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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雀[京圈] 酒拾玖 6160 字 3個月前

CT室裡,機械的“嗡嗡”聲在腦袋兩側環繞,冷冰冰的光線從頭頂掃過。蘇卻仰頭盯著上方的白色天花板,睡眠不足的眼睛隨著掃描儀的轉動一圈圈地移動。

做完檢查,蘇卻終於從一大早就被人從睡夢中拉醒的迷蒙中清醒過來,終於忍不住問護士:“我腦子又沒撞到,為什麼要做CT啊?”

護士小姐正忙著做記錄,連頭都沒抬便回道:“江先生特意交代要做的檢查,我們也是照辦。”

“江先生?”

“對,就是昨晚和您一起來的那位。”護士耐心解釋道,“他還特地交代了,懷疑您腦子可能撞壞了,讓我們務必檢查清楚。”

蘇卻:???

他有病吧!他腦子才被撞壞了呢!蘇卻憤恨地想,在這裡含沙射影誰呢!

護士小姐看她半天默不作聲,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臭,補充了一句:“您彆擔心,這檢查不用花您錢,全都記在江先生的賬上。”

她腳步一頓,緩緩回頭,看向護士那張職業微笑的臉。

“那還可以申請做其他檢查不?最貴的,起碼要花他幾萬塊的那種。”

“抱歉,不行呢。”

“……”

小氣鬼。

蘇卻正哼哼唧唧地暗罵江津嶼,便聽見一陣腳步聲朝她這個方向過來。她剛一回頭就紮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裡,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你是不是要把我急死!”

蘇庭嗚咽的聲音在發絲間悶悶的,蘇卻極少見到她情緒如此外露的模樣,尤其是這次久彆重逢後。手掌心裡感受到姐姐的顫抖,蘇卻一下子連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了。

“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都要夜闖醫院了!”

蘇庭鬆開懷抱,蘇卻這才看清姐姐發紅的眼眶下那一圈濃厚的黑眼圈,想必是熬了個大夜。

她心有愧疚,但又不想外露,便開玩笑道:“那我倒還挺想看看你發瘋的。”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蘇庭一把捏住蘇卻的臉,強行把她的臉掰過來看傷口。看到臉上沒事,趕緊又去扯袖子看手有沒有傷,然後目光再往腿上掃,看到了那一片包紮到腫起的傷處。

看到蘇庭的眼睛又紅了,蘇卻當即就怕了,“彆彆彆,就一些皮外傷。你,你彆哭啊……”

“可我剛才聽護士說你去做CT了,如果沒有什麼大事怎麼會……”蘇庭根本不信,“如果你出了什麼事,我怎麼和奶奶和小姑……”

蘇卻立馬打住姐姐的胡言亂語,“哎呀,都是那個神經……唉,說不清楚,反正真沒事,不信你可以問護士確認結果!”

蘇庭還是將信將疑,真去問了護士結果,蘇卻才注意到姐姐身後有一個人。

一個長得極其“方正”的男人。

方到什麼程度呢?臉是方的,鼻子是方的,就連戴的眼鏡都是方形。遠遠地看起來,像個“回”字。

“這位是……”蘇卻有點困惑。

“啊,忘了和你介紹,”蘇庭輕輕推了下身邊的男人,耳朵尖微微泛紅,語氣淡然卻透著幾分羞意,“方量,你未來的姐夫。”

“姐……夫?”

方量手裡提著一籃子果籃,一聽到蘇卻這聲“姐夫”,眼睛都亮了,立刻上前一步,熱情得像個相親現場的候選人。

“這就是小妹吧,看著挺精神的啊!”

一口純正的海津腔,尾音一轉一轉的,像是在說相聲,語速又快又穩。

“妹妹,你姐是真寵你。我之前一直以為你姐文靜,結果,昨晚上我可見著你姐另一副模樣了!你受傷的事一傳到她耳朵裡,立馬炸了!連夜叭叭了我一宿!我睡著了被叫醒,喝口水被叫醒,後半夜我實在受不了了,乾脆開個免提放她說,結果人家還是能說一個多小時。”

方量說話有趣,配合他那張充滿喜感的方臉,蘇卻頓時對這位新姐夫的親近感上升,揶揄地瞄了蘇庭一眼。

蘇庭不覺羞赧,輕推了他一下:“唉,彆說了……”

“得兒~媳婦兒發話,我這就閉嘴。”方量立馬噤聲,搓著手站到一邊。

這段小鬨劇讓病房裡的氣氛一下子輕鬆了不少,連蘇庭眼裡那股緊繃的情緒都消散了幾分。

方量轉身去收拾行李,端茶倒水,邊忙活邊繼續嘴上不閒著,不時還給蘇卻搭兩句話。

等到蘇庭被護士叫出去簽字,病房裡隻剩下蘇卻和方量。

兩人都是E人很快便熟稔起來,一來二去蘇卻不僅了解到方量是家裡獨子,家裡在海津算得上號人物,有個三五千人的工廠。前幾年收購了幾個德國品牌專利,正巧搭上了綠色能源的新風,生產的中小型生物燃料發電裝置在日韓歐美等地成為銷量龍頭。

三五千人的工廠可不小。

蘇卻默默在“姐夫審核手冊”上打了個“財力合格”的勾。

“那婆媳關係呢?”

方量一聽,來了精神,坐直了身子,眼裡全是自豪的光,“我媽對你姐那叫一個好!她誇你姐是我們家這輩子八百年修來的福氣,我爸原話,‘這媳婦你要是丟了,咱家斷子絕孫’。甚至他們給我開設這個燕北銷售處,都是怕我和你姐的事黃了。”

“這麼誇張?”蘇卻笑著搖頭,心裡卻默默再打一個“家庭和諧”的勾。

隻剩最後一項了。

她頓了頓,抬頭看向方量,“姐夫,你喜歡我姐什麼啊?”

方量原本正在削蘋果的手一頓,放下了刀,憨憨地笑了。

“我和你姐頭一回相親的時候,我尋思著,喲,這姑娘不錯,文靜得跟南方姑娘似的。我們海津的姑娘,平時叭叭叭,嘴比車軲轆還快。你姐可不一樣,話不多,文靜大氣,坐那兒一笑,我跟你說,心都化了。”

“那天她幾乎不怎麼說話,基本是我一個人從頭說到尾。你也知道,我這人話多,三十年積的廢話那天全倒出去了,生怕冷場!”

方量笑得直抹眼淚,連蘇卻都忍不住笑了。

“後來我尋思,這姑娘肯定不會跟我見第二麵了,結果她還真約了。”

“然後呢?”

“然後我就想,這回不能再瞎說了,得找點話題!”方量回憶得興致勃勃,“那天我們走到一條小巷子,碰見一個做棉花糖的。師傅說可以捏成卡通樣子,我心想,女生都愛這些可愛的玩意兒,乾脆給她買一個。”

“你猜她要了啥?”

“要了什麼?”蘇卻被吊起了胃口。

“她說她要蠟筆小新!”看著蘇卻疑惑的模樣,他解釋道,“她說記得我喜歡蠟筆小新,所以點這個和我分著吃!天知道我哪天說了那麼多話,蠟筆小新隻是隨口提了一嘴小時候特彆喜歡,結果你姐姐就記住了!”

“我這個人你也看出來了,話多,家裡人都嫌我嘮叨。我媽總說,‘你小子成天瞎叭叭,連個雞都不搭理你’。”方量笑著搖了搖頭,“可你姐不一樣,她聽,她記,她每句話都接得上,不會漏掉我的事。”

“那天我就決定了。非你姐不可!”

蘇卻剝橘子的手一頓,看著他那張方得一絲不苟的臉,突然覺得,這位姐夫還挺靠譜的。

“姐夫,吃橘子!”

蘇庭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他們二人這其樂融融的畫麵,不禁有些驚訝。正巧這時候方量接到一個電話,讓他去挪車。

圖個方便停車,結果把人家院長的車位給占了。蘇卻心想,剛給方量打上“靠譜”的標簽現在直接搖搖欲墜。

病房安靜了下來,隻剩下蘇卻和蘇庭兩人。

“姐,聊聊?”

蘇卻半倚著病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蘇庭。

蘇庭垂下眼睛,似是早就料到蘇卻有此一問。

蘇庭大她四歲,她們姐妹兩分開的時候,蘇庭正值高一。那時候蘇卻就知道姐姐有個沒見過臉,但無處不在的男友。他會出現在蘇庭所有朋友圈的文字裡,所有重要的時刻,直到某一天蘇庭刪光了過往的所有記錄,隻留下一個訂婚戒指的照片。

蘇卻本以為姐姐戀愛長跑十年,終於修成正果,結果沒想到卻是另嫁他人。

還算是閃婚。

“沒什麼好聊的。”蘇庭的聲音很輕,語調平穩得像一潭死水。

“十年了,誰不想修成正果?”她輕笑了一聲,像是笑給自己聽,“可後來才明白,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是兩個家庭的事。”

“門不當戶不對?”蘇卻偏著頭,語氣裡帶著幾分意外,“所以……是因為他家條件不好?”

蘇庭一愣,瞥了她一眼,卻沒回答。

蘇卻誤以為自己猜對了,嘴裡小聲嘀咕了一句:“原來是個‘鳳凰男’……”

“不是他的問題。”蘇庭的聲音突然拔高,嚇了蘇卻一跳。

蘇庭將枕頭拍了兩下,壓低聲音道:“算了,彆提他了,已經過去了。”

她不想談這個話題,甚至有些抗拒,但蘇卻聽得出來,她的語氣裡藏著沒說出口的情緒。

“那方量挺好的。”蘇卻看向門口的方向,笑道,“人憨厚,嘴甜,這個姐夫挑的不錯。”

既然姐姐不願意說,她也不願多問。

畢竟她作為妹妹,隻希望蘇庭能夠得到幸福,更不想她在婚禮前不愉快。

愛情並不等於幸福,這是她很小就看透的事情。

之前的對話告一段落,蘇庭倒是有件彆的事情令她憂心忡忡,“你這次意外究竟怎麼回事?我剛剛去住院部要賬單,人家說你現在住的是vvip病房,而且記在……”蘇庭的語調壓得極低,像是想確認什麼,眼睛緊緊盯著蘇卻。

“江先生的賬上。”蘇庭眼睛一閉,聲音滿是疲倦,“你怎麼會認識他?”

“江先生?”蘇卻愣住了,滿臉迷茫,“我不認識啊。”

麵對姐姐驚訝的表情,蘇卻囫圇吞棗地把和江津嶼兩次見麵都說了。

蘇庭盯著她的表情,仔仔細細看了幾秒,見她不像是在撒謊,心下疑竇叢生。她本以為是那個男人的手筆,畢竟整個燕北,能夠在第一醫院隨時有vvip病房床位的人,非富即貴。而這非富即貴的人之中姓江的,她可太熟悉了。

她的指尖捏成了拳頭,連掌心裡都開始泛出微微的潮意。

可轉念一想,他的反應和蘇卻說的又不大相同。他是那麼紳士的一個人,怎麼會做出在暴雨天拒絕女生求助,還罵的如此冷酷呢?

她很想立刻找那個人問清楚,但想到那個名字已經靜靜地躺在她的黑名單裡,以及分手時說過的話,蘇庭還是默默放下了手機。

“這種人以後還是少接觸,和我們不是一類人。”蘇庭將被子給蘇卻蓋好,認真囑咐道。

“啊?至於嗎?”蘇卻不知道姐姐為何表情變得如此冷淡,但對她來說,這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不過燕北這麼大,我們又沒留個聯係方式什麼的,應該見不到了吧。”

蘇庭想想也覺得有理,如果真是巧合,想要再遇見他可談不上容易。

但若是真的再遇見……

蘇庭眼睛一凜,她絕對不會讓妹妹受到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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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廣場上,天光初亮,空氣中帶著一絲濕冷的晨露氣息。

不遠處,紅牆高聳,簷角飛翹,靜靜俯瞰這座古老的城。

江津嶼沿著廣場慢跑,步伐均勻,呼吸平穩,像一台被精準調校的儀器。

第三圈結束,他停在路邊,雙手撐在膝蓋上,緩緩調整呼吸。薄霧從他身後散開,洇進了那一片深紅的古老磚牆裡。

一切安靜,沉穩,仿佛這個世界正緩緩醒來。

小巷不長,儘頭是兩扇朱紅的大門,門上的銅環已經被歲月磨得微微發亮,門邊的石獅子俯著身子,半張著嘴,像在偷偷打量來往的行人。

這便是江家老宅。

門前有兩棵老槐樹,樹根拱出地麵,像一條條交錯的龍脈。

剛踏進門檻,一個小團子就直直撞上他的腿。

“哎喲喂!”小姑娘捂著腦袋,睜大眼睛控訴,“江津嶼你這麼大人杵在門口,撞痛我了,賠錢!”

“江年年,”江津嶼低頭睨了她一眼,單手解開運動手套的粘扣,“你自己衝過來的,還要訛人?碰瓷也要演得像點。”

“憑什麼不訛你!你最有錢了!”江年年一甩腦袋,哼了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膝蓋,滿臉的“痛不欲生”。

“我腿要斷了!”

“我頭好暈!”

“我要在地上躺一會兒了,快來人啊!”

小姑娘的聲音越喊越大,尾音拖得又長又倔。

江津嶼蹲下身,居高臨下地盯著她:“江年年,我可聽說你媽最近又要去鴻雁寺了。”

江年年一聽立馬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抱住他的腿不撒手,“舅舅,救我!”

鴻雁寺在名義上是在燕北城郊,但實際位置早已跨界到了冀省。因為江家不便公開去寺廟祈福,每次隻能住在寺外那間簡陋的小院子裡,條件簡直苛刻到了現代人難以忍受的地步:沒有網絡,沒有娛樂,連個手機信號都斷斷續續。

而她的媽媽,也就是江津嶼的大姐江津玨,偏偏對這種地方情有獨鐘,沒事就喜歡去那裡閉關靜修,還總愛拉上她一起。

“現在知道求我了?”江津嶼挑了挑眉,慢斯條理地站了起來。

“舅舅最寵年年了,一定會替年年說話的,對不對?”江年年狗腿地嘿嘿一笑,伸開手,“抱。”

江津嶼單手將她扛在肩上,往院裡走。

江家的傳統,是每周一次的家庭聚會。

這一傳統從老爺子江水生那一代傳下來,為了延續家族的凝聚力。想法是好的,但人心難測。在權力和野心的滋養下,這場“團聚”反而成了勾心鬥角的溫床。那些隱藏在暗處的心思,隨著歲月的堆積越養越大。

想到從史北鯤那裡拿到的資料,讓他對這次聚會有了更多的期待。

剛跨過內堂,耳邊就傳來一陣細碎的哭腔。

哭聲很輕,斷斷續續的,想被捂在被子裡強忍的哭聲。若不是安靜的早上,很強聽得真切。

“唉,南哥又抽風了,”江年年翻了個白眼,“他最近天天這樣,跟奶奶看得狗血劇一樣。”

江圖南是江津嶼的堂哥,江兆鋒的兒子。

江家老爺子江水生有三子一女。長子江秉達,曾經自詡為江家的掌權人,但因能力平庸,把控不住家族事業,最終隻能眼睜睜看著江津嶼的父親江秉坤繼承了家主的位置。但他不甘心失敗,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兒孫身上,隻可惜他的後輩都是懦弱圓滑的人,沒有一個能實現他奪回江家繼承人的願望。

江津嶼隱約記得他這位侄兒有個相談多年的女友。但凡是江家這種權力鬥爭漩渦的家庭,婚姻從來都是一場交易。門當戶對,姻親關係,利益綁定,才是家族穩定的優先選擇。

沒有能力選擇未來,就沒資格自憐。

江津嶼對此不屑一顧。

他邁步往內院走,扛著年年的肩膀稍稍一晃:“你媽呢?”

“池塘那兒。”

江津嶼順著目光看過去,簧竹成林的中庭,池塘中央的枯荷早已凋零殆儘。風從枝頭刮過,帶起一片微涼的枯葉。

他一抬頭,便看見了池子裡站著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