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炸醬(1 / 1)

蘇芷寒踮起腳尖,伸手去夠吊在橫梁上的豬肉。不過她身量偏短,即便連蹦帶跳,卻始終未都觸碰到,耳朵還聽到旁邊傳來一陣輕微的笑聲。

蘇芷寒的小臉騰地漲紅:“阿娘!”

蔣珍娘忙斂起麵上笑容,一本正經地走上前來,抬手幫女兒把豬肉取了下來,送進女兒的手中:“來,咱們寒姐兒要的豬肉。”

“哼。”蘇芷寒噘著嘴,不搭理蔣珍娘,自顧自拎著豬肉擱到案板上,再從角櫃裡拿出乾黃醬、黃豆醬和豆瓣醬來。

這三樣東西時下都屬於最常見的調味品,價格與粗鹽相似,家常用的一鬥二三十文。

“好女兒,是阿娘錯了。”

“哼!”蘇芷寒沒那麼小氣,就是瞧著蔣珍娘賠禮道歉的模樣好玩,被逗弄片刻便重新露出笑臉來。

她取了一勺清水淨手,同時與蔣珍娘道:“阿娘,您去拔些小蔥來。”

搬進下人院後,蘇芷寒和蔣珍娘便注意到院子裡的空地,便用幾個竹筐裝了土,種起了好種的蔬菜瓜果來。

雖說瓜果多隻有幼苗,但小蔥、薄荷、蘹香和荊芥等物已是種得有模有樣,可以少量采摘使用了。

蔣珍娘連聲應好,轉身出去了。

等她揪著一把細蔥回來時,蘇芷寒已切好了豬肉,正把三種醬料倒進盆裡,開始調配醬汁。

等醬料攪拌均勻,她接著往裡倒入少許黃酒。蘇芷寒沒用筷子,也沒用湯匙,而後用手輕輕攪拌醬汁,感受著醬汁的粘稠程度。

隨著醬料澥開,緊接著蘇芷寒又往裡倒入少許醬油,到此醬汁便準備就緒。

“阿娘,你去把那小蔥切成蔥末罷。”蘇芷寒回頭吩咐蔣珍娘一句,而後先是熱了鍋子,再伸手從隔板上取下一個盛放蔥油的陶罐,將蔥油倒入鍋中。

這蔥油色澤金燦燦的,蘇芷寒選了大蔥、細蔥、香蔥和芫荽等物,炸製金黃焦脆後,才煉出這麼一罐來,每每做菜做索餅時放上一勺,彆提多香了。

隨著溫度上升,蔥油那霸道的香味也漸漸溢散出來,教蔣珍娘不由自主地聯想起早上吃的蔥油拌索餅,唔,怪香的。

蔣珍娘偷偷咽了下口水,麻利地切完蔥花,並推到女兒手邊。

蘇芷寒沒急著放蔥,先把豬肉塊儘數倒入油鍋內,緊接著她手持炒菜勺輕輕來回撥動著胖嘟嘟的肉塊,瞧著豬肉在蔥油裡漸漸穿上金色的新衣,身形也漸漸縮小。

伴隨著肉香的湧出,蔥油也接連不斷地發出劈啪脆響。濃鬱的香味順著窗戶的縫隙往外鑽,直教周遭的人家探頭探腦:“哪來的香味?”

“奶奶,我想吃香肉!”

“誰家媳婦這麼懶,這個點才開始做飯呐?”下人院裡響起細碎的討論聲,又很快重回安靜。

屋裡,蘇芷寒動作不停,耐心地攪拌著油鍋,直把豬肉裡帶的水汽全部煸得乾乾淨淨,才把準備好的醬料倒入其中。

香料與蔥油相遇的刹那間,鍋內泛起金黃色的泡沫,醬香與蔥香轟然竄起,瞬間誘人的味道充盈著整個屋子,不容抗拒地闖入蔣珍娘的鼻腔中。

她撿起木筷,歪靠在桌邊,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女兒的動作,同時夾起一片肥豬肉送入口中。

原本那油香四溢的豬肉入口,總是能讓她沉浸其中無法自拔,可偏偏現在卻毫無用處,反倒使她的食欲愈發濃烈了。

與蔣珍娘情況相似的,還有住在隔壁的王婆子一家。蘇芷寒家雖說是單獨的院兒,但與隔壁也僅隔著一堵牆罷了。

自打那陣陣香味不斷湧來,王婆子的孫兒便對桌上的燒鵝青菜失去了興趣。

他嗅著那股誘人的香味,吵嚷著要吃彆的東西:“我都聞到味了,我就要吃香肉,要吃香肉!”

“這燒鵝可是後頭薛記家的,往日裡你頂頂愛吃的,來,咱們吃一口好不好?”

“不要不要!”王婆子的孫兒扭著身子,左躲右閃,揮舞的小手恰好把那盛飯的湯匙打落。

刹那間,整塊的燒鵝和剩飯湯匙‘啪嗒’一聲摔在地上,湯匙瞬間裂成兩半。

王媳婦柳眉倒豎:“王大寶!”

王婆子看著掉在地上的湯匙和燒鵝,心疼不已。她把燒鵝撿起來,吹了吹灰,又重新放回盤子裡。

“奶奶——”

“哎,奶奶在。”王婆子舍不得說孫子,全賴媳婦沒教好孩子:“你扯著嗓門做啥?嚇著我孫兒咋辦?”

“娘,湯匙都碎了……”

“不過是碎了個湯匙罷了,瞧你那小家子氣的樣!”王婆子瞪了媳婦一眼,轉頭對著孫子露出和藹的笑容來:“大寶不哭不哭,奶奶這就讓你娘去看看,瞧瞧是啥好吃的,明兒個就給你你,好不好?”

兒媳婦不願也沒法,氣呼呼地掀簾出去了。片刻功夫,她又從外間轉了回來,麵上帶著幾分驚訝:“奇了怪了,好像是隔壁蔣家在做吃的。”

“真的假的?那窮鬼家裡能做出啥好吃的?”王婆子瞅了一眼兒媳婦,心中滿是懷疑:“你甭是沒出去看就隨口說說,忽悠老婆子我吧?”

“我哪敢胡說。”

“讓我瞅瞅。”王婆子坐起身來,一邊趿拉著繡鞋往外走,一邊小聲嘀咕:“連酥胡桃都未曾見過的人,哪能做出啥東西。”

王婆子掀起門簾,走出門去,發現那股異香竟是比在屋裡更濃鬱許多,爭先恐後地往鼻子裡鑽。她沒忍住咽了下口水,抽動著鼻子嗅著來源,不多時便尋到了出處——還真是蔣珍娘家!

跟著出來的王大寶見著,登時破涕為笑:“奶奶像是小狗!”

“大寶,你胡說什麼!”

“真的!奶奶那樣和小狗一模一樣!”小娃娃還模仿王婆子的樣,脖子往前伸,鼻子一抽一抽的,正麵這一幕的王媳婦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她還沒來得及捂住嘴,一隻繡鞋便落在她的頭上。王婆子臉黑如鍋底:“笑什麼笑!給你的膽兒!還不給我滾進去!”

王媳婦牽著兒子,灰溜溜的進屋去了,隻留王婆子還在往蔣家屋子張望,想借機瞅瞅蔣珍娘他們在搞什麼名堂。

隻是大門緊鎖,除去越發濃鬱的味兒,她什麼都沒看到。

那邊,蘇芷寒抓起蔣珍娘切碎的蔥末,一股腦兒全灑進鍋裡:“阿娘,蔥末還不夠,您再去弄點。”

“哎呀……我總共就那點。”蔣珍娘下意識抱怨道。那蔥苗長得是快,可架不住一共就這點地,這才稍稍養出來些,就被女兒薅了個乾乾淨淨。

她嘴裡抱怨,動作卻是一點不慢,忙出去撿了蔥,然後一抬眸就見著鬼鬼祟祟的人影:“嗬!誰啊!?誰躲門口看東看西呐?”

王婆子沒想到蔣娘子會突然出來,還恰好瞅見自己,急忙笑道:“蔣娘子,是我。”

蔣珍娘定睛一看,才鬆了一口氣:“王媽媽?您在這裡做什麼?”

王婆子沒臉說想來瞅瞅蔣珍娘做啥吃的,目光一瞥落在她手裡的小蔥上,順口說道:“家裡燒菜燒到一半,蔥沒了,想到你家借點來著……”

“啊?”蔣珍娘懵了下,下意識遞過去兩根:“我屋裡做菜正用著,能給的也不多。”

就一把小蔥,還小氣吧啦的。

王婆子心中鄙夷,臉上帶笑接過兩根細蔥:“沒事,沒事,兩根就夠了……說起來你在做啥好吃的?咋這麼好聞。”

“就做兩蔥油餅子。”

“……蔥油餅?”王婆子還沒來得及細問,就看到蔣珍娘扭身進了屋,把自家大門給牢牢鎖上。

她心裡懷疑,回到自家屋裡還要擺出一副簡簡單單的架勢。王婆子隨手把兩根蔥丟灶台上,與孫子和媳婦說道:“不是啥好吃的,就是蔥油餅子。”

“蔥油餅子?”王媳婦疑惑。

“借兩根蔥?”蘇芷寒接過切碎的細蔥,蹙著眉心又重複了一遍:“阿娘,您說王婆子,她問咱們家借兩根蔥?”

那王婆子,最是瞧不起自家。當初母女兩個剛剛搬到空屋時,便是她率先過來搭話,還領著兩人去後頭街坊買了家常用的東西。

蔣珍娘起初還覺得她人怪好的呢,特意買了糕點感謝,後來才曉得王婆子是個頂頂愛嚼舌頭的,轉頭便把自家日子窘迫的事傳了開去。

往後日子,母女兩個更是隔三差五遇見王婆子。她的套路都差不多,大體便是先詢問蔣珍娘又或是下人院裡幾個日子過得不如意的婆子婦人日子如何,然後替他們唏噓兩句,緊接著話鋒一轉開始誇耀自家,或是吹噓孫兒聰慧,或是炫耀兒子得郎君寵信,又或是說自誇得娘子寵愛,亦或是吹噓自家吃的喝的用的……

就她那樣,能向自家借蔥!?

蘇芷寒疑惑的同時,蔣珍娘也回過味來:“對哦?這王婆子平日恨不得把自己吹噓成大管事,咋能跑來問我借蔥?八成是聞著香氣,想跑來偷看!”

蘇芷寒把蔥花往鍋裡倒入一部分,等翻拌均勻後再把剩餘的蔥花全數倒進去。

那蔥香味一陣接著一陣,都快蓋過肉香了。旁邊王婆子聞著蔥香,越發肯定,與兒媳婦和孫兒道:“瞧吧,我就說他們那窮酸戶能有啥好的?怕是整了個蔥油餅子配煎豬肉。”

王媳婦還將信將疑,不過看兒子王大寶沒了興趣,老實吃飯後也懶得管了,高高興興捧著飯碗和湯勺,一勺一勺喂兒子吃飯。

那邊,蘇芷寒也終於做好了炸醬,她單獨盛出一碗,放到一旁。待稍稍涼點,蔣珍娘便把兩碗菜都放進竹籃裡:“寒姐兒,你是自己去?還是阿娘跟你一道去?”

蘇芷寒道:“我自個兒去就行。”

蔣珍娘也沒多說,一邊叮囑她要拎得穩當些,一邊點了個燈籠給她,而後目送她出了門:“路上小心點,送了東西就回來,彆在外頭轉悠。”

“我曉得的,娘。”蘇芷寒乖乖應了是,伸手接過竹籃。她提著燈籠出了門,側首便看到了王婆子家,隻見她家窗戶底下擺著一排的筐子,裡麵細蔥蒜頭滿滿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