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任(1 / 1)

趁著油炸臭豆腐的間隙,蘇芷寒還去調了兩種醬汁。一種是甜口的,還有種則是辣味的——時下雖沒有辣椒,但辛味的香料也有數種,足有調製出相仿的口味。

蘇芷寒把兩碗醬汁放在一邊,而後手持笊籬將油鍋裡炸至外皮金黃酥脆,內裡蓬鬆鼓起的豆腐撈出來,瀝乾多餘的熱油,而後倒入盤裡。

此刻,大廚房裡的臭味早已消失殆儘,隻留下油炸帶來的馥鬱香味。

蘇芷寒並未擺盤,直接端在手裡呈送到許娘子麵前,隨後笑道:“許娘子,我做好了。”

話音落地,良久許娘子也一言不發,隻盯著外表金黃酥脆,嗅著香味濃鬱的豆腐。

蘇芷寒像是反應過來,又將瓷盤擱在案上。她取來一雙木筷,夾起一塊臭豆腐,蘸了點甜醬便往嘴裡送去。

大廚房的所有人,下意識屏住呼吸,怔怔看著蘇芷寒的動作。

蘇芷寒張開嘴,雪白的牙齒輕輕落在炸豆腐上。

伴隨著清脆悅耳的哢嚓聲,炸豆腐酥脆的外皮被撕扯開來,露出空洞的內裡,一股難以言喻的奇妙香味從中飄逸而出,一縷縷四散而開。

刹那間,大廚房裡響起吞咽口水的聲音。

與此同時,蘇芷寒也在細細品味臭豆腐。因著鹵水是加速發酵而成,而後又調整浸泡時間,所以她一開始還很擔心臭豆腐的味道會有所區彆。

不過顯然蘇芷寒的擔心是多餘的。她眯著眼睛,享受著油香和豆香帶來的絕妙滋味,並順手又夾起第二塊放入口中。

見她吃得如此開懷,曹大丫忍不住了。她吞了吞口水,紅著臉兒詢問蘇芷寒:“寒姐兒,我能不能嘗一塊?”

“嗯,可以啊。”

“那我試試。”得到允許的曹大丫忙撿起一雙筷子,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塊炸臭豆腐送入嘴裡。

隻需牙齒微微用力,酥脆的外皮便在齒間四分五裂,牙齒和舌尖立馬就能接觸到軟嫩的內裡,感受熱氣與香氣的雙重轟炸。

炸得空洞的豆腐塊口感獨特,既有酥脆,又有軟嫩。同時每一次咀嚼,那股子說不儘道不明的香臭味道便在口腔裡四溢而開。

這味道,太過奇妙,太過特彆,也太讓人意猶未儘了!

旁人殷切看著蘇芷寒和曹大丫的反應,要說前者時不時還皺一皺眉,嘴裡嘀咕兩句,那後者已是完全被眼前的炸豆腐所俘虜,一塊接著一塊往嘴裡送,渾然不覺這是壞豆腐。

“……好像,真的很好吃。”

“這曹大丫,恁的能吃。”

“咱們……上去嘗嘗?”

“我瞧著再去試試看,人都要吃光了!”

隨著曹大丫大快朵頤,大廚房裡的其餘人也漸漸躁動起來。觀察許久的許娘子沉吟片刻,望著那聞所未聞的吃食許久以後,選擇抬步上前。

“許娘子,吃不得啊!”站在旁邊的吳媽媽見狀,趕緊開口勸阻。

即便曹大丫吃得津津有味,即便灶房裡充盈著教人難以形容的獨特香味,也完全無法打消吳媽媽的疑問。

那日她做的壞豆腐,放入嘴裡那瞬間的味兒直教她頭皮發麻,現在想來都是止不住的惡寒。

吳媽媽撇了一眼那盤子油炸豆腐,即便寒姐兒和曹大丫吃得如此歡快,她也不相信那物能吃!

她再次勸阻道:“許娘子,要我說其中定然有貓膩……您萬萬吃不得啊。”

“囉嗦。”

“許娘子!?”吳媽媽看著丟下兩個字,越過自己走到案邊,撿起筷子品嘗的許娘子,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強烈的不安感襲上心頭,教吳媽媽心慌意亂。她不甘就此罷休,跟在許娘子身後疾步上前,也撿起筷子要來試上一試。

眼看許娘子和吳媽媽紛紛上前嘗試,死寂的大廚房登時活躍起來。包括章媽媽在內的諸人紛紛上前,跟在兩者身後也品嘗起來。

一時間,喀嚓聲不絕於耳。

許娘子隻淺淺地咬了一口,又手持木筷將油炸臭豆腐挪到眼前細細打量,滿眼皆是震驚。

這般奇妙的吃食,她竟是頭回見著!她忍不住回想剛剛見著的豆腐模樣,很難想象那般帶著古怪漿液,氣味更是難以言喻的豆腐,經過油炸以後便會變成這味道奇妙的吃食。

許娘子心思百轉千回,抬眸看了一眼蘇芷寒,又垂下眼繼續咬了一口油炸臭豆腐。

大廚房裡的氣氛分外奇妙,沒人開口說話,唯有哢嚓哢嚓的咀嚼聲此起彼伏。

曹大丫吃了一塊接一塊,待她吃完嘴裡的,再次伸出筷子去夾的時候,她手裡的筷子與另一雙筷子觸碰上,發出輕微的咣當聲。

“哎?”曹大丫抬起頭來,對上另一雙筷子的主人。她怔了怔,下意識喃喃道:“吳、媽、媽……額。”

等話說出口,曹大丫才覺得不對勁。她不安地瞥了眼吳媽媽,心裡發虛,默默把筷子往回收。

不過很快,曹大丫便發現吳媽媽失魂落魄的,壓根沒有注意她的小動作。

曹大丫先是鬆了口氣,緊接著她慢慢回過神來。

等等?

寒姐兒這是做出了壞豆腐的做法?這也就是說……

曹大丫想起那日許娘子說的話,忍不住再次咽了咽口水。她刷地轉身看向蘇芷寒,又驚又喜:“寒姐兒,你做出來了,你沒騙人!”

話音落地,廚房裡其餘的人也回過神來,無數道異樣的目光在蘇芷寒和吳媽媽身上左右搖擺,最終落在許娘子身上。

許娘子從袖裡取出帕子,抹了抹嘴。她目光平靜地掃向蘇芷寒,說道:“這是你家裡的方子?”

“是。”蘇芷寒回答乾脆,或是擔心許娘子也偷偷嘗試,而後她又補充道:“雖說是壞豆腐,但並非直接悶壞,還需看豆腐的形狀,用些鹵水才是……”

其實蘇芷寒這回用的方子,乃是由後世長沙臭豆腐的方子改良而成。她去掉了黑鹵水的部分,僅僅使用由豆漿、青蝦、香菇與各種香料發酵而成的鹵水,做出色澤乳白淡清,形似壞豆腐的臭豆腐。

硬要說單純經過發酵而成的臭豆腐,應當是毛豆腐。不過初次自然發酵而成的毛豆腐通常需要適宜的溫度,而後花費五到七天的時間才能生長而出。

最重要的是,在沒有菌種的情況下還不一定能長成好菌,碰上有毒有害的菌那真真是害人害己了。

許娘子聽出蘇芷寒話裡的擔憂,對蘇芷寒略改觀了些。

正當她吩咐大廚房眾人莫要輕易學吳媽媽那般隨意用彆人的方子試做時,吳媽媽也醒過神來,一張臉忽青忽白,忽紅忽紫:“你,你,你是故意的。”

“什麼故意的。”曹媽媽瞧著局勢扭轉,早已喜不勝喜。她雙手叉腰,怒視吳媽媽:“人寒姐兒讓你偷學了嗎?”

緊接著曹媽媽看向許娘子:“許娘子,那往後寒姐兒是不是拿三等的月錢了?”

吳媽媽臉色比剛剛更難看了。

許娘子點了點頭,既然蘇芷寒能說到做到,她自也不會攔著。她轉身看向蘇芷寒,說道:“我會將你的名字報上去,從明日起你便拿三等的月錢,三等仆婦丫鬟的吃食便交由你負責。”

蘇芷寒喜道:“是。”

吳媽媽如遭雷擊,口中生澀,她攔著轉身要走的許娘子:“那許娘子,往後我,我,我做什麼?”

莫不是要趕自己走?

吳媽媽光是想想,便覺得老臉通紅,冷汗直冒,又是惶恐又是難受。

要曉得得勢的媽媽,和不得勢,乃至賦閒在家的媽媽,在府裡的地位那是截然不同。

得勢的媽媽在主子跟前有臉,且不說逢年過節得的賞賜也多,就連兒女也都有好前程,而底下的婢子仆婦,也多要討好賣乖。

吳媽媽算不上前者,但也略有薄麵,借著自己的活計與三位娘子院裡的丫頭仆婦都保持著良好的關係,之前便是這般把女兒送進院裡做事的。

另外,府裡人為請自己做菜做飯,要給好些銀錢,說上好些奉承話。

可要是賦閒在家,那真真就是府裡的底層。原幫人做菜做飯還能撈上一筆,那往後她是巴巴上門給人做,說不定還得自己倒貼。

更不用說府裡過年過節的賞賜,那更是與她沒了關係,沒幾年功夫主子也就徹底忘了你這個人。

往日吳媽媽也沒少見著原是有頭有臉的媽媽,回家以後沒幾年就得求著原本低自己一頭兩頭的仆婦幫忙。

許娘子像是忘了吳媽媽,經過提醒才想起這事。

她想了想,倒是犯了難,大廚房裡各個位置都有定數,而吳媽媽手藝雖比曹媽媽好,但在大廚房裡也是下下,否則也不會是個給三等丫鬟仆婦做吃食的掌勺廚娘。

把吳媽媽挪到彆處,等會做錯了菜食,倒是怨到自己頭上。

許娘子想了想,又撇了一眼蘇芷寒,三月功夫讓蘇芷寒的臉頰多了點肉,身量也略略高了些,但頂著那黃鬆鬆的頭發瞧著便是沒長開的小丫頭。

讓她主事,倒是旁的仆婦丫鬟有意見,倒也麻煩。

許娘子打定主意,道:“往後你便繼續做三等丫鬟的飯食。”

“……哎?”

“給寒姐兒打打下手罷。”

彆說吳媽媽沒作聲,整個大廚房裡安安靜靜的,沒人說話。

即便眾人嘗過炸臭豆腐後,便曉得這回吳媽媽敗得慘烈,卻沒想到許娘子竟是會直接教吳媽媽做寒姐兒的副手。

片刻以後,廚房裡遍布嗡嗡聲。

吳媽媽嘴唇哆嗦,萬萬不願接受從掌勺廚娘淪為給三等婢女打雜的仆婦這種事,急道:“許娘子,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罷……怎麼就,怎麼就……”

“三日前,你未提出異議,不就是同意了嗎?”許娘子瞥了一眼吳媽媽,說道:“再說我也未將你的月錢降成粗使的。”

就吳媽媽偷學不成還倒打一耙的事兒,罰上三月月錢,又或是降等都是正常的處罰。

許娘子覺得自個兒已很給吳媽媽臉麵了。而她話裡的意思也讓吳媽媽不敢再往下說,生怕惹惱了許娘子,往後真成了粗使,被趕去洗菜洗碗,那真真是丟儘了老臉。

可,可是……

她往後要幫襯寒姐兒做事?給寒姐兒打下手?這怎麼不是把她的臉兒丟地上踩呢?

吳媽媽臉色灰敗,望著被曹媽媽等人簇擁著的蘇芷寒,整個人都不好了。

遲些做完活計以後,蘇芷寒便往家裡走。路上不少聽聞消息的仆婦婆子,見著蘇芷寒連連道喜道賀,教蘇芷寒花了小半個時辰才回到家。

回到家中,蔣珍娘也從三娘子院裡回來了,同樣得到消息的她樂得合不攏嘴,摟著女兒便說了一通好話。

原本蔣珍娘還籌謀著要讓女兒進三娘子院的小廚房,又或是進四姑娘院裡做事,沒想到自家女兒這般有本事,不靠自己便升了三等,還直接當上掌勺廚娘。

雖說隻是給三等丫鬟仆婦做吃食,但寒姐兒才幾歲,往後的前程大著呢!

蔣珍娘對著女兒誇了又誇,而後又把自己知曉的管事經驗,還有往年聽娘親交代的那些,一並都教給蘇芷寒。

蘇芷寒依偎在蔣珍娘的懷裡,認真記下蔣珍娘的話語,時不時附和著說上幾句。

最後,蔣珍娘提起吳媽媽:“這事一出,吳媽媽定然對你不服氣,恐會給你使絆子。”

“我曉得的。”蘇芷寒聽許娘子讓吳媽媽往後跟著自己做事時,便想到了這問題。她認真點了點頭,早有了想法:“先尊著重著,再看吳媽媽的表現罷。”

見女兒已有準備,蔣珍娘也不再多說,叮囑女兒要把手裡的活計做好,而後隨口說起自己聽來的八卦趣事。

這邊母女湊在一起說話,那廂吳媽媽也是抹著淚回到家裡。

她的女兒繡荷打屋裡出來,恰好見著這一幕,她忙把手裡的活計放下,上前扶住吳媽媽:“娘,您這是怎麼了?誰還敢給您委屈?”

吳媽媽隻抹淚,不說話。

繡荷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先扶著吳媽媽進了屋坐下歇歇腳,而後又轉身去倒了一盞子茶,送到吳媽媽手裡:“我的娘,到底是誰給你委屈受了?您告訴我,我給您出氣。”

“我的兒……”吳媽媽攬著懂事的女兒直抹淚,半響才訴苦:“往後你娘我就不是掌勺廚娘了,還,還,還得給個黃毛丫頭打下手!”

“怎會如此!”繡荷心中一驚,手裡的盞子沒拿穩,直直摔在地上。

彆看吳媽媽隻是個給三等丫鬟仆婦做吃食的掌勺廚娘,可日日能接觸到各院子的仆役,打聽些瑣事。

也正是從大娘子院裡的人那得到些許消息,繡荷才得了機會露了臉,加上吳媽媽使了錢,教她順順利利進了常哥兒的院子。

要曉得常哥兒可是大娘子所出的長子,也是嫁入榮王府的大姐兒的胞弟,是府裡如今最炙手可熱的去處。

她麵露擔心,支支吾吾詢問道:“阿娘……您說的黃毛丫頭是誰,莫非是映紅?”

“映紅那傻丫頭能做……”吳媽媽拿著帕子抹了抹淚,她瞧不上映紅,聞言先是反駁,而後怔了怔。

“你說映紅做什麼?”吳媽媽顧不得自個兒的事,手裡捏緊了帕子。她抬眸端詳女兒的神色,見繡荷目光漂移,登時急了:“莫非,莫非你得罪了珍珠姑娘?”

“什麼姑娘啊?她和我一樣,也是就個丫頭罷了。”繡荷聞言,下意識反駁道。

“我的好女兒呦……你咋如此糊塗!”吳媽媽顧不得自己的事了,急得雙手捂住胸口,而後又緊緊抓住女兒的手:“那珍珠是個有前程的,原看著映紅在灶房裡做事,對你也有些麵子情,你怎麼,怎麼還稀裡糊塗地得罪人家?”

常哥兒屋裡的丫鬟有十餘個,像是大娘子陪房所出的珍珠,自是最得臉的存在之一。

雖說她還拿著二等的份例,但院裡人都說珍珠和另外幾人前程好。

繡荷覺得奇怪,回來與吳媽媽說。吳媽媽後來使人打聽一番,才曉得珍珠與另外幾人都是大娘子挑的通房人選,如今正跟著媽媽學習,據說等常哥兒通過科舉,便要開臉伺候的。

“我陪你道歉去。”

“我才不去!”繡荷的臉兒漲得通紅,甩開吳媽媽的手。

“你這傻丫頭!往後珍珠……”

“我才不傻呢!”繡荷打斷吳媽媽的話,委屈道:“珍珠還沒我容貌好,她當得了通房,我難道當不了嗎?”

“我不要,我才不要往後被主子隨便指個人成婚,又生出一幫奴婢來!”

“我早就想好了,我要當常哥兒的通房,讓我肚裡出來的孩子也能當上主子!”

吳媽媽沒想到,自家女兒竟是有這般的誌向。她癱坐在炕上,半響都沒回過神來:“我的兒,這條路哪是好走的……”

老侯爺當年名動京城,看上老侯爺的千金又何止老太太一人。待到兩人成親以後,屋裡的通房妾室更是數不勝數。

可如今呢,府裡隻留下了老太太和她的血脈,其餘人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吳媽媽是府裡的老人了,這些年見著有自己走了的、有被賣了的、有被轉贈他人的,還有的不明不白死了的。

當通房,當妾室,當養娘……

瞧著多富貴,多體麵,多讓人欣羨的事兒,可裡麵的福氣又有多少人能享到?

吳媽媽再也顧不上自己的事,苦口婆心勸著女兒回心轉意。

可繡荷進了常哥兒的院子,早被那些富貴迷花了眼,又哪裡是她三言兩語能攔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