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累著了?”
“還是吃壞肚子,身子不舒服?”
蔣珍娘摟著臉色白慘慘的女兒,嚇得六神無主,眼裡都泛起淚花了。她整了整思緒,扶著蘇芷寒靠在被褥上,摟著錢匣子就打算去尋府裡的郎中。
不過她剛剛起身,蘇芷寒便抬手攥住了她的袖角:“阿娘,我沒事。”
“瞧你臉白的,咋沒事呢?”
“我就是有些嚇到了。”蘇芷寒把事情藏在心底,短短時間內便整理好了思緒。她垂著腦袋,抱著蔣珍娘的手蹭了蹭:“明明阿娘叮囑過我的,進了侯府以後做事處處都得想的仔細周道,謹慎小心,而我卻是連主子的名謂和未來姑爺都記不清楚……”
蘇芷寒越往後說,神色也越發嚴肅,背上不知不覺冒出一片冷汗來。在她的認知裡,進了侯府便像是後世進了公司,身為底層小員工不知上級領導乃至老板的名字容貌也是正常。
而當下卻是不同,奴婢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主人家的手中,認不得便是犯錯。
當下犯錯的下人會是如何的結果?那還不是想打就打,想發賣就發賣。
蘇芷寒越想越是後怕,倒是慶幸自己被那趙婆子纏上,沒來得及進二姑娘的院子,否則惹出禍來都不知道。
蘇芷寒想通諸事,原本的焦躁也一掃而空,冷靜下來準備好好思考思考後麵怎麼做。
未曾想,她的話倒是讓蔣珍娘愣了一愣。她扶著女兒的手微微一緊,等聽到女兒吃痛的呼聲後又急急忙忙鬆開手。
她捧著女兒臉頰的手微微用力,而後聽到女兒的吃痛聲。
“阿娘?”蘇芷寒委屈。
“……”蔣珍娘忙鬆開手,用掌心揉了揉女兒泛紅的臉頰,仔細端詳著女兒的神色:“寒姐兒,你是不是還在怪娘,怪娘沒與你商量,就帶著你一道賣身進府?”
“哪有,阿娘您真會多想。”
“真的?”蔣珍娘端詳著女兒的臉色,心裡惴惴不安。
“真的,我又不傻。”蘇芷寒確實不願意賣身為奴,但她也曉得當時情況緊急。
蘇家那些兄弟族老沒一個是好的,在辦蘇父喪事時便總瞅著她和她娘竊竊私語,眼神不像是在看人,倒像是看兩塊豬肉一般,滿眼垂涎欲滴,隻差開口說出能賣多少錢了。
直到母女兩個進了忠勇侯府,遲來一步的蘇家人才罷休。最讓蘇芷寒震驚的是,而後蘇家人又請人遞信表示願意幫忙去尋他們沒有音訊的大哥,話裡話外都是要她和她娘把賺得的月錢交給他們。
我們是女人,不是傻蛋:)
蘇芷寒想起那些人的嘴臉,便很想吐槽一番。她看到蔣珍娘依舊一副將信將疑的樣,又補充了一句:“我曉得的,娘是擔心族叔把我們給賣了,這才搶先一步自行賣身進侯府的。”
蔣珍娘聞言,終是鬆了一口氣。她緊緊握住女兒的手,眼眶泛紅,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娘曉得你有本事,也曾想過要是咱們一家人好好的……然而這世道艱難,對咱們女人來說更是難上加難。”
“你爹還在的時候,族人知道他是個無賴,又擔心他問他們要錢故而不愛搭理咱們家,隻把咱們家當笑話看。”
聽蔣珍娘說起過去的事兒,蘇芷寒有種仿若昨日的感覺。剛穿越來時她還做著計劃,準備靠自己的手藝來個市井人家發家計,隻是攢錢一步便艱辛無比。
這世道,往上爬的路少得可憐,倒是有無數雙手在下麵死死拽著,隻想把人拖進汙泥裡。
蔣珍娘撫著女兒毛躁泛黃的頭發,想起蘇家人的嘴臉還是心中一哽:“等你爹死了,那些個人又變了一張嘴臉。”
生過孩子的婦人,‘行情’很好。
多的是生不出孩子的富戶或者娶不起妻子的窮戶會借由牙行購置租用生育過的婦人,等生下孩子後再次送回或轉賣。
年歲較小的女孩,‘行情’也很好。
各處都有愛這個歲數的,賣去作奴婢或是妾室,又或是出價更高地兒更賤的都有。
待蘇父死後,蔣珍娘便心生擔憂,她父母已死,娘家無人,蘇家族人又不是好相處的,難保有人起了彆的心思。
而後頭的發展也正如她所擔憂的,要不是她早有防備,及時帶著女兒連夜奔逃,恐怕母女兩個早被分離,賣到何處都不曉得。
“寒姐兒,你哥這麼多年都沒消息,怕是……”蔣珍娘想起被衙役征走,三年來了無音訊的大兒,又是眼圈一紅:“咱們家就隻有咱們母女兩個了,咱們都得好好的。”
“你彆怪娘狠心。”
“咱們剛剛進來是苦了點,可你瞧瞧。”蔣珍娘打起精神,先是拍了拍錢匣子,接著又起身把放在炕角的竹製籠箱取來:“且不說蘇家族老不敢再尋上門來,府裡又是給咱們安置屋子,還有月錢賞賜,日子比外頭要鬆快多了。”
“鬨,你看看。”蔣珍娘打開籠箱,取出兩件一大一小的新襖子來:“天才剛剛涼了些,府裡就給咱們發了新襖子。”
她小心翼翼地攤開其中一件襖子,展示給女兒看,這襖子是用細布做的,整體為薄青色的,袖角和衣襟則是藕粉色,上頭還繡著小花,瞧著大小正是蘇芷寒的:“你瞧瞧,好看吧?”
“……真好看。”蘇芷寒吃了一驚,之前阿娘給她量了身長尺寸,她還以為阿娘準備扯兩匹布做兩件衣裳,沒想到竟是府裡給她們統一做冬日用的襖子。
蘇芷寒瞧著襖子的模樣,又伸手捏了捏厚度,暗暗咋舌,就眼前的新襖子,估摸外麵人想要買件全新的,起碼得要兩吊錢。
她如今還是個粗使呢!
蔣珍娘瞧著女兒緊緊捧著襖子不撒手的歡喜模樣,自己也忍不住撿起屬於自己的那件襖子,輕輕地摸一摸,又緊緊地抱了抱。
光是這般抱在懷裡,她便能感受到襖子熱烘烘的,可想而知,等冬日來臨時穿上它,定然是暖洋洋的。
蔣珍娘唏噓道:“阿娘記得,去年,前年冬天時你就說想要件新襖子,隻是娘一直沒攢到錢,沒辦法給你做……沒想到咱們剛進府裡就能領到這般的好衣服。”
她說到這裡,咂咂嘴,放輕了聲音與女兒道:“等你進了二姑娘院裡,那衣服還得重新再做過。”
“阿娘去針線房領襖子時見過,那伺候娘子姑娘的丫鬟們,穿的都是細綢做的衣裳,那襖子也是細綢做的,上麵還繡著葡萄紋樣,真真是說不儘的漂亮。”
“那一身的衣服,要從鋪子裡買的話怕是得幾十貫錢吧?”蔣珍娘想著未來事,眼裡滿是期待。她挽著女兒的手,細細說著自個兒聽來的八卦事兒:“我聽人說徐媽媽他們都在外頭置了房產,買了男仆婢女,在自家裡也是被人換作娘子郎君的。”
“待咱們攢下銀錢,阿娘也給咱們寒姐兒買間院子,置兩個仆婦婢子,好不好?”
“好。”蘇芷寒坐在蔣珍娘身側,時不時應和上一聲,心裡卻在苦惱著要如何選擇時機把自己不打算進二姑娘院子的事告訴阿娘。
至於她打算攢錢贖身的事,一時半會更不能與阿娘說。畢竟對於剛剛擺脫好賭丈夫和刻薄族人的蔣珍娘而言,當下的侯府宛如她心中的桃花源,定然不會同意贖身出府的事兒,反倒會教阿娘心生警惕,不願意或者不同意自己賺錢攢錢。
最為重要的是,贖身也需要錢財的。
且不說贖身首先要得到主家同意,其次贖身錢往往要比賣身錢高上數倍之多。
再者,她與阿娘賣身所得的銀錢大多用於還債,身上僅留下三吊錢用以維持生活,加上剛進府裡置辦家具以及拿來孝敬管事等開銷,蘇芷寒盤算一番,估摸自家裡頂多還剩下一吊錢。
蘇芷寒垂著眼眸,安撫著自己,不要慌,不要急,她們還有三年的時間——
蘇芷寒思緒驟然一頓,抽了抽鼻子,驚道:“阿娘,我怎麼好像聞到一股焦味……等等!”
蔣珍娘也立刻停住了話語。
母女二人相視一眼,神色大變,她們齊齊跳下炕:“菘菜燉豬肉!!!”
所幸兩人搶救及時,菘菜燉豬肉除去底下幾片豬肉黏著鍋底,被煎得焦焦的之外,其餘的肉片還是燉煮得十分不錯。
饒是如此,蔣珍娘也心疼得夠嗆。她撩起袖子,一手拿筷,一手拿碗,小心翼翼地夾起豬肉來,嗅嗅氣味,確定上頭沒染上糊味才長舒了口氣,高高興興地盛進瓷碗裡。
蘇芷寒先翻出早上沒吃完的饅頭,與剛剛從灶房裡帶回來的烙饃一道擱在泥爐子上熱著。緊接著她又望向一竹籃的雞脂鴨脂,想起一件事來:“對了,阿娘。”
“怎麼了?”
“今日大廚房的曹媽媽教了我做烙饃,我想過去道一道謝。”
“大廚房的曹媽媽?”
“啊……其實我剛沒來得及與您說,我得了二姑娘的賞賜。”蘇芷寒從懷裡取出錢袋,塞進蔣珍娘的手心裡:“另外二姑娘還讓我去大廚房做事了,以後阿娘不用擔心我被趙婆子欺負了!”
“哎呀!你這丫頭怎麼不早說?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蔣珍娘聞言,瞬間喜得合不攏嘴。她起身轉了一圈又一圈,冷靜下來才繼續問道:“你說的曹媽媽莫不是那位為粗使做飯食的掌勺媽媽?”
“沒錯。”
“難不成……是你往後的師傅?”
“應當不是。”
“也是,咱們寒姐兒這麼聰明,得拜許廚娘為師才是嘛。”
“阿娘……八字都沒一撇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想想嘛。”蔣珍娘一邊樂嗬嗬回話,一邊打開錢袋去看,而後瞬間瞪大雙眼:“十兩!?”
蔣珍娘刷地捂住嘴,唯恐被外人聽見。她慎而又慎地用雙手捧著錢袋,直到送回裡間放入床尾箱裡才安心。
她轉身重新走到外間,取來一個白瓷碗,滿滿盛上一碗菜:“你剛剛進灶房,曹媽媽便願意出手相助,可見其心善,這般的人物咱們得多多聯係才是。”
“就是……”蔣珍娘看著孤零零的白瓷碗,頗為遲疑:“光是一碗菘菜燉豬肉顯得忒小氣了,要不明兒個阿娘去後頭買些果子吃食,再去道謝?”
侯府富貴,連帶著下人也富貴,吃的用的穿的比外頭尋常富戶都要好,哪瞧得上一碗菘菜燉豬肉。
“我們又不是送禮,就是道個謝,顯顯心意,隔日買糕點果子送去太過正式,倒是顯得不夠親近。”蘇芷寒搖搖頭,不過她同樣也覺得一碗菘菜燉豬肉實在少了點,又苦於家裡日子緊巴巴的,實在沒彆的東西。
蘇芷寒目光轉了一圈,很快落在懸在橫梁下,用剩下的半條豬肉。
忽地,她雙眼一亮,登時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