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鬱清和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試探地越過符陣,小心翼翼地前往其他空間尋找同門時,那團神秘的、稍縱即逝的雷團,早就先他們一步,以驚人的速度,竄遍了幾乎整個靈域。

電光作骨,木鳥為引,那直徑不過十多寸的滾地雷劈啪咆哮著,撞碎一個個結界,闖過一個個符陣,不耐煩地在所有能被人看到的地方寫下留言,途中還順便撞死了幾個正在覓食的偃靈——

有人因此得救了,有人沒有。最後一個偃靈被她撞翻時,腳邊已然躺了個奄奄一息的芳菲穀弟子。他彌留之際唯一看到的,就隻有那仿佛燃燒一般的、刺目又純粹的白光。

很快,鐘默又轉回了原本的空間。被雷團再次穿過的刹那,用以穿越的符陣終於不堪承受般徹底破碎。

身形舒展,鐘默將身體拉扯回了人類的形狀。

沸騰過的靈力猶在躁動,半點也冷卻不下來,它們以電弧的姿態漂浮於空中,又或是落在她身上;遠遠看去,她仿佛整個人被光芒環繞,又似裙擺上爬滿雪白的蛇。

她也沒在意,隻側頭看了看身後破碎的符陣。又瞟了眼一直守在符陣附近的小人——電光灼目,她已經本能地捂起眼睛。旁邊則躺著一動不動的蘇若桃,很好,還沒醒。

鐘默滿意點頭,又體貼地等了一會兒。估摸著那些芳菲穀弟子應該已經差不多躲好後,方緩緩抬手,輕輕打了個響指。

——一聲轟鳴。

——緊跟著,無數的轟鳴。

正忙著安置師弟師妹的陸子月駭然回頭,這才發現,不遠處那剛被滾地雷留過字跡的牆壁,竟已爆了。

不隻是那麵牆壁,所有被寫過留言的牆壁,都爆了。整個空間都開始震蕩,肉眼可見的一切都開始龜裂崩解,陸子月慌忙回身,大聲指揮師弟師妹趕緊往結界裡躲,才剛說完,竟又聽見一個耳熟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五師兄?是五師兄嗎?你也進來了?你們在哪兒?”

“!”認出這是自家另一個師妹的聲音,陸子月忙應了一聲,邊回應邊向四周看去。還未完全搞清狀況,卻聽更多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

“真是五師兄?我是老八!你們在哪兒?”

“這……能聽見我說話嗎?五師兄?八師兄?”

“在下外門弟子楊天,不知諸位同門可能聽見?我們這兒有一個師弟,急需治療——”

“先彆說這些了快躲好吧!沒見快塌了嗎?千萬小心有字的牆壁,都躲遠點!”

“我布了防護結界,但不知有沒有用……”

“等等,有字的牆壁?難道你們也看到了那滾地雷——”

“行了。都安靜。”

就在陸子月被各處湧來的聲音吵得頭都大時,又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音量不大不小,卻格外平穩有力,不僅壓過了所有的人聲,連四周不斷的崩塌聲都蓋了過去,清晰地傳進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陸子月長舒口氣,如釋重負般開口:“大師兄!你可算又冒出來了——”

“你也安靜。”

另一個空間內,正獨自提劍趕路的鬱清和鎮定開口,麵不改色地避開頭頂連續落下的木塊。

他是在不久前與陸子月三人分開的。因不知所謂的“要塌”究竟會於何時發生,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單獨行動,由自己穿過符陣繼續找人,陸子月三人則留在原地,繼續加固結界,以防萬一。

事實證明,他想得還真沒錯——他前腳才剛找到一個同門,後腳這靈域就開始塌了。

準確來說,找到的是同門的屍首。鬱清和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將對方屍體匆匆收進隨身的芥子袋便起身趕路,試圖繼續尋找被困的同門。

恰在此時,仿佛某種無形的障壁被打破一般,被困在不同空間內的同門雖仍無法看到彼此,聲音卻流通起來。

他大致聽了一會兒,終於出聲,邊趕路邊凝神提氣,儘可能地確保自己的聲音傳進每一個活著的同門耳中:

“大家聽我說,不必慌張。此片靈域承脈被毀,正在崩塌,這是好事。現在我們能聽到彼此的聲音,就是靈域正在解體的證明。隻是解體需要時間,大家萬不可急躁,千萬保護好自己……

“能布結界的先將結界布下,無法布置的就按雲夢師弟所說,儘可能遠離留過字的牆壁——楊天師弟,你身上可有木鳥?有的話讓它來尋我,我去救人。”

方才雜聲紛紜,他卻還是精準認出並記下了所有的聲音。聽到那外門弟子說沒有傳訊木鳥,又趕緊問了他受傷師弟的狀況,匆匆教了兩個應急的治療靈訣。

教完沒多久,便得到消息說那師弟情況緩和,鬱清和暗鬆口氣,又聽有人正為當下狀況而困惑,這才沉聲道:

“我仔細看過,那些留字的牆壁應當就是這個靈域的承脈所在。想來是有高人出手相救,提字提醒在先,毀脈破域在後……”

說話間,他足尖輕點,又跳過麵前一片巨大的塌陷。語氣維持著平靜,心中卻止不住地泛起波瀾。

所謂“承脈”,即是靈域中起支撐作用的重要構建部分,承脈被破壞,靈域就會不穩定,若是承脈全被破壞,再牢固的靈域都會土崩瓦解——這是他之前就知道的事。

說的通俗點,若把靈域比做一棟建築物,承脈,就是其中最關鍵的柱子。

……而就在他們還在慢吞吞地試圖破解靈域找出口的時候,有的人,她已經直接動手砸起了柱子。

還砸完了。一根都沒漏掉。一根都沒放過。

還是在從頭到尾沒有露麵,僅遠程操控著一枚雷球的情況下。

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鬱清和暗自感歎著,對有高人暗中相助的說法,不知不覺已經深信不疑。回想起之前透過雷團聽到了那兩聲輕哼,又不禁微感不安。

若真是如此,那自己當時的舉動,可謂是無禮至極。

就是這不知出手的到底是誰?若能有幸結識、有幸結識……

不知想到什麼,他腳步漸漸慢了下來。

就在此刻,前方忽又一道聲音響起,聲線絕稱不上熟悉,卻又似曾相識:

“鬱清和?他也在這兒?”

被突然點名的鬱清和腳步一頓,愕然抬頭。

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音量不大,卻分外清晰,尾音微微上揚,像是帶著些疑問。

他初時還想不起是在哪裡聽過這聲音,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正是自己在那雷團中聽到的聲音。

他心中一動,上前一步,正要出聲,卻又聽陣陣轟隆聲響——

靈域的解體越發劇烈,震耳的崩塌聲竟比之前更甚,宛如天崩地裂一般,將他的聲音生生碾了過去。

偏在這會兒,他麵前的牆壁也搖晃起來。

牆麵寸寸碎裂、逐漸掉落,牆壁的後麵,赫然是與之相鄰的另一個空間。

有人正站在那空間之中,背對著牆麵。從鬱清和的角度,隻能看到淡淡光芒中,一頭如瀑的烏發,正被蓬勃的靈力激得飛揚。

鬱清和認不出那是誰。事實上,他也不認為自己認識那人。他本能地想要橫劍於前,不知怎麼,此刻闖進腦海的,卻是那根從空中飄落的紅線。

牆壁的碎裂還在繼續,宛如片片凋零的壁畫,似是終於察覺到他的存在,那人半轉過頭,大半側臉隱沒於揚起的發絲下,隻能隱約看到些眉眼,精致卻淡漠。

她又開口了,依舊是那種帶著疑問的語氣:“鬱清和?”

“……”

我是——不知不覺又上前一步,他本能地張口,正想要回應,耳畔卻又是一陣轟然。

這個靈域,徹底解體了。

破碎的牆壁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扇打開的窗戶。鬱清和緩緩眨眼,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脫離靈域,回到了位於明澤城的客房之中。

也就是他最初被拉進靈域的地方。

屋外傳來陸子月的歡呼,而後是一陣急促的腳步。陸子月推門而入,麵上是掩不住的慶幸:

“還真出來了!太好了!大師兄,你可知那高人是誰?還好這次運氣好遇上了她……大師兄?”

他奇怪地看著鬱清和,拿手在他麵前晃了晃:“大師兄?你沒事吧?怎麼魂不守舍的?出什麼事了嗎?”

“……”

鬱清和轉頭看他一眼,頓了半晌,方輕輕搖了搖頭。

“沒事。”

他低聲說著,忍不住又看了眼窗外。

那裡除了已經開敗了的花,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