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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桉她的樹 過欷 5075 字 2個月前

謝維明遠眺窗外,滿山都是茶田,亞熱帶氣候的濃鬱色彩在沃野鋪陳到淋漓儘致。

他低頭看著手機裡的消息,「小野安排好了嗎?」

阿然:「好了,等你回來。」

難得撅起嘴角,抬頭時看著對麵努力維持鎮定的人,心裡響起歎息。

根據楊桉提供的消息,魏皎打來的電話隻說了一句話就掛斷,查出號碼歸屬地,所有人都心口一涼,是13年前的地方。

但不幸中的萬幸,魏皎還活著。

這一行加上他一共四個人,江魏被他擅作主張帶著,雖然知道了魏皎還活著,但保不齊會有什麼意外,至少見見,柯淵年帶了一個手下,他們和當地警方提前取得聯係。

雖然案子過去了很久,追訴期早已過去,現在對於陸衷末隻有左生屏的證人證言,況且謝樹已無大礙,對陸衷末定不了死罪,有了魏皎的線索,隻要抓捕歸案,那麼後麵那些若有若無的謎團和他這幾年和境外的聯係,應該能挖出來不少黑幕。

阿然:「注意安全。」

看了最後一眼消息,他收起手機。

滂沱大雨過後,熱浪打了過來,險象叢生的密林過渡到平平靜靜的郊區農田。

“變化真大,完全是另一個樣!”一下車,柯淵年看出遠處沿江而起的帶狀城市群。

謝維銘附和著點點頭,沒回答他,無聲遞給江魏一張紙巾,小孩滿頭是汗,他看到江魏擦過眼角眉梢,一條白疤深深淺淺的留著。

哪裡開始的必將會在哪裡結束。

來接洽的當地警方叫老傅,白體恤黑短褲,嘴唇寬厚,已經謝頂,江湖氣地遞煙給每個人,順帶打量他們,到江魏麵前停頓下來收回遞煙的手。

看他們一個個包裹的嚴嚴實實,轉而對柯淵年出聲,“要不要換衣服,現在才10點出頭,到正午太陽更毒!”很純正的當地口音,隱隱約約帶有山歌的唱調。

柯淵年分清孰是孰非,也用地道濃厚的口音回了一句:“先不急,走,去見人!”

謝維明聞言讚賞看了他一會,柯淵年講完也自豪地看他,兩人說不上的默契。

混入人群,平庸市容麵目下的市民生活麵貌,比高溫更熱火朝天,積灰街道像是蒸籠,穿過一個菜市場,頭頂的篷布遮擋住陽光,剛刮過的魚鱗被水衝到地下水道,淌水的腥味四散。

轉角是一個小診所,人還不少,他們從後門上到二樓,謝維銘和柯淵年確認是魏皎後,輕輕關上了門,留了江魏一個人在裡麵。

老傅抽了一口煙,端起桌上的茶水,茶葉沉渣泛起,“這姑娘命大,她藏身旁邊的臭椿古樹是一棵神樹,但凡上了年頭,家裡有個七七八八的煩心事,都會去樹下念叨念叨,有個老婆婆喜歡沿著古樹的根部把樹葉清理乾淨,袒露出樹神的原本麵貌,以示尊敬。刨了半天樹葉,挖出一個半死不活的,魂都嚇破了,那老婆想了想倒還不怕,以為是老天顯靈,讓她報德,於是喊人報警並把她運到了醫院……”

他停頓了半晌,純茶的苦味回甘,“命是命大,或許她爬到那棵樹下,她就不該絕……可惜了,醫生說再晚送個把時辰,這姑娘都得活活的發高燒燒成植物人,左腳發炎潰爛,當時她已經沒意識了,我們隻好同意截肢,左腳小腿全部……都截了,現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來,醫生說有希望,再等等……”

謝維銘抱著雙臂,背著他們倚著門框,沒講半句話。

柯淵年對於這種事見怪不怪,長歎一聲:“活著就好,好歹也算是一個交代了。”

碎花的窗簾帶來熱風,江魏掀開涼被,悟緊了嘴,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即使知道她昏迷,但此刻仍然害怕吵醒熟睡的姐姐,像是承受不住壓力一樣,隻好蹲在床尾,張口啞然,泣不成聲……

北城發展迅速,但是治理監管存在滯後,所以增加了醫院的看守。

為了掩人耳目,還是秘密把人轉移到了這裡,這裡確實隱蔽。

並醫院裡放出消息。

起風了,要引蛇出洞。

*

聞聲聽著病房裡臨床病友和媽媽告彆的寒暄,漱了漱口,隨後往鏡子裡看了看自己,楊桉擦掉嘴角的牙膏,還不想出去,就翻身單手撐在洗漱台,拿出手機打發時間。

8月19日,住院一個月了,楊桉又又又熬走了一批人。

已經定了25號出院,還剩6天。

生日那晚在魏皎打來電話,自己拿著電話找到了謝樹,隨後的一天謝樹的病房就拒絕了所有人的探視,昨天去找他,楊桉被告知了他已經出院了。

雖然謝樹還沒好完全,也確實不用住院這麼久,她一遍遍刷新,生怕錯過任何關於他的消息,要不要去問問顧醫生,可是鼓了半天勁還是……

顧醫生核對完出院病人信息,看她想問什麼,站在床尾耐心等了等,楊桉閃爍其詞,話語出口成了禮貌問候,因為在一堆借口理由裡找不到任何立場。

原來一個人想要消失是這麼容易的。

輸完液,楊桉躺在床上實在無聊,對付著一股莫名其妙襲來的悲傷,她知道謝樹出事以來被看守得像個大熊貓一樣,離坐牢就隻差配齊鐐銬,連每次他們出去遊蕩,離他們不近不遠都有人一直跟著。

可能是那通隻有半句話的來電,引起所有人敏感警覺神經,為保安全封閉消息很合理。

楊桉感悟,她也同樣被劃分在了不配知道他消息的那一類人裡。

但最不至,之於楊桉連一個真實道彆都沒有吧。

失去玩手機的意義,楊桉終於是撿起那本被她冷落的曆史課本,試圖回歸學生正道,“程朱理學強調格物致知;陸王心學強調調發明本心或者致良知……”

楊桉身上有文科生的良好品行,當不能理解時,就去背誦,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古人誠不欺人。

默背半天程朱理學和陸王心學,被兩者的區彆與聯係繞暈,心情煩躁時不適合攝入過於繁複的知識,頭伸出床,倒扣了半截腦袋吊著,把課本蓋在臉上

“他到底跑哪裡去了……我們這麼好交情,居然都不能知道,唉……”

聽到旁邊有腳步聲,“你回來了?我今天和你去跳廣場舞吧!好無聊啊……想出院想瘋了……”以為是媽媽。

又抬起書讀著旁邊的一句話,“有誌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

可半天也沒等來回應,楊桉仰頭往後看,謝樹摘掉鴨舌帽,抹了抹壓緊的頭發變得疏鬆,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出洋相。

“啪嗒!”

書本徑直掉落,搗碎時間裡的凝視。

楊桉頓時湧上不好意思,也有些靦腆,然後是欣喜若狂,“你不是出院了嗎?”

“我昨天去找你,他們說你出院了?”話語加長,一時之間找不到更好的詢問。

“我們應該有一個好好告彆的。”所以他現在是來補齊那個遺憾的嗎?楊桉突然想把左耳的事,她馬上要出院的事,她對他有好感的事或者她不確定是不是喜歡他的事……所有的所有,全部的全部,都在此刻宣之於口,因為怕再這樣又一次不告而彆,想他不知道,也想他要知道……

心緒扭成麻花,又甜又香又過膩。

但是,“你能站起來了嗎?”話趕話的都比不上這一句,關切勝過激動。

謝樹是居高臨下看著她的,青澀、耀眼、鮮活,那些石破天驚的形容詞到她這裡,隻有獨獨的兩個字:好看。

深入了解楊桉的過去,就如同翻開一本沒有任何提示的書,未知神秘獵奇,隻憑當下去按圖索驥的解讀。他試圖讀完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賦予意義,是遇到了每一分寸的晴天?還是煙雨陰雲霧氣氤氳?

所以在和謝維銘談判時,他首先想到最隱蔽的地方是醫院。

“媽媽在醫院,我哪裡都不去,你的人可以繼續監視保護我,我可以連病房都不出,還可以養病,一舉兩得。要是真的想害我,藏在哪裡都無用。”

他說得義正言辭,謝維銘拿他無法,但更清楚謝樹沒有說錯,默認了。

楊桉激動著起身,謝樹撿過她掉落的書,楊桉重心不穩,半個身子掉下來,謝樹反應過來半蹲著用膝蓋枕著她的頭,倒也不急,輕輕半扶著她的肩頭。

遲疑看了看她,確定她不會摔下來,轉頭繼續讀剛剛的下半句詩詞。

“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聞著楊桉身上熟悉的味道,謝樹停頓下來,在此刻明示自己,他對謝維明的話全都是哄鬼。

為什麼是醫院?

因為這裡有楊桉。

以往所有的迷惑都得到了正解。

她骨子裡是明媚的,都應該是自己所樂見的存在,因為她是那樣生動真實,猶如璨陽猝然地照進自己人生。

就像此刻,這樣的尷尬與驚慌,也是他一個人獨占。

“還不起來嗎?下一步是不是該給你上熱水,準備洗頭了……這位患者,水溫還行嗎?”

下一秒就當上了Tony總監。

楊桉趕緊起身,欲蓋彌彰地咳嗽了幾聲:“怎麼回事?”

“對,出院了也沒完全出,應該是轉病房了。”他站在門口聽了半天她的自言自語,這一趟回來值了。

和謝維銘談判結束,出了書房,撞上等候多時的顧笙然。

隨著走得越來越近的兩人,顧笙然從來沒有在謝樹臉上見過那樣的傻笑,著迷一樣。

“就非得去醫院?你是不是對楊桉……”不要廢話,她更了解謝樹,

謝樹馬上就驗證了她的猜想,半點不帶掩飾,遺傳了顧笙然的直率,淺笑著回她:“媽媽,我可以等她的。”

顧笙然隻是諱莫如深的笑了笑,一副對他無可救藥的樣子。

“可是,她還小。”

“沒事,我能等。隻是我這樣會不會不好?”謝樹有點天真,像個沒主意的孩子,頭一次這樣,是該熱烈還是含蓄。

他是個遮都遮不住的愣頭青,如果這個人顧笙然不知道,他大可以說都不說,偏偏她是媽媽的患者,她曆經過鮮血淋漓的他也沒有退開,謝樹一廂情願地想宣告全世界,讓所有人都知道,那麼首先肯定是父母,像急於求證。

高山冬雪融水,裹挾著新鮮強大破壞力俯衝到平原,卻開出一地的野春碎花。

但謝樹在楊桉麵前沒表現出任何亢奮,他要紳士,他要禮貌,他要矜貴優雅。

走到窗邊,把身上的挎包往床上扔,這裡是他的床位了,剛好都出院了,顧笙然清場。

12409,謝樹。

這個病房裡現在隻剩他們,不在會有人住進來。

他躲藏到了這裡,直到謝維銘在北城抓到人,他的威脅才可能解除。

楊桉愣頭愣腦半天,也沒想出來這到底是怎麼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麵。

謝樹把窗簾完全拉開,“剛剛那句詩詞是誰說的?”

楊桉實在跟不上他的腦回路,翻到那頁重溫老師講的時候,自己在課上乾了些啥,漫不經心回他:“不知道!”她現在注意力還沒遷移回來。

謝樹走到她床邊,粗略瀏覽了一遍:“字不錯。”

“還行,但是寫快了就不行,特彆是文綜試卷,簡直要命。”

“多練練,高三不缺練。”

楊桉點頭,“是的。”

高二下所有選修課基本都過了一遍,開始進入第一輪必修課程複習,所有考試都模擬高考答卷,三個小時的強度一下子上來,拚的都是手速,寫起來邏輯條理統統死一邊,先要寫完,字形基本是都在天上飄著,落不到一條直線,所以會有同學用尺子壓著寫,基部筆畫都轉折成了直線。

整齊但更難看,時間一長還會形成依賴。

她的書法初中練過正楷,高中被冰哥帶著追星,迷上了瘦金體,稀裡糊塗練成了連筆,冰哥每次求她簽名的時候,楊桉會把最後的一筆撇捺出鋒到極致。

在冰哥的陣陣誇耀中迷失到沒有回頭路,成績老師誇,字跡遭到痛批,楊桉會收斂,偶爾改改。

“什麼時候寫一句給我。”

楊桉很神奇他會喜歡,“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