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蘇芷寒也來到大廚房。
她剛進院子,便見著孤零零坐在井邊洗菜的映紅。蘇芷寒往裡瞅了眼,見曹媽媽等人還沒過來,灶房裡也沒彆的事要做,便上前撿了張板凳,又拉來一筐子尚未清洗的蔬菜。
“嘶——”蘇芷寒輕輕抽了口氣。
隨著天氣漸冷,那水也冷得厲害,她的一雙手剛剛落進涼水裡便瞬間僵住。
井水的冷氣宛如銳利的尖針,一下接著一下刺著皮膚,直往骨頭裡鑽。
“寒姐兒,你放著我做就行了。”映紅聽到聲音,才注意到蘇芷寒也來了。她急忙伸手把盆子拉到身側,教蘇芷寒趕緊進灶房裡燒火去。
“曹媽媽都還沒來呢,這麼早燒火做什麼?”蘇芷寒不以為然,又把蔬菜盆子拉到身邊:“我幫你一道洗,兩個人的速度肯定比一個人快……”
說到這裡,蘇芷寒微微一愣。她環顧四周,並未看到平時都在這裡的某人:“話說楊柳姐去哪兒了?又被媽媽喊去跑腿了嗎?”
“……”映紅手上動作頓了頓,而後回答道:“她往後不在大廚房做事了。”
“哎……?”
“她去前院灑掃了——就是你之前留下的位置。”映紅抬眸撇了一眼蘇芷寒,低頭拎起洗好的菜。她甩了甩水,把洗好的蔬菜放進身側的盆子裡,隨即又繼續清洗下一批菜。
蘇芷寒恍然大悟之餘,心中又升起新的疑問。自打上次她說打算留在灶房,不打算回去灑掃以後,楊柳便向她打聽了許多事情。
現在想來,楊柳那時應當就起了心思。
隻是蘇芷寒跟著蔣珍娘去送過禮,曉得那位管灑掃的李媽媽也是個貪財之人,自家阿娘足足給了一貫錢,另有好肉好布,這才讓她鬆了口。
而楊柳的情況,應當還沒自己好!
蘇芷寒悄聲道:“我記得楊柳姐是家裡出了事,而後才被家裡人賣給人牙子,最後才進府裡的……她的賣身錢應當都給家裡了,這……哪來的錢給李媽媽?”
“她認了李媽媽當乾娘。”
映紅也壓低聲音,悄悄把自己聽來的消息告訴蘇芷寒:“說是以後,她會所有的月錢都給李媽媽,為她養老送終呢。”
蘇芷寒不願給人當乾女兒,可府裡多的是樂意這麼做的人,就比如楊柳。她與家裡人無甚感情,也沒有彆的賺錢法子,便隻能拿月錢來換李媽媽的好感。
蘇芷寒萬萬沒想到,自己費儘心思不願成為趙婆子的乾女兒,而楊柳卻是挖空心思,自願去當其他媽媽的乾女兒。
這般截然不同的想法,讓她難免心情複雜。半響,蘇芷寒才定了定神:“楊柳姐是個有主意的人,想來定是有她的想法,咱們也該為她慶賀慶賀,祝她一路順風。”
“你給她慶賀什麼哦!”映紅瞅了一眼蘇芷寒,臉頰氣鼓鼓的。自打上回在外麵遇見珍珠與繡荷爭執之後,映紅與姐姐的關係也逐漸破冰,再沒往日那般僵硬。
也因為那日的事,映紅對楊柳心懷芥蒂。先不說珍珠與繡荷吵架牽連到自己的那次,她躲在後頭一言不發,直到繡荷和姐姐買東西請大家吃時,她才又湊上前來。
單是映紅回想過去,就發現每次出門都是自己花錢,而楊柳卻總是一毛不拔。
打那以後,映紅對楊柳便愛答不理的。
她瞅著還說應當為楊柳慶祝的蘇芷寒,鼻子哼哼兩聲:“你替她著想做什麼?瞧瞧她和甩手掌櫃般跑了,苦的是咱們。”
“想來許廚娘應當會補人的吧?”蘇芷寒並不擔憂,楊柳是入府以後,就被管事分到大廚房的,是名正言順歸許廚娘管理的。
侯府管理細致,條案極多,除非像是蘇芷寒這般被主子點名去彆處的,否則私下想要更換辦事之地,那就得征得原本的管事,和新地方管事的同意。
既然許廚娘願意讓楊柳走,肯定是有緣故的。蘇芷寒見映紅嘟著嘴,不高興的樣兒,想了又想,而後指向自己:“莫非你擔心許娘子想讓我頂了楊柳的事?”
蘇芷寒壓低聲音:“我是二姑娘使人送進大廚房的,許廚娘頂多教我跟著曹媽媽做事,不會讓我直接頂了楊柳的事。”
在大廚房裡,蘇芷寒的身份有點尷尬。
她實則拿著粗使的月錢,名義上卻是二姑娘安排進來做茶糕的。許廚娘看她不順眼,卻也不好教她接手楊柳的事情,免得傳出給二姑娘乃至伯府娘子做點心的是粗使這種丟臉麵的事來。
可真教蘇芷寒直接做廚娘,許廚娘自是不願意的,她索性安排蘇芷寒跟著曹媽媽,美其名曰跟著學廚藝。
可曹媽媽哪有什麼廚藝,她最初是廚房裡負責采買的仆婦,後頭有人相中她那油水足的位置,硬是把她擠兌成給粗使做吃食的掌勺婆子,日日做著烙餅、炒雜碎和燉雜碎三樣東西。
蘇芷寒進廚房幾日,便曉得許廚娘有意擺著自己,不過她曉得侯府未來情況以後,日日琢磨著贖身法子,未曾趕上前巴結討好。
有些人瞧著寒姐兒,覺得她是個傻大妞,連天降的機會都把握不住。等二姑娘忘了茶糕,她估摸就得重新成為個粗使,彆想再有出頭的日子。
也有人瞧著寒姐兒,覺得她是個不驕不躁的,穩穩當當,說不定往後也有彆的前程。
一邊嫌棄她愚笨,一邊擔心她多思,兩邊人沒來接觸過,倒是給了蘇芷寒幾日清閒。
映紅湊到蘇芷寒耳邊,嘀咕道:“我聽說許娘子之所以會同意,是因為曹媽媽說要讓女兒進灶房做事。”
“曹媽媽的女兒也要來?”蘇芷寒微微一愣,她對曹大丫有些印象,記得曹媽媽拿自己與她比較,弄得幾個婆子仆婦看熱鬨。
“是啊。”映紅見她終於露出點驚訝之色,噘著嘴念叨:“你就長長心吧!你瞧瞧廚房裡的媽媽,哪個舍得教女兒做苦活的?”
“到時候曹媽媽教你幫曹大丫做事,你幫不幫?那曹大丫在府裡頗有名氣,聽說已被其他地方退回去好幾回了!”
被其他地方退回去好幾回?
映紅說的話太過耳熟,教蘇芷寒沒忍住,抬眸瞅她。
映紅起初還沒回過神,而後小臉微微泛紅。她嘟著嘴,壓低聲音道:“我是因笨被阿娘領回去的,而她都是因懶被領回去的!不一樣啦!”
蘇芷寒連連點頭,表示認同。她見映紅鼓著臉頰,彆過頭,擺出一副不要理自己的架勢,厚著臉皮湊上前去。
她拉了拉映紅的手,教她不要說:“灶房裡還有人呢,你這些話可千萬彆再說了。要有人告到曹媽媽跟前,反倒是教你尷尬。”
“我還不是擔心你……”
“我曉得的,你放心吧!”蘇芷寒可不是會讓自己吃虧的人,定有辦法拿捏得曹大丫老實做事。
等兩人把蔬菜瓜果洗淨,準備開始燒火時,曹媽媽也帶著曹大丫走進大廚房,一路領到許廚娘跟前問好。
蘇芷寒那日沒仔細打量,今日特意抬眸打量了一番,隻見曹大丫身量高挑,圓潤的鵝蛋臉上帶著幾點小雀斑,長相與曹媽媽很是相似。
似乎察覺到有人在注視自己,曹大丫也抬起眼眸看來,恰好與蘇芷寒的視線相對。
蘇芷寒嘴角微微上揚,下意識地露出不失禮貌的笑容。出乎她意料的是,曹大丫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對著自己露出大大的笑容,熱情至極。
蘇芷寒:?
她心裡不解,還是朝著曹大丫笑了笑,而後繼續開始忙手上的活計,直到曹媽媽領著曹大丫過來,她才起身問好。
曹媽媽笑道:“寒姐兒,往後還要麻煩你帶一帶大丫。”
“是,我曉得了。”
“你不必緊張。”許是看出蘇芷寒的不自在,曹媽媽又趕緊補充了一句:“大丫是個懶的,你可千萬彆看著我的麵上便慣著她,她該做啥就叫她做啥,知道了沒?”
蘇芷寒:??
她愈發不解,隻覺得應當是曹媽媽在客氣。蘇芷寒遲疑著應了聲,感覺事有蹊蹺的她用眼角餘光去瞥曹大丫,想從曹大丫的反應下手。
然後,她便看見被曹媽媽念叨懶散的曹大丫非但沒有麵露不滿,而且還興奮不已!?
……這正常嗎?
蘇芷寒心裡嘀咕,試探著開口吩咐曹大丫去搬柴火,一道幫忙燒水。她盯著曹大丫的表情,卻發現曹大丫脆生生地應了聲是,隨即乖乖去幫忙了。
蘇芷寒:???
緊接著蘇芷寒又帶著曹大丫一道去打水,清掃灶台,幫忙切菜……到最後一步曹大丫終於卡了殼。
要說蘇芷寒切出來的蘿卜那是片片勻稱,幾乎和模子裡刻出來般一模一樣,那曹大丫切的蘿卜教那名掌勺婆子腦門上青筋都蹦了出來,連連喊停:“這些蘿卜怎麼用?都拿去給粗使們用吧。”
“曹姐姐,你女兒怎麼連切菜都不會——”她嘴裡抱怨著,把曹大丫趕到一邊去。
曹大丫的臉終於垮了下來。
正當蘇芷寒做好應對準備的時候,她又精神一振,眼兒瞅了過來:“寒姐兒,接著我做啥?”
蘇芷寒:“……要不你去剁肉餡吧?”
曹大丫乾勁十足,按著她的指揮去做了。
蘇芷寒手裡切著蘿卜,眼角餘光還瞅著曹大丫,她做得認真,完全沒露出半點不耐煩和偷懶的態度。
“……曹大丫是改性了?”
“和你說得完全不一樣。”蘇芷寒與溜到身邊的映紅嘀咕,“莫非也是旁人說說的?”
映紅覺得不太可能,可看著埋頭乾活的曹大丫又有些恍惚。她猶豫了下,遲疑著點點頭:“……也許?”
映紅心裡莫名愧疚,趁著空閒時還遞了顆蜜棗給曹大丫:“給你吃!”
又累又渴的曹大丫喜盈盈地接過,而後又從蘇芷寒接過一碗用杏仁膏攪的杏仁水,甜甜蜜蜜的味道在口中四溢而開,登時把曹大丫滿身的疲倦統統掃去。
“後頭就沒什麼事了,坐會吧。”
“好嘞。”曹大丫迫不及待地坐下,正要說話便聽到肚子咕嚕嚕的叫喚聲。
她下意識揉了揉肚子,而後期待地看向蘇芷寒:“寒姐兒,映紅姐,今日咱們晚食吃什麼?”
蘇芷寒和映紅齊齊愣了愣,映紅遲疑了下,答道:“晚食?應當是……餅子加燉雜菜吧?對吧?我沒記錯吧?”
“今日中午吃的是炒雜菜,晚上便是燉雜菜,沒錯的。”蘇芷寒點了點頭,附和道,倒是曹大丫的態度好生,滿眼期待和雀躍,好似晚食是什麼美味一般。
“燉雜菜!?”曹大丫發出一聲驚呼,她圓圓的臉蛋皺成一團,半響才猶豫著指手畫腳:“不會是那個雞雜鴨雜啥的,加一堆菘菜蘿卜等物燉出來的東西吧?”
“沒錯,就是這個。”
“…………”曹大丫如遭雷擊,圓圓的眼兒都滾起淚花:“不得是炸醬飯什麼的?”
“笨蛋,你胡說什麼呢。”曹媽媽走到女兒身旁,還沒問上兩句就聽到她在胡說八道,登時氣不打從一處來。
曹媽媽伸手擰著曹大丫的耳朵,橫眉豎眼道:“就曉得你這丫頭有心眼,有的吃餅子和燉雜菜就不錯了,你咋還想吃肉了!”
“痛痛痛痛痛——”
“你痛了才曉得錯!瞧瞧你剛剛切的蘿卜像什麼樣?大大小小的,醜死了!回頭你就給我切一百根蘿卜!”
“哎——”
“哎什麼哎,就得這麼做。”曹媽媽冷笑一聲,前幾回女兒去的都是彆處,她想管都沒辦法管教,而這回放在眼皮子底下,她不好好把大丫的性子掰回來,她就把名兒倒過來寫。
蘇芷寒瞧著曹家母女的吵鬨,想著曹大丫提起的炸醬,再聯想映紅說的事兒,登時有了個讓她哭笑不得的結論。
曹大丫,莫非是個被炸醬吸引來乾活的……大饞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