉州知州立刻懸賞向民間高價懸賞外族人蹤跡,幾個時辰就有十數條信息來彙報,在一眾正常的探親、經商之間,有一夥兒人人極為顯眼。

有人看到他們各個精悍壯實,氣度不凡,為首者有一雙深綠色的眼睛,這夥兒人既不經商,也不覽景,卻一門心思往春喜樓跑,叫人覺得奇怪,卻也沒細想。

“這春喜樓是什麼地方?”趙彧發問,“是酒樓還是茶館?”

“是春樓,大概是那夥兒人急著做那事。”有人答得戲謔,惹來一片哄堂大笑。廉州正處北疆,人員複雜,連皇帝都管不住,何論欽差呢,更何況趙彧生得麵白無須,臉上又光潔,看不出歲月的痕跡,隻能拿出欽差令牌來嚇唬人,得不到這些官痞的尊重。

趙彧沒理他們,甚至連表情都沒怎麼變過,繼續吩咐底下人,“立刻查出春喜樓三月上旬有哪些客人,重點排查軍中各級官吏及其屬下,其他異族消息也繼續收集。”

衙門裡這幾位就更詫異了,如果說排查春喜樓還有點道理,那麼查找十日內去過春喜樓的官吏簡直是不可能,春喜樓是城內最大的春樓,足有四層,占了半條街,一天少說也要接待數百位客人,春喜樓倒是也有客人名單,隻是這又怎麼查得過來呢。

有人提出疑問,不解他為什麼要查詢十日的信息,趙彧掃了底下幾位一圈,深知這幾位並不了解冶鐵營,也絕沒有膽子敢做出泄密的事情,方才開口道,“冶鐵營的位置半月一換,十三日出事,那夥兒人九日進廉州,泄密信息必在前十日交接。”

“那你怎麼敢確定就是這夥人作案呢?”有人壯著膽子繼續問。

“關卡處有嚴格的人數限製,尤其是對異族,十人以上的隊伍會有詳細的信息記錄。關卡無異常,說明犯事者人數不多,這夥人共有八個,又各個精悍,實在可疑。”

還有一點趙彧沒說,那就是深綠色的眼睛,這是北疆王族的象征,北疆皇帝精悍勇武的子侄……可不會來廉州逛青樓。

知州聽罷認為有理,立刻要人去查封春喜樓,被趙彧阻止。

“若有證據,幾日的功夫也必被湮沒了,查封容易打草驚蛇,隻需名單即可,尤其要格外關注上旬後五日的名單。”

又兩日過去,民間也未提供其他有用的可疑信息,排查名單卻在衙門各位大人的加班加點之下完成了。

趙彧以“防止泄密”為由,令當地軍隊圍住衙門,嚴禁任何人出入,隻給衙門裡的人提供足量食水,更衣如廁也要在隔壁剛剛改造的小屋內。

兩天下來,不眠不休,各位大人早已麵容憔悴,疲累不已。趙彧也在其中排查名單,他雖然對名單不如其他大人熟悉,然而效率奇高,比對內容從未出錯,甚至依舊神采奕奕。

“多謝各位大人,這是為朝廷做事,等本官回到中央,必定上書為各位請功。”趙彧客氣地對這幾位大人抱拳,這一出恩威並施做下來,再無人敢對他不敬,生怕再被關住為朝廷效忠個幾日幾夜,於是都笑著應答他,再看不出之前的嘲諷戲謔,吩咐他們做事也無比配合。

……

趙彧在最重要的“廉州官署人員五日內進出記錄中”找出十一人,又請各位大人一同聯合在半個時辰內提審,卻並未發現可疑,下屬鎮鳴問他是否要擴大時間範圍,他深思了一會兒,道:“不對,我之前說要排查十日內信息,隻是為了保底,實際上他們自從取得位置,又層層聯絡藏住信息,至少要三四天才行,最有可能藏信息的時間就是這五天內。”

北疆王室精悍的子弟不少,然而多是匹夫之勇,上陣殺敵尚可,能潛入敵方智取的不多。大王子阿史那傑正主持北疆春獵,宗室子弟獵得的獵物數量都被公開向北疆民眾,展示王朝英武。他記憶力一向驚人,數了十幾位北疆宗室後,詢問鎮鳴。

“阿史那倉和阿史那淩是否未參加春獵?”

鎮鳴也真不愧是他的身邊人,對北疆諸事熟記於心,立刻道,“阿史那倉在外領兵,咱們的人彙報過他人在軍營,不可能是他;阿史那淩自年前就抱病,也未參加春獵,北疆皇帝經常詢問他病情,三月初還為他挑選了一位貴女衝喜,隻是婚禮現場也未現身,據說病得起不來身,我們的探子未見過他本人。”

“那看來春喜樓中就是阿史那淩了,這位小王子竟敢以貴身犯險地,北疆儲位之爭怕是猶不分明。”

趙彧揉了揉眉頭,拿出隨身攜帶的簡略地圖,默默推演阿史那淩的行進路線,從邊界進入廉州,在廉州城內逛了兩天青樓,而後當天夜晚奔襲三十裡,直奔冶鐵營,火燒冶鐵營後便失去蹤跡了……

冶鐵營位置隻有陛下和幾位兵部要員知道,那幾位要員已到人臣尊位之極,背叛的可能性不大,極有可能是後宮或內宅中有異國奸細。

朝廷中為此鬨得人心惶惶,後宮幾位三月上旬侍寢的妃嬪和那幾位要員全家已被控製起來,逐一調查。中央要調查泄密,而他要調查的就是地方吏治,正一正邊疆豪族敢與虎謀皮的猖獗風氣。

“問題未必出現在廉州,百姓彙報的消息中沒有阿史那淩十三日後的消息,或許是被附近幾個州縣窩藏了起來,把其他地方的名單也細究一下。”

還真有一個,涼州城大族鄭氏的大管事鄭路定期會到廉州來,或是以進貨的名義往來北疆商戶,或是到春喜樓待上幾晚。

所到之處,無不魚龍混雜,混淆視聽。

這個人,趙彧手指點了點,七號來廉州,賣藥材的北疆商戶收購了幾株北地特有的短須人參,八號在春喜樓待了一天,卻在晚上打道回涼州了。

“火燒六十戶,未必是朝廷以為的掩藏蹤跡。”趙彧麵無表情,心中怒火噴湧,“冶鐵營離那村莊還有一定距離,他們真正的目的,是村莊中的驛站,他們是要劫馬去涼州!”

“這幫異族畜生!竟為了幾匹馬燒死一村幾百口人。”鎮鳴也大為光火,不敢相信竟有如此喪儘天良之舉。

“這就是兩族戰爭,害死了這幾百口乃至成千上萬的性命”。趙彧悲憤至極,“我趙彧此生,必大破異族,保我族百年安寧!”

趙彧迅速理好了情緒,連夜帶人騎馬奔赴涼州官府。

……

涼州城,薑府內,榆葉梅開得正盛,這次是青雲著一襲黃色春衫站在玫紅色的花林中。薑令柔畫技較一年前有些長進,她從前追求儘善儘美,恨不得將所見之物全都濃墨重彩地融入畫中,而今卻無師自通學會了取舍。主畫景,那麼人就寥寥幾筆;主畫人,那麼景便隻需襯托,這樣令她身邊眾侍女都鬆了口氣,因為需要人一動不動站著的時間大大減少了,從先前要站一兩個時辰,到如今最多也隻需要半個時辰。

雖然用的時間少了,紫雲她們卻發現小姐將人畫得更美更像了,隻需幾筆就能勾畫出她們各自獨有的神態和風韻來。

紫雲將小姐的畫作整理成冊拿給夫人看時,卻聽夫人一句歎息,“柔兒真是長大了,技藝有所成。”

可小姐本人卻沒有從前那樣在意夫人的評價了。

薑令柔剛結束這幅《榆葉梅美人圖》,便聽到顧寧安來信的消息,她不由得立刻起身去查看。是幾本遊記和一封信箋,上書“墨行居士親啟”

墨行居士是顧寧安給她起的戲稱,調侃她有一次臉上帶著墨跡卻渾然不覺,纏著他出行。薑令柔卻很喜歡這個稱號,墨和行是她最喜歡的兩樣東西,從此她賣出的或是送人的每件畫作上都以“墨行居士”為署名。

這一年,專畫美人圖的墨行居士在涼州名聲大噪,世人都以為是個不得誌的老舉人,絕對想不到這背後是一個剛滿十五歲的小女郎。

薑令柔興致勃勃地打開信封,這是顧寧安給她寫的第六封信。顧父派他去南方選購書籍,至今去了已有兩月,每封來信都會給她捎帶些東西來,有時是遊記畫冊,有時是糕點衣料,每樣都令薑令柔感到新鮮驚喜。

信中寫道,“鄙聽聞居士畫技大進,聞名涼州,心中不勝崇敬感慨,還請居士務必自畫一幅,令在下稍解思念之情,稍慰崇拜之心。”

下麵還洋洋灑灑寫了幾百字他在南方的見聞,並在最後寫上“不日將歸,居士勿怪。”

薑令柔被信中的頑皮逗得嗤嗤笑了出來,她笑的時候從不拿絲帕捂臉,而是爽朗大聲地露出幾顆牙齒。她蹲下去翻閱幾本遊記,發現其中一本正是她上次回信提到的《入黔記》,邊笑邊輕聲道,“知我者,顧寧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