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奶奶見著蘇芷寒手裡捧著陶鍋,一邊上前問好,一邊伸出雙手去接:“蘇娘子,我來幫您拿著。”
等入手以後,陳奶奶發現這陶鍋份量並不算沉,且行走間還能聽到湯汁撞擊鍋壁的聲響,想來應當是一鍋子湯水。
蘇娘子拿一鍋子湯水過來做什麼?
陳奶奶心中好奇,未等她開口詢問,鼻尖先嗅到一股說不上來的怪異氣味。
那味道起初寡淡,而後漸漸濃鬱,從上至下席卷全身,讓陳奶奶不由地屏住呼吸,下意識停在原地。她迅速發現氣味的來源,望著陶鍋的眼神分外古怪。
“奶奶,我來幫您拿。”小紅還以為是東西重,忙上前幫忙。
隻不過走近兩步,直麵這股味道的她便發現情況不對。小紅捏著鼻子:“唔?奶奶,您身上什麼味兒……”
“是這鍋子裡的味。”陳奶奶回了一句,又連忙往裡走。她步子快的不行,活像是後麵有人在追著她跑一般。
陳奶奶把鍋子擱在石桌上,又趕緊往後撤出幾步,大口大口呼吸幾下,這才覺得整個人緩過來:“蘇娘子,這鍋裡放的是什麼?味道,味道……”
陳奶奶猶豫再三,搜腸刮肚,最後猶疑道:“著實有些,有些奇怪。”
“這物是用來製作臭豆腐的鹵湯。”
“製作……臭豆腐的鹵湯?”陳奶奶重複一遍,她確信自己有生以來都未曾聽過這樣的吃食。
難道這也是侯府裡的吃食?
老天爺!侯府裡的貴人主子們竟是口味這般重!?
陳奶奶心生敬畏,打量的眼神在鍋子上轉了一圈又一圈。蘇芷寒瞧著她的疑惑,並未立刻解釋,而是賣了個關子:“稍稍過一會兒,再與你們細細說。”
緊接著,她詢問小紅:“豆腐買來了嗎?”
“買,買來了。”小紅聞言,連連點頭,回屋裡取來一筐子豆腐。
與昨日在大廚房裡操作的那般,蘇芷寒先把豆腐切成均勻的長方塊,而後儘數放入鹵汁裡浸泡。
待她蓋上鍋蓋,轉身想與陳奶奶和小紅說話時,就見兩人已退後數步,躲到門口,驚懼交加地望著自己這邊。
蘇芷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正當她想要解釋解釋時,外麵有人敲響了大門:“陳大娘在嗎?”
“來了來了。”陳奶奶還以為是鄰裡嗅著味兒,前來尋事。她心虛得很,努力維持著冷淡的表情,打算在對方開口前就懟回去。
等陳奶奶拉開門,卻是愣了愣,出現在她眼前的不是彆人,正是牙行為小紅介紹這份工作的牙人:“哎呀,衛大伯?您怎麼來了?”
衛牙人臉上帶著笑:“陳大娘好,是蘇娘子喚我到這裡來的。”
陳奶奶呆呆地應了聲,急急忙忙地讓開身來,請牙人進了院子。她把門合上,望著衛牙人往裡走的背影,著實有些迷糊,心中暗想蘇娘子請牙人來的緣由。
應當……不是嫌棄小紅吧?
陳奶奶心中忐忑,都快忘了那氣味怪異的鹵水。她跟著衛牙人來到蘇芷寒,聽上半響才曉得蘇芷寒請牙人來,竟是為了與他們重新簽訂一份契書。
?????
好端端的,怎要重新簽訂契書?陳奶奶和小紅皆是雲裡來霧裡去,滿臉迷茫。
而聽懂蘇芷寒話語,正在提筆撰寫契書的衛牙人撇了一眼兩人模樣,暗歎陳奶奶和小紅好運。
這般大方的主戶,真真是難得一見。
衛牙人撰寫好契書,而後仔細與陳奶奶和小紅說明情況,務必要兩人知道她們得到了多大的運氣:“陳大娘,紅姐兒,我與你們說一說……”
陳奶奶聽著聽著,便愣住了,原是蘇芷寒使衛牙人重新撰寫契書,並非是要改賃人方子,又或是彆的什麼,而是需要她們祖孫二人在接下去兩年裡,嚴格保密鹵汁豆乾和臭豆腐的方子。
與此相對應的是,兩年後蘇芷寒將會把兩個方子無償教給陳奶奶和小紅,讓他們自行經營。
“陳大娘,紅姐兒,你們這運道……”
“真真是厲害啊!”衛牙人衝著兩人豎起大拇指,不由地感歎一聲。
要曉得,此前還有鋪子尋到他跟前,想請他幫忙聯係聯係蘇娘子,問問她願不願意出售方子。
這般的方子,都是鋪子裡的機密。
像是陳大娘和紅姐兒這般的普通人家,往後拿著方子開個腳店,便能有穩定的收入。這般過上幾年,雖不能發家致富,但日子肯定要寬裕舒服許多。
陳奶奶都聽得呆了,半響才回過神來,連連擺手道:“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蘇娘子竟是打算把鹵汁豆乾的方子給咱們?陳奶奶忽略了臭豆腐的存在,滿心都是不可思議。
她幫襯著小紅賣了好些日子的鹵汁豆乾,自是曉得這物收益不菲的同時,蘇娘子給自家小紅待遇也是好過同行。
曾同時去牙行應聘,卻是沒被蘇娘子挑中的女郎還來醋上幾句,陳奶奶後頭才曉得她去人鋪裡打雜,說是時間寬鬆實則從早到晚都沒得清閒,還挑三揀四,尋各種錯處扣錢。
後來,周遭鄰裡和遠房親戚還曾到他們這裡來打探過,甚至還有人慫恿他們把方子偷學來自己做的,可陳奶奶一個都沒搭理,還教小紅離那些人遠著些,她與孫女寧可窮,也得有誌氣,不能做那些下三濫的,讓祖宗丟人的事。
做多了那些下三濫的事,腦子也淨是往歪道上走,即便後頭曉得不對了,也沒了回頭的路,隻能一條路走到底了。
陳奶奶疾步走到蘇芷寒跟前,伸手摁住那張契書:“蘇娘子,萬萬不可啊!你賃了小紅幫忙做事,已是幫了咱們家大忙,況且守信本就是咱們應該做到的事……何必,何必再重新撰寫契書?”
衛牙人聽著,也連連點頭。他想起頭回蘇芷寒來的時候,身邊還跟著個年長的娘子:“您要不要與家裡人商量商量,再做決定?”
蘇芷寒笑道:“這就是咱們商量好的——陳奶奶,我也是想著我如今在府裡做廚娘,往後恐是難得有時間出門,這才想著要教你們做。”
“要是你們不願意的話……”
“不不不……我們當然是願意的。”陳奶奶下意識開口,卻又覺得蘇芷寒給的太多,立在原地多少有些遲疑起來。
蘇芷寒見狀,耐心等陳奶奶考慮清楚。
陳奶奶覺得自己吃虧,而蘇芷寒卻是不覺得的。要曉得她用鹵汁豆乾的方子,隻是為了救急,為了在短期內攢到一筆銀錢,可真要賺到能贖身的大錢,靠這個遠遠不夠。
而等她與阿娘贖身離府以後,蘇芷寒打算開個飯館鋪子,到時即便要用鹵汁豆乾,也會重新調整方子,味道定會比如今用的更好些。
至於臭豆腐,則是無奈之舉。
製作臭豆腐的鹵湯需要長時間的發酵才能製作完成,且味重,不可能放在下人院裡進行製作。
蘇芷寒想要經營售賣,就得另尋地方,可想要在京城裡租賃灶房,又或是另外租賃房屋,且不說人房東願不願意接受氣味這麼重的吃食,就是房租和廚具的租金便是個不小的數字。
再來,蘇芷寒每日還要在侯府裡上工,不能常常過去,購買男仆婢女的價格又高,算下來成本忒高,怪不劃算的。
即便蘇芷寒手裡已有了不少錢,卻也不想浪費在這上頭。比起租賃房屋,購置男仆婢女來做生意,她的目光投向了性子能力都很不錯,還在京城有著兩間屋子和小院的小紅身上。
蘇芷寒還扯著侯府這張虎皮,自是不好說要租小紅家來用。她思來想去,便用了這個法子,借此將兩家人綁在一艘船上,而鹵汁豆乾和臭豆腐的方子,便是兩年租賃的價格。
陳奶奶左思右想,還是覺得太多了,她呐呐著:“我從未聽過這般的事兒啊……”
“那您今日便聽說了。”
“哎……哎呀,蘇娘子。”陳奶奶急得團團轉,想要拒絕又不知道如何拒絕,又恐蘇芷寒真去尋了旁人,那她真真是要哭死了:“不是這麼說的……”
“哎,這事,這事。”
“我怎麼說呢……哪有這般做的對吧?”陳奶奶拉著衛牙人,請他幫忙做說客,一道與蘇芷寒說說理。
小紅聽著大人對話,懵懵懂懂的,她隻聽得幫蘇娘子做兩年工,蘇娘子便願意教她方子,依稀間想起街頭的木匠鋪子,往日也是這般教育家裡的學徒的。
小紅想了想,道:“師傅!”
刹那間院子裡安靜無聲,彆說陳奶奶和衛牙人齊齊看向小紅,就連蘇芷寒也錯愕地看向她:“……哎?”
“對,對啊!”陳奶奶如夢初醒,登時喜不勝喜。她一直想讓孫女與蘇娘子親近些,往後也好進侯府裡做事。
拜師,不正是最好的選擇嗎?
時下師徒關係之牢固,便如父女母子,雙方締結正式的師傅關係以後,不但受官府肯定,更是得百姓社會認同。若是徒弟欺辱師傅,則會遭到世俗鄙夷,甚至被宗族乃至街坊鄰裡驅逐。
“不如就讓小紅拜您為師吧!”
“小紅隻比我小了兩歲,怎麼能做我徒弟。”蘇芷寒連連婉拒。
“就是我也聽過達者為師的話語。”陳奶奶厚著臉皮,直言道。
她不覺得自己的話有錯,像是蘇娘子這般年歲的女郎,多是和自家孫女一般不曉事,或是在到處打雜學手藝,哪像是這般能在侯府裡當廚娘,隨手拿出個方子便能賺這麼多銀錢的。
不等蘇芷寒再拒絕,陳奶奶伸手推了推小紅。小紅平日笨拙,此刻卻分外機靈,乾脆利落地跪在地上,而後給蘇芷寒磕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