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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雀[京圈] 酒拾玖 5373 字 3個月前

江津玨穿著一件簡單的淺色麻衫,褲腳挽到膝蓋,整個人站在池塘的淤泥裡,手裡拿著一把小鋤頭,正專注地往泥裡挖著什麼。

“姐,你在乾什麼?”

“挖藕啊。”

江津玨頭也不抬,語氣輕快而隨意。

江津嶼靠在廊柱上,看著她滿腳的淤泥,眼底閃過一絲無奈。

“你怎麼總喜歡乾這些?”

“乾淨的藕哪兒有意思?泥裡現挖的,才是最香的。”

江津玨直起身,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抬眼對上江津嶼的視線,“再說了,你小時候不就愛吃我煮的藕湯?”

江津嶼搖了搖頭,“行了,小時候的賬少算點。”

江津玨將藕丟到岸邊,走上岸來。她滿腳泥巴,褲腳皺巴巴的,但她毫不在意,整個人透著一股灑脫勁兒。

江津玨大江津嶼八歲,從小到大,江津玨一路是“彆人家的孩子”模板——京大尖子生、精通多國語言,畢業後便順利進入外交部工作。

她曾是駐美大使館的三把手,外界公認的頂級人才。然而,在海外任期結束時,她突然帶回來一個孩子,至於孩子父親是誰,至今諱莫如深。

江老爺子隻說了句:“孩子沒有父親有什麼大不了,江家養得起。”

從那以後,江年年成了江家最受寵的小魔王。而江津玨也離開外交部,如今在京大擔任教授。

“我聽說你這次美國行,收獲頗豐啊。”

江津玨將剛挖出的蓮藕放進籃子,側頭看著江津嶼,語氣拉得長長的,滿是揶揄。

“Fredman是我恩師,見他一麵不難。”江津嶼不以為意。

見麵容易,請人回國卻不容易。

這幾年各國之間芯片競賽日益激烈,Fredman教授炙手可熱。對打破國內研發瓶頸,提升江家話語權,他的重要性無可比擬。

連江老爺子都罕見地開口稱讚這件事做得好。

“什麼啊,我說的是小高的事。”江津玨笑著看向一臉茫然的弟弟,“彆裝了,你朋友圈的那張圖,嘖嘖……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我家弟弟這株枯木上終於開出新桃花了。”

“一張照片而已,”江津嶼抬手按了按眉心,語氣透著幾分無奈,“你想多了。”

都怪史北鯤非要他發這條朋友圈。

他懶得接江津玨的話,抬眼看了看天:“你什麼時候走?”

江津玨愣了一下:“去哪兒?”

“鴻雁寺。”江津嶼語氣淡然,像是早已認命,“你不是每次都想著帶年年去嗎?”

年年這時正從廊柱後探出腦袋,小聲嘀咕:“舅舅救命啊,我可不想去!”

“後天上午九點。”江津玨一臉意外,“怎麼?你想去?”

江津嶼沒看她,轉頭對年年做了個"放心"的手勢。

小丫頭立刻心領神會,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抱住他的胳膊:“舅舅最好了!”

“什麼時候的交易?”江津玨抱臂看著這對舅甥倆。

“我替她去,她欠我一次。”江津嶼任由外甥女掛在自己手臂上。

“現在鴻雁寺的桂花開得正好,你這次去正好能趕上。”江津玨轉頭促狹地笑了一聲,“要不要叫上小高?”

江津嶼不理會她的調侃,“後天我來接你。”

他抬步離開,年年還掛在他胳膊上蹦蹦跳跳,清脆的笑聲在院子裡回蕩。

-

秋日的陽光透過窗簾灑進病房。

蘇卻關掉筆記本電腦,屏幕暗下去的瞬間,一封新郵件的提示音適時彈出。

“How's everything going, kiddo?”

她掃了眼發件人,嘴角不自覺上揚。隻有蘇念會用這種不正經的語氣發工作郵件。

十年前,母親帶著姐姐蘇庭再婚,而那時的蘇卻被小姑蘇念帶去了美國。

“因為你有意思啊。”

蘇念的理由隨性得像她的人。雖然外界總覺得她這種放棄丁克、接手照顧侄女的行為有些不合邏輯,但蘇念自己倒是很篤定。

當年她聽到這句話時,還沒明白到底哪裡“有意思”,但後來蘇念的一句戲言倒是點破了——

“你小小年紀,看著乖得很,骨子裡卻藏著股倔勁兒,跟誰都不服。我喜歡聰明又有點野的孩子。”

蘇念是獨立翻譯人,負責發掘國內中文書籍,將其翻譯成英譯本在海外出版。

和國內的譯者大多隻負責文字翻譯工作不同,海外的獨立翻譯人更像是一個文學經紀人。文字翻譯反而隻占整個工作的十分之一,更多時間在做些與翻譯看似無關的事——

穿梭於各大出版社之間推介作品,拉讚助,談版權分成,甚至要在各大圖書展上為作品站台,處理後續的市場宣傳。

這些在國內可能要分給好幾個部門去做的工作,在美國往往都要獨立翻譯人一肩挑。

也正因如此,獨立翻譯人往往薪資豐厚,一本暢銷書的版稅分成就足以讓譯者吃上好幾年。

紐約作為全球出版業的中心,幾乎所有大型出版社的總部都設在這裡,占據英文書本發行市場一半以上的份額。定居波士頓的蘇念一年有大半時間在兩地奔波,蘇卻從小就跟著她見識這個圈子的運作。甚至考完駕照第二天,就開始幫她在紐約和波士頓之間跑樣書,送文件。

“《裂隙》的出版敲定了,年底紐約上市。這是我們和Petrichor合作第六年,也是最值得期待的一本書。”

“樣書已經寄給你了,替我跑一趟,也聊聊後續的合作。”

“更何況,你不是一直想見她嗎?”

蘇卻眼睛一亮。這本書從初稿開始她就參與許多細節,甚至幫忙整理過章節結構。而這個筆名她更是熟悉——犀利的文筆,幽默的內核,像在生活的裂隙裡挖掘光亮,又用文字把人性的荒謬包裹成一層可口的糖衣。六年來,她作為小姑的助手。在郵件和視頻會議中,早已被Petrichor字裡行間那種活色生香的趣味感吸引。

如今終於要一睹廬山真麵目,她心裡隱隱期待起來。

“約在鴻雁寺?”蘇卻看著郵件裡和Petrichor相約的地點,有些意外。

“那裡可是燕北附近最靈驗的寺廟,香火特彆旺!”一旁來探病的丁溯薇眼睛一亮,“很多新人都會去那裡祈福,特彆是桂花開的時候。寺裡有棵百年桂花樹,花開得最好的枝條折下來送人,可是很好的新婚禮物呢。”

這麼一聽,她立刻來了興致。

姐姐的婚禮就在一個月後,若能帶回這樣一份有意思的禮物......

在出院後的第二天,蘇卻便獨自搭車,到了城郊的鴻雁寺。

桂花香若有似無地飄在空氣裡。

鴻雁寺內香客絡繹不絕。陽光穿過古木,在青石板路上灑下斑駁的光影。這座寺廟比她想象中大得多,殿宇掩映在古樹之間,處處透著悠遠靜謐。

隻是這滿院的桂花香,卻不見桂樹在何處。

“天王殿後的小茶亭……”她正低頭看著手機導航,餘光瞥見一個小女孩蹲在池塘邊,身子搖搖欲墜。

糟了!

她幾步衝過去,卻發現小女孩麵前是一尊石佛像。那丫頭手裡握著毛筆,正專注地往佛像的石座上塗畫著什麼,絲毫不在意自己歪斜的姿勢。

蘇卻眨了眨眼。

這年頭佛像還能這麼玩?

她走近幾步,微微彎腰看清那小女孩正在畫什麼。

一個胖胖的小人被畫得活靈活現,頭上還頂著個圈,旁邊歪歪扭扭寫著:賜我餃子。

“餃子佛?”她沒忍住笑出聲。

小女孩猛地抬頭,瞪了她一眼,神情戒備,“你笑什麼?我這畫得不好嗎?”

“好,非常好。”蘇卻笑意更深,“餃子佛的點子太妙了,這麼好吃的東西,誰不愛?”

小女孩一掃戒備,抱著毛筆站起來,“你很懂嘛!”

“還行吧。”蘇卻靠在一旁,細細打量她:七八歲的年紀,紮著兩個鬆散的麻花辮,臉蛋圓圓的,眼神透著一股機靈勁兒。

“所以,你覺得佛祖會賜你什麼餃子?”

“豬肉韭菜的最好!不然加點蝦仁也行。”小女孩揚起下巴,滿臉正氣,“我媽老是讓我吃水煮青菜,太慘了!”

“這麼可憐啊,佛祖怕是都拗不過你。”

“那當然。”小女孩揚起下巴,“我這麼真誠,佛祖肯定喜歡。”

“哦?”一道清潤的女聲從旁邊傳來,帶著幾分調侃,“我看佛祖也許得先考慮要不要罰你破壞佛像。”

小女孩一個激靈,猛地轉頭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江津玨,臉瞬間紅了,“媽,我……我沒有破壞。”

“沒有?”江津玨走近,目光落在石座上的“餃子佛”,“所以這是祈願的創意?”

江年年支支吾吾,目光四處亂飄,“就……就一點點塗鴉嘛。”

“心意倒是夠特彆。”江津玨搖搖頭,轉而看向蘇卻,調侃道,“你是路過幫忙參謀的?”

“算是吧。”蘇卻揚了揚眉,隨口答道,“不過我覺得,佛祖大概不會在意這些。小姑娘有這份心誠,應該比在哪裡,畫了什麼,更重要吧。”

江津玨目光微微一亮,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你倒是和她同一戰線。”

蘇卻聳了聳肩,“我是就事論事。”

江津玨微微眯起眼,目光在蘇卻身上停留片刻。

她像極了年年。

那種與生俱來的嬌蠻,不屑遮掩的機靈,還有一股渾然天成的狡黠勁兒——如果說江年年是小魔王,那眼前的女孩無疑是放大版的存在。

這樣的人,難得一見。

江津玨嘴角輕揚,眉眼間透出一絲罕見的欣賞。

她不禁想起蘇念在郵件裡提過的幾句——“我這小侄女,聰明得很,就是有點嬌氣。你見了她,興許會覺得好玩。”

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這對母女看起來對鴻雁寺極其熟悉,蘇卻心念一動。也許她們知道自己要找的地方。

“對了,您知道天王殿後的小茶亭怎麼走嗎?”

江津玨低頭笑了笑,手裡拎著的桂花籃輕輕晃了晃,“不用找了,你已經見到人了。”

什麼意思?

蘇卻愣了一秒,隨即反應過來,心跳漏了半拍,“您是Petrichor?”

“是我。”江津玨語氣帶著幾分俏皮,“桂花和人都在這兒,你沒找錯。”

蘇卻笑了,“看來小姑果然沒騙我,說您和您的文字一樣,都很有趣。”

“蘇念倒是很會誇人。”江津玨眼裡多了幾分柔和的笑意,“不過我看,你比她有趣。”

兩人並肩沿著寺裡的小路走,聊起了書和合作的事情。江津玨談吐溫潤,思路清晰,言語間透著一種灑脫的智慧。難怪小姑形容她是“靈魂伴侶”,這樣的人確實很容易讓人親近。

交談間,氣氛輕鬆自然,蘇卻漸漸放下了初見時的拘謹。

臨彆時,蘇卻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江老師,我聽人說,這寺裡有一株特彆有名的桂花樹,您知道在哪兒嗎?”

“那得走遠一點。”江津玨伸手指向西南的方向,“那裡有一片專屬廂房,樹就在圍牆內。”

蘇卻沿著江津玨指的方向,一路走到寺院西南的僻靜角落。

遠遠的,一股濃鬱的桂花香撲麵而來,仿佛雨後醞釀出的金色醇酒。

抬頭望去,古老的桂花樹從圍牆裡探出枝頭,桂枝橫斜,翠葉如雲,細碎的金色花朵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這處圍牆是典型的清代寺院建製,灰磚疊砌,上覆綠釉琉璃瓦,飛簷翹角間還點綴著吉祥如意的小獸。

牆內不知是何景致,但這一抹清雅的金黃已讓人浮想聯翩。

蘇卻站在牆外,抬頭望著那株桂花樹,眼裡閃過一絲驚豔。

“真漂亮。”她輕聲感歎,忽然目光落在牆邊的一處腳手架上——那似乎是修剪樹枝的工人留下的工具。

她猶豫了一下,終究沒能抵擋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攀了上去。

腳手架晃了晃,蘇卻穩住身形,抓住牆頭往裡看。

牆內的庭院幽靜清雅,桂花樹橫亙其中,枝葉濃密如傘,細碎的金黃在風中輕顫,灑落滿地。地上的石桌旁,散落著幾枝剛剪下的桂花,香氣嫋嫋,混著濕潤的泥土味,沁人心脾。

她的目光從花枝上掠過,忽然定住。

樹下站著一個男人。白襯衫隨意挽起的袖口露出線條分明的手腕,一手執著花剪,另一手正撚著一枝桂花,像是在考慮如何擺放。

風拂過他的發梢,掀起細碎的光影。

芝蘭玉樹,無可比擬。

聽到牆外傳來的動靜,江津嶼抬起頭,剛好與她的目光撞個正著。

腳手架上的蘇卻,單手撐著牆沿,另一隻手穩穩地攀著綠釉琉璃瓦的邊緣,身形微微前傾,發尾被風吹得有些淩亂。

一雙明亮的眼睛直直望向他。

江津嶼愣了一瞬,隨即挑了挑眉,眉間的冷意散了。

“看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