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望(1 / 1)

他的桉她的樹 過欷 9290 字 2個月前

楊桉心滿意把診斷書足遞到顧笙然的手中。

“65了,開不開心!”她為楊桉雀躍。

楊桉熱烈地對著她點頭,從未見過的明媚在臉上展開。

顧笙然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感到由衷的欣喜,隨即把電腦屏幕轉過對著楊桉,“這是我以前的碩導,他在這方麵比我有經驗,我已經和你媽媽談過了,我們這店小廟小,你們出院後如果還想繼續治療下去,可以直接去哪裡掛號看看。”

楊桉記住了醫生的名字,昨天媽媽提起過這間醫院。

顧醫生翻看著她的病曆,慢悠悠的分析:“我的醫術可能也就到這裡了,你媽媽和我都想再繼續治療下去,不知道恢複的終點會在那。楊桉,現在你應該已經猜到了,你的聽力是恢複一些的,但是耳鳴可能會一直重複,也就是相當於你現在因為噪音影響,已經對左耳聽力完全沒有概念了,你不確定自己聽到的是耳鳴還是外界的正常聲音。”

聽著紙張來回翻動的“欻欻”聲,楊桉點頭,她明白。

“但無論如何,如果可以恢複更多的,就算過濾到最後聲音是嘈雜暗啞的,也總比什麼都聽不見,要好一些,對不對?”

“我可能已經準備好了,隻是對抗乾擾,確實影響到了睡眠,有時候晚上一醒來,就會完全睡不著了。”

“對,耳鳴對你構不成任何威脅,但是她會擾亂你,這種聲音會在你往後日常生活裡無時不刻、毫不間斷滲透、蔓延到你生活的角落裡,成為你的心魔……”顧醫生篤定的語氣適時停下來,隨後往後慢慢靠在椅子上,筆直的視線看著她。

劉女士沒在她身邊了,現在是醫生和她一個人的對話。

楊桉再一次了然。

她身上多了一道影子,叫耳鳴。

不眠不休,不死不休。

左耳突發性耳聾的附帶贈品,18歲這年的印章。

會發聲在她的睡夢裡,會在萬人寂靜的考場上一直響在她的耳邊,會在車水馬龍的城市高樓滾滾車輪聲裡一起混入她腦海,彆人聽不見,但刻在她靈魂裡的影子。

無處不在,無時不響。

顧醫生看著她,沒有講話,楊桉,你要接受這樣命運嗎?並且直視它?

楊桉,你會把這道影子變成你的人生注解嗎?

楊桉和顧醫生靜望了一會,眼神瞥開停駐在窗外的梧桐,鴿子叫的‘咕嚕咕嚕’聲很小很小,它們好像很鐘愛這棵樹,楊桉就隻在顧醫生的辦公室裡見過,醫院的其它地方都沒有。

她收回清亮的眸色,“我承認現在我還是接受不了,我無法向你保證我會如何如何開朗,但是,我答應自己,先儘力。”

顧笙然心定下來,“好,你能明白我要你做到什麼程度就好,對了,我建議你們試試中醫,瞎貓碰著死耗子,也要碰一碰是不是。”

楊桉覺得顧醫生有種天然的勸解能力,會把那些淺顯的道理鋪在麵前,然後傾聽的人會很容易領會,日常淺顯但深刻有力。

顧醫生又接著建議:“你們一住院,我們就談論過,從病因出發,用中醫養/腎、補/氣/血,也是一種方法。”

醫院裡始終掩蓋著一層冷氣,這絲氣息會連帶著家屬也極其厭倦,楊桉出門就看見焦急的劉女士,她媽媽真的要喘息一下了,不像她還沒到二十多,人生還沒有開始,而劉女士的人生就守著楊桉和她哥哥過活。

儘管劉女士豁達,也得分人分事,生活的重量一下子壓下來,留下的痕跡就是漸顯白發,一頭黑發細看之下根部都是白色交錯。

楊桉忽然明了有人一時間白了頭是種什麼體驗。

媽媽的狀態從住院前開朗磨折到現在,也就是憑著楊桉一天一兩分貝的變化而欣喜,和傍晚的廣場舞發泄一下。

耳鳴困住了楊桉,楊桉困住了媽媽,這間醫院困住她們兩。

彼此都是相互間的劫,也是相互間的憑仗和依托。

“媽,會好的。顧醫生說接下來的時間繼續治療,建議我們去試試中醫,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們去看看吧!”

“中醫可以嗎?”

“試試嘛!”

劉女士看著她,突然想起來一件事,“謝醫生找你?”

“誰?”

“謝醫生,在病房等著你。”

楊桉還沒回到病房,就被劃著輪椅的謝樹截胡,對著劉女士禮貌地說:“阿姨,楊桉借我兩小時。”

劉女士擺了擺手,看著謝醫生真的像楊桉哥哥,糊弄小孩子一樣苦笑對他們擺手。

楊桉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帶到了魚店,楊叔和謝樹擠眉擠眼,打著暗號。

他笑眯眯地遞給楊桉一袋東西,出來看到薔薇架子下的謝樹,對著眼前黑色大籠子出神,“看什麼呢?”楊桉接過楊叔給的東西,遞給謝樹讓他抱著。

謝樹的悲傷消失在眼角,轉過頭,“沒什麼!”

楊樹走過來對楊桉解釋:“這個籠子以前關過一隻藏獒,他養過一年,叫小獅。”

現在那隻籠子上麵掛滿了空氣鳳梨,和上了年頭的黃楊老樁,葉子密密匝匝,油亮革質感,楊叔不懂什麼派式,隻是覺得好看,東拚西湊,儼然裝點出了一處傳統中式園林的韻味。

楊桉的好奇在樁景上一掃而過,凝滯在謝樹的神情上,除了那晚的坦白,她幾乎沒見過謝樹不開心的樣子,就算是這場事故裡受傷也沒有半點憤懣,或者楊桉覺得他天生就是笑臉,理想主義者昭然若揭的鬆弛,對萬事萬事都有興趣,但也漫不經心懶得掩飾。

麵對她的一臉求解,謝樹隻是笑了笑,沒回答她。

推著謝樹走出魚店的花門,小聲嘟囔:“你斷手瘸腳的,還要一天出來瞎折騰?”

謝樹還是閉緊了嘴,一言不發。

下車後,謝樹叫張潤先走,晚上再來接他,楊桉全程木頭木腦地聽他話,問了又不說,還不如閉嘴。

地上的小徑是錯落有致的青磚,人工砌成的,邊際碎瓦片疊摞,小道狹長,兩邊的金竹緊緊湊湊挨著牆,竹尖向道路方向微垂,形成一個拱橋歡迎他們。

路燈投下竹葉的光影,落在謝樹的臉上,楊桉從上往下看,能看見謝樹說話的語氣,臉上的笑意一覽無餘,在楊桉的眼眸裡蕩來蕩去。

“楊桉,你有沒有什麼願望?”

楊桉垂眸看著他,覺得這個想法來的莫名其妙,“乾什麼?”

天生有反骨,就想懟人一句。

謝樹顧左右而言他,摸了摸鼻尖,“好奇,問問。”

“願望沒有,異想天開倒是有。”

“是什麼?”謝樹頓時來了興趣,他用腳點地,刹停了輪椅,稍微撐著身子回頭。

楊桉被迫停下來,連忙把他扶正,警告他:“你先坐好,本來推你就重,一會兒咱兩都摔了,誰扶你?”

謝樹話聽了一半,收回了腳,但是又轉過頭來一臉期待看著她。

楊桉敷衍著他,把他頭按回去:“你先坐好,”謝樹調整坐姿,開始洗耳恭聽。

“嗯……回到古代……當一個身世悲慘的俠客,一生行俠仗義,快意恩仇!”

前麵的語氣頓了兩頓,可能在深思熟慮,後麵變得極快,像是在給自己鼓勁。

“……”

楊桉莫不是又要整他。

“怎麼樣?”

謝樹捂臉半刻,哭笑不得,好像明白了什麼一樣,“楊桉啊~怪不得你這麼非啊,不僅非,還這麼癡心妄想……”有點可愛,不自覺笑出了聲。

楊桉撇嘴,忍著想把他丟在這的衝動,繼續無奈推著他往前走,“我都說了,是你自己不信嗎?”

“青天白日的少做夢,正常點的沒有?”他又轉回了頭,聲音輕快,不信這個年紀的年紀的人沒有好高騖遠的瞎想。

隻要說出來,能夠得著的他都會給她爭取一下。

楊桉覺得他就是少爺病發作,加上住院住瘋了,閒的,不想和他廢話:“沒有!大哥,這是晚上,你要不要順帶住院把眼睛看看啊!”

兩人插科打諢,笑語一陣一陣的混合在風裡,越飄越遠。

曲徑通幽,推著輪椅的影子踩過最後一片竹影,袒露出草坪開闊,視野通透,南城夜景一覽無餘的璀璨奢靡,古城那一片更是炸開了的富麗堂皇。

草浪被風瓜分成褶皺,一道比一道高的奔赴他們,楊桉的發絲也迎風被洗禮,曠野舒暢。

謝樹察覺楊桉明顯把輪椅推快了,收回她可愛的想法,皺眉驚呼:“慢點!彆一會真一起死了!”

“沒事,你知道我手勁大,死不了。”

……

遠處的觀景台上,陳時、周默、路陽濯早於等候多時,楊桉推到近處,才察覺有什麼東西不對。

看著拉起的橫幅,停下腳步,“是你讓他們準備的嗎?”

這就是某人一言不發的理由。

謝樹巡視著他們的工作,開始漫不經心的檢閱,看到那條橫幅,心裡開始嫌棄陳時,這個字這麼醜,又不是歡迎領導,不在意的回答:“嗯,我建議的,陳時想的,大家一起準備的。”

楊桉突然不敢往前踏入一步,平生沒有收到過生日禮物,更彆提妄想有人給自己過生日,她帶著自嘲的語氣:“今天不是我生日,身份證的日期是錯的,不是今天。”

謝樹當然知道,“7月18 ,你的生日是上個月18號,我知道。”

“你怎麼知道的……”

“你是不是以為車裡的鬨劇和花店的重逢是我們初遇,不是的,在車站裡,我們就應該可以認識了。你是不是幫人撿過一包紙巾,那個人是我。”

謝樹轉過頭來看著難以置信的楊桉,他欣賞著楊桉滿臉詫異,臉上都是得意洋洋,滿足極了。

楊桉那天的印象確實是那個紙巾上比耶的小熊,但除此之外還有掉落的雨傘、被壓垮的花朵,都是敗北的象征,就算想記起,她也寧願把它忘掉。

“我擅自準備給你再過一個,所以,楊桉,生日快樂!”

俗是俗了點,但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驚喜。

“……”

楊桉在淹沒在他的微笑裡,她看著這張臉,問著此刻的自己,要不要再掙紮一下,可好像茫然徒勞。

陳時在對麵大喊,“小楊桉,小楊桉!快過來啊!”

見他倆一直不動,陳時索性直接過來,二話不說把手上生日帽套在她頭上,然後準備接過輪椅,示意她自己往前走。

謝樹擋住陳時的手,“我自己可以,你去照顧她。”

陳時一臉嫌棄,給你臉了還!

楊桉回頭看了謝樹一眼,謝樹輕點了下頜,示意她去。

其實也沒什麼,一個蛋糕,桌子上有一束花,然後是一些裝點的氣球,時間要的急,幾乎是謝樹心血來潮和陳時的一錘定音,倉促但是誠意滿滿。

蛋糕外胚是純色奶油,最中間的人物就是那隻鬆鼠,有序圍著一堆亂七八糟的動漫人物,她在自己的空間裡發過。謝樹不知道,那其實是她哥哥畫的,除了她的頭像是自己對照哥哥的畫作,半抄半臨摹拚湊出來的假把式。

縱然很小,可都很精細,標誌性的動漫人物一看就知道是誰,楊桉想著,這得多少錢,要多少時間?

確實,謝樹臨時起意,他又不能直截了當問楊桉,攏共十多天的相處,對她的生活喜好無從下手,就隻是空間裡的動漫畫作成了唯一突破口。

陳時痛罵一頓他的餿主意,還是踏遍了所有門店,然後召集了幾老師傅趕工出來的,也是一個拚湊貨,但為了它廢了半條命……

彆的不說,陳時在這方麵的專業和用心毋庸置疑。

周默點上蠟燭,路陽濯就迫不及待開嗓,“祝你生日快樂……”

好吧,他連這生日歌也找不到調,跑調跑到了北極。

“生日快樂,生日快樂……許願許願……”

楊桉既沒虔誠的雙手合十,更沒閉眼許願,俯身就吹掉了蠟燭。

“……”

她流暢利落的反向操作,引得幾個大男生尷尬著對視,抓耳撓腮,從未見過這樣式。

陳時挨近她,再拾取打火機準備點上:“小楊桉,你乾嘛,再點上,好好許一個……”

“不用,”她的願望早就實現了,在謝樹出事那晚的樓梯間,在今天的報告裡,在這一片風吹過的原野上。

“好,下一項!”陳時也不太在乎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繼續激動不已cue流程,

楊桉好奇,“還有什麼?”蛋糕吃了,願望成真了,風景也沒有被辜負……

陳時神神秘秘打了一個響指,像是指揮家開始交響樂響起的置入點。

“砰砰砰!”

煙花沒有準備地開在他們頭頂。

楊桉見到了比火節那天更耀眼的花火,純粹、乾淨、沒有雜色的藍色煙花,見過太多五彩斑斕的,天空中獨獨的、一朵接一朵的藍色。

心尖被密密麻麻的驚喜占滿,明亮鮮豔的光芒四射,如瀑布衝向斷崖,一瞬炸開,飛濺起千萬束星光,翩然晃動繪起漫天藍海,擬作碎金的顏料卻用山水畫的潑墨寫意手法,滿眼潦草,盛景畢現。

“楊桉……”

謝樹看她一直高高仰頭,脖頸仰角像隻高傲的天鵝,不知疲倦,叫了一聲,想問問她喜不喜歡,但是她沒聽見。

楊桉閃過一個念想,她蓋住了右耳,想要左耳也試一試,她想要完完整整記住這一切。

謝樹看到她的動作,呼吸僵住了,一絲擔心卷土重來,隨即驅動輪椅到她身邊,“楊桉,楊桉……”

她聽見了,聽見了。

刺破夜幕下爆炸的煙花聲,聽見他在叫她的名字,微弱但是捕捉到了。

“你……”謝樹一改懶散,彬彬有禮的緊張起來。

“嗯,沒事。”楊桉視線穿透煙花看向深空的月亮,再轉頭望向她心中的月亮。

她藏住更深的激動,現在告知為時過早。

短暫虛幻的夢境結束,她在心裡告訴自己,他們之間天塹一樣的鴻溝。

可理智上有一萬個自己告誡不要跨過那條線,但隻要有一個念頭開始反叛,就會全盤覆滅,潰不成軍。

何況他如此美好,以前的她覺得這個世界沒什麼可以在乎,她的世界裡隻有自己,覺得美好的東西裡的太遠,從不奢望,從不渴求。

現在為之固守的理論出現了一絲鬆動坍塌,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問題:“這樣的自己是盲目,還是愚蠢?”

當一些不可名狀的決定顯現時,楊桉都會把這個問題先擱置一段時間,她是個急性子,卻也在大是大非下會深思,深夜和興奮上頭的時候不適合做決定,大部分源於內心衝動。

回程的車上,楊桉再一次問起,魚店門口的那隻籠子,但全都被謝樹打了幌子,馬虎過去。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月光照亮著半邊的側臉,有些不情願地揭過話題:“那天再講,今天講了破壞氣氛。”

楊桉轉回腦袋,靠著車窗,注意到了他剛剛的勉強,每個人都有秘密的。

十五的夜晚,沒有星辰和雲彩,高高孤懸的月亮又冷又滿。

*

“楊叔,我們走了!”

楊桉推著謝樹和楊叔告彆後,遇到正好倒垃圾回來的江魏,他停下禮貌的讓他們先過,楊桉頷首點頭,謝樹抬起頭來看了一眼,“你認識?”

“嗯,點頭之交。”

謝樹朝他背影看了一眼,“看著和你同齡。”

楊桉留意著路上的電動車,抽空回他:“嗯,楊叔說,他剛剛錄取了警察,有點崇拜啊!”

謝樹熟練刹車,楊桉膝蓋抵到輪椅上,看了一下腳尖,抬起的視線落在他臉上,眼裡都是問號:“嗯?”

謝樹感覺過於激動了,摸著鼻尖反問:“你報一個不就行了?”

楊桉不假思索:“我體檢過不了啊?”

謝樹悻悻然回頭:“哦!那你崇拜他乾嘛!”

“沒有,就覺得他們很讓人敬佩,還有……”

謝樹打斷她:“你就隻有敬佩,沒有彆的?”

“還能有啥?”

“崇拜可以,不要過度。”

楊桉由衷的感歎,“這有什麼會過度的,像顧醫生一樣,剛開始肯定會有誠摯的熱情驅使,這種鮮活的人生像高光一樣,會讓人肅然起敬,你沒有嗎?”

謝樹才從她的話語中感悟,她隻是簡單讚歎,可是自己過於加工了一下,醞釀了一點醋自己喝下,收斂了情緒,裝作不在意回答她:“不多,受顧醫生影響較多。”,

楊桉暗自想著,你有,還不少,隻是把它吊兒郎當外化。

推著他到岔路口,“我們現在去哪?”往左是回醫院,往右是閒逛。這兩天謝樹輸完液直接守到楊桉的病房,吵吵著要去溜達,巴掌大的地方,往哪裡走都要小心為上,能溜出來個啥。

於是,以醫院圈地為半徑,魚店、公園、廣場地成了他倆的活動軌跡,四點一線,隨時換道。

謝樹沉迷於楊桉帶給他的需要感,隻有楊桉來填滿,總想滿心歡喜的跟她分享雞毛蒜皮和吹噓過去,滿嘴火車。

楊桉覺得他就是個累贅,偏偏他還死不承認,就偏要楊桉推,得了便宜還賣乖,話是真的多,他每分鐘都在研究怎麼帶動她大笑。

神奇!一個月以前她還在教室裡上課,而現在是專職推大少爺軋馬路。

楊桉等著離彆,期盼再重聚,用不了太久,就隻會是兩年,要更努力地走過去。

謝樹開始勾勒未來的摸樣,他對楊桉,越來越藏不住那些情難自禁,沒有過多模棱兩可的掩飾,因為他看得見,他可以等。

但是他們誰都沒有坦白,相信那個明天是可以到來的。

初遇周折,短暫的乍見之歡,未來必定是得償所願。

因為沒有什麼能夠阻止勢必要碰撞的兩顆心。

“啊,終於到了,歇會!”楊桉放手了輪椅,任它自行滑動。

謝樹正看著路燈下的一片樹葉,如果能站起來,他肯定半跳起來,就能碰到那張葉子,再來個回扣,但一個沒留神就停進綠化帶裡。他又默默開回來,用輪椅壓著楊桉腳尖叫她。

楊桉沒看他,仰癱在褐漆長椅上,照著前麵撲騰踢了一腳,沉默望天,語氣帶著指控:“乾嘛?”

謝樹斟酌著,好像經過一番較量和權衡,跑道上的燈光黯淡,謝樹食指交叉摩挲著下巴:“我要不要試試站起來?”

楊桉愣住起身,看了看他的腳,又看了看他,除了手肘上還有的石膏,胸口和腹部的傷疤都隻是貼著創傷貼了,再看一看自己。

一個半聾,一個坐輪椅,絕了。

“你沒聽見聶醫生說,以後煙酒都少來,現在就要站起來?怕是再養養,急什麼?”楊桉語重心長娓娓道來,倒是頗有一幅塵埃落定的感慨,他狀態確實不錯,按捺不住都想要站起來了。

“要不,真的試試?”謝樹不死心,開始蹬鼻子上臉。

“試你個頭,你不是站不站起來的問題,你是現在還不能站起來,走了。”真怕這人腦子一熱肅然起身,她用最快速度站起來,繼續推他,“回病房!”

遠處有一個路障,維修師傅正在堵路,分階段分時間放人通過,楊桉看著哪沒有周轉的場地,就停下腳步,等著一會兒。

其實還有對麵的路可以過去,而且更近,一路上也是暢通無阻毫無阻斷,但是走過一個路口就會到謝樹出事的路口,楊桉會不動聲色避開那個路口,謝樹不聞不問,她推到哪他就在哪停下。

有時他們也會去看看劉女士跳舞,日子平靜坦然,懶洋洋享受著每天的日出日落。

但謝樹總是隱隱不安,這樣的幸福像戰戰兢兢地偷來的。

楊桉看著師傅把水泥澆平,正要平整地擺放上地磚,找平,對齊,手法嫻熟遊刃有餘,心中進行取舍,他們應該不會耽誤太久。

“去對麵吧!”

楊桉雙手放回了輪椅,但是遲遲沒有推動,“看著師傅動作很快,要不要再等等。”

“但是他們明顯才剛剛開始一輪。”

楊桉看了一眼周圍,倒退回一個花台邊,“就在這裡等等吧!不急。”

謝樹收起難以形容的情緒,柔和起來,好像也沒什麼不好。拿出手機,看著陳時發來的照片,稍微舉高了手機,“楊桉,低頭!”

楊桉聞言倉促撇頭,看謝樹滑動著的屏幕,嫌距離太遠,又不自覺蹲下,順帶把謝樹的手壓低,“這種藍色煙花真的很漂亮!”

謝樹看著她自然搭上來的手,劃過的側臉,然後是頭頂,就這樣靜靜蹲在輪椅旁邊,輕聲在他耳旁說著自己的看法、遺憾和驚歎,情緒一覽無餘。

傲然且明亮著。

輪椅旁邊的花台上無儘夏隨風蕩漾,訴說著時光的善良,他看到楊桉臉上細小的絨毛,內心的旁白難以明說。

經年後的夜晚,這樣的美好也會經常光臨他的夢境,是那些所有噩夢裡唯一貪念的斑斕夢境,所有一切都描繪出幸福到無可比擬的摸樣。

“這張怎麼樣?”他主動開口詢問。

楊桉湊近了幾分,鼻尖暈染淡淡光暈,肩頭墜滿燈暉,她認真評價:“人倒是湊齊了,隻是你不覺得我們倆很醜嗎?還穿著病號服。”

謝樹沒看照片,反而一直看著她,“好看的!”

楊桉放大又縮小照片,試圖找到細節認同他,但是自認為真的太醜了,咧開嘴,蹙眉揶揄他:“切~咋們審美不同。”

謝樹無聲把那張照片保存下來。

“反正很漂亮。”語氣篤定,一字一句。

正好是他們唯一的合照,藍白色條紋的病號服,楊桉的藍色外套,謝樹的白色襯衫。

他的女孩站在中心,自己並排坐在輪椅上,後麵是三位沒有名字的好友。

影像瞬息,偏一分都會稍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正正好好圓滿。

回到病房,楊桉高興哼著小調,自然而然接起媽媽的電話。

不等她禮貌的問候,對麵微弱但是鏗鏘的聲音率先出聲:

“我是魏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