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蘇芷寒,她送走恭賀的婢女仆婦後,便覺得這件事有些奇怪。
再細細琢磨片刻,她便發現那名率先提出要吃各種菜品的人物著實臉生,並非過往曾往曹媽媽處,問自己與曹媽媽點菜的,反而是個未曾與自己說過話的三等丫鬟。
這人湊在其他人中間說話,好不起眼,自己當時也沒注意到,還以為都是來往熟悉的。
蘇芷寒斂了斂笑容,撇了一眼低頭做事的吳媽媽,心中懷疑是她使人來搗亂。
等回頭偷偷問過曹媽媽,曉得那紙上寫的菜品都是吳媽媽擅長做的以後,蘇芷寒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從那日吳媽媽胡攪蠻纏,自己偷學臭豆腐不成,還往蘇芷寒身上扣鍋以後,曹媽媽更是嫌棄吳媽媽了。
她聞言,直接啐了一口:“怪不要臉,淨是想這種招數。”
而後,曹媽媽又擔心地看蘇芷寒:“那後頭要怎麼辦?我怕你教她做菜,她卻不搭理你……”
偏偏自己的廚藝是真不如何,怕是沒辦法幫上忙的。曹媽媽想了想,悄聲道:“我與二娘子院裡的廚娘有幾分交情,不如帶你去認識認識?”
曹媽媽的意思,便是教蘇芷寒去送禮,從廚娘手裡學上幾道,也好應付過這事。
蘇芷寒婉言拒絕,一來她還是大廚房的人,去尋二娘子院裡的廚娘豈不是把許娘子的臉皮丟地上踩,二來蔣珍娘時下在三娘子院裡做事,自己去尋二娘子院裡的人實在有些不好。
曹媽媽拍了拍自己的嘴,暗道糊塗。
蘇芷寒想了想,笑道:“媽媽放心,我已有了主意。”
當日,她便做了兩道菜,一道是熗炒青菘菜,另一道是三鮮豆腐湯。
那青菘菜便說的是青菜,時下青菜掛了霜,甚是鮮嫩,炒完以後色澤油亮,味道清甜。
另外一道三鮮豆腐湯用煎蝦頭而成的蝦油做底,上麵放細細的豬肉沫、切片的菌菇和嫩豆腐,最後再擺上去頭去皮的蝦仁,湯色乳白,真真是鮮到掉舌頭。
“寒姐兒,您這手藝不錯啊。”
“這是什麼湯?聞著真好味。”
凡是進來的仆婦婢女,都要過來瞧上一眼,說道兩句。許是頭天吃到蘇芷寒的手藝,凡是吃的三等仆婦丫鬟,無一例外皆是誇讚。
越是這般,旁邊的素蘭越是肯定蘇芷寒隻會些鄉野菜。府裡的仆婦婢女見慣了各種大魚大肉,用的香料食材也都是頂頂好的,哪會連熬個蝦油都隻用蝦頭,湯裡放點豬肉還摳摳搜搜的,隻用肉糜不用肉片。
仆婦婢女吃慣了大魚大肉,偶爾吃吃這般的吃食還覺得有滋有味。教素蘭說,待這般吃上幾日,等蘇芷寒沒彆的菜色而開始反反複複做這幾樣東西,保管屋裡的仆婦婢女要鬨騰起來。
素蘭冷眼旁觀,越發肯定自己猜測。她麵上神色不變,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做著活,待下值以後便回了家,想要問家裡人要錢給吳媽媽送些禮。
素蘭娘不舍得出錢,當初送素蘭進灶房學手藝,他們就又出銀錢又出料子,可這都好幾年了素蘭還是個廚婢,連學會的菜色都沒幾道,每月的銀錢還都被吳媽媽霸去大半。
“這都幾年了,都沒教你幾回東西,送禮做什麼……”素蘭娘忍下半句沒說,她沒去吳媽媽跟前嘲笑幾句,都還是看在素蘭要繼續在大廚房裡做活的麵子上。
“錦上添花是好,又哪裡有雪中送炭教人記得住。”素蘭也曉得吳媽媽人品不好,可比起蘇芷寒來,吳媽媽好歹是真有手藝的,她在大廚房呆著不就是為了學手藝嘛。
“可她要拿了好處,也不教你又怎麼辦?”素蘭她娘心裡還有疑慮,覺得把錢給吳媽媽,那就是繼續打水漂,還不如用到旁處實在。
素蘭費儘口舌,最後隻從她娘手裡要到二十個銅板。二十個銅板能有什麼用處,隻能買下等的散酒和醬肉罷了。
素蘭心中委屈,回頭拿了自己的私房錢,去市井上買了一條醬肉,另加一斤好酒。
隻這樣還不夠,素蘭曉得吳媽媽小性,恐她記仇,想了想,決定請吳媽媽的女兒繡荷給自己說些好話。
她轉身又去了脂粉鋪子,先是買了一盒子茉莉香粉,而後再去布料行,買了兩朵絹花才罷休,把自己藏匿的私房錢用了個乾乾淨淨。
回府以後,她便去吳媽媽家了。
吳媽媽不在家,開門的是繡荷,她認得素蘭,歪在門框上,斜著眼兒瞅她:“你不去抱那寒姐兒的腿,跑到我家來做什麼?”
今日,繡荷上值時也打聽了些,得知霸了自家娘親位置的人不是旁的,正是那日幫映紅說話,口齒伶俐的小丫頭以後,那真真是新仇舊恨,擠在一塊了!
繡荷氣急,又很快想出主意來,忙尋了幾個與她關係好的丫鬟,教她們去灶房點菜名,選的都是自家娘親擅長做的。
她等著寒姐兒叫苦,老老實實把那掌勺廚娘的位子送回到自家娘親手上。
至於秋月和素蘭,雖同樣是家生子,但繡荷一個都看不上。兩人家裡都無甚門路,背後無人,就連長相也是普普通通,瞧著未來無甚出息。
素蘭曉得繡荷是常哥兒院裡的人,這也是她不願離開吳媽媽的緣故。
吳媽媽的女兒進了常哥兒院子,瞧著已站穩了跟腳。雖然吳媽媽八成是不願收自己當乾女兒,但能當上徒弟也好,往後要是繡荷有了出息,她也有了靠山。
等吳媽媽重新回到掌勺廚娘的位置上,自己不但能學到手藝,而且還能拉上關係。
素蘭想著以後,彎著腰賠笑道:“繡荷姐姐,那寒姐兒不過是學了些登不上台麵的鄉野小菜,耍了些小手段蒙蔽了吳媽媽。昨日那事出了,我便替吳媽媽委屈,這不——”
她把放在旁邊的禮物取來,特意把絹花和香粉放在最上頭,奉到繡荷跟前:“我今日下值便去了外麵買東西,想來孝敬孝敬吳媽媽和姐姐的。”
繡荷先是不以為然,聽到還有給自己的禮才打起精神。
她順著素蘭的動作去看,撇見擱在最上頭的絹花和茉莉香粉。絹花也就罷了,倒是那盒香粉價貴,一盒便要兩三百文錢。
繡荷上回出門便想買這物,結果袋裡的銀錢被珍珠等人掏了個乾乾淨淨。
見著此物,繡荷臉上的笑容真切了許多,笑道:“這般貴重的東西,你真要送我?”
“姐姐言重了,妹妹一貫來想與媽媽和姐姐親近一番。”素蘭心中鬆了口氣,話語間更是慎重小心,唯恐惹了繡荷不喜。她用眼角餘光瞥著繡荷神色,緩緩道:“可惜過去一直未見得姐姐,見著才曉得難怪姐姐能進常哥兒院子,真真是神仙般的容貌。”
素蘭說罷,難掩羨慕,繡荷專挑了吳媽媽和她爹好地方長,皮膚白淨細嫩,杏眼桃腮,身段勻稱,還有一頭烏黑油亮的頭發。
彆說在常哥兒院裡,在府裡丫鬟中都是名列前茅的出色。
繡荷聞言,噗嗤笑了出來。她雖曉得跟前人定是在誇她哄她,但也心情不錯,手指搓了搓細嫩的肌膚,笑道:“你與我送禮,莫不是要我在娘跟前給你說好話?”
“姐姐說的是,我,我是有這個意思。”素蘭羞慚地垂下頭,直把手裡的東西往繡荷手裡送:“大廚房裡旁人瞧著,我不好與吳媽媽說話,怕吳媽媽誤會了我。我曉得吳媽媽最是疼姐姐,才想請姐姐幫忙,說上兩句好話。”
“算你識趣。”繡荷接下禮物,和顏悅色道:“我會與我娘說的,你就放心吧,那寒姐兒蹦躂不了幾日。”
有了繡荷的話,素蘭最後的擔憂也一掃而空,歡歡喜喜的回了家。
與此同時,蘇芷寒把斜挎包掛在身上,往裡塞了錢袋和帕子等物,而後端上製作臭豆腐用的鹵水往外走。
走到門口,她又碰上正與人說閒話的徐婆子。徐婆子見著蘇芷寒,很是熱情地上前寒暄:“蘇娘子,恭喜恭喜……哎呦。”
徐婆子腳步一頓,目光掃過蘇芷寒手裡的陶鍋:“這是什麼味?您的東西……壞了?”
“謝謝徐媽媽。”蘇芷寒衝徐婆子笑了笑,抬了抬手,把裝有鹵湯的陶鍋往幾人跟前湊了湊:“這個啊,就是昨日做醃豆腐用的鹵湯。”
“鬨!你們前兩日說的難聞氣味便是它……就是這東西氣味著實大了些,我連鍋子都不要了,想出門尋個地方丟了,免得屋裡都是這味!”
徐婆子已聽八卦的仆婦說過大廚房裡的事,原本她還對炸豆腐頗有些興趣,等嗅著這股味兒,登時往後退了幾步。
再好吃,也架不住味兒太重,難怪寒姐兒要把鍋子都丟了。
徐婆子目送蘇芷寒離開,心中又是好奇又是疑惑。她與另幾名沒吃過炸臭豆腐的仆婦往吃過的人瞧去,問道:“那東西真的好吃?”
“真的好吃!”
“那鹵水怎麼……”
“我也不曉得啊,那豆腐聞著,瞧著都有點奇怪。”
吃過的仆婦細細思考當時的情景,將全數過程儘數說給眾人聽:“剛開始寒姐兒拿出來時咱們真以為是壞豆腐呢,後頭寒姐兒解釋咱們才曉得,原是用鹵湯發酵而成的豆腐,那湯聞著臭,據寒姐兒說還用了不少好料呢。”
“就那味道……是用了好料?”
“寒姐兒這麼與許娘子說的,我們吃了也沒拉肚子,想來應當是真的。”
這種東西,眾人是想都沒想過,嗅著剛剛那怪異味道,真真難以想象那物的滋味。
不過許娘子都認同寒姐兒了,想來定然是頗為獨特的吃食罷?
正當孫婆子等人議論時,蘇芷寒已來到小紅家中。迎麵而來的祖孫二人眼底青黑,看起來昨日一夜都未睡好。
這也難怪,主要是蘇芷寒說有法子教老漢一家跌個跟頭,往後再沒辦法做那騙人的勾當,聽時陳奶奶和小紅異常激動,可回頭想想又覺得離譜。
那老漢與家裡人,拿壞豆腐做騙人的勾當已是許久,卻一直都未被人抓到手腳過,想讓他們起了貪念,可不容易。
昨晚上想,今早上想,今下午還在想。
直到蘇芷寒進來以前,祖孫倆人還在琢磨這件事。比起人小膽大,純粹是好奇蘇芷寒琢磨了什麼主意的小紅不同,陳奶奶想來想去,還覺得風險忒大,準備與蘇芷寒說說,被騙就被騙了,要不就這般打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