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域,也叫靈巢。在過去是隻有強大靈裔才能編織出來的異域空間,獨立人間,四時自定,古今傳說中不乏各種秘境、仙境,其本質,其實就是靈裔編織的靈巢。
約莫四百年前,人族成功破解靈域編織之法,並在此基礎上,研發出了更為便捷實用的結界術。後者從此成為修靈者的必修課,而作為源頭的靈域編織,卻因繁瑣晦澀,漸漸淪為小眾術法,所幸也從未失傳。
當今三門之一的雲蘭葉氏,便是以結界與靈域術見長。每逢特殊節日,還會編織應景的靈域,在其中布景設宴,招待百姓,因其手法高超景致精妙,不少修靈者也會去湊熱鬨。
像蘇若桃就去過。前年夏至,她借口外出除靈,跑去看了葉家在靈域裡擺的冰燈會……但除此之外,她對靈域,就真沒更多了解了。
“這可真麻煩了。”她舉著燭火,輕輕歎氣,“據我所知,靈域之中,虛虛實實、自有規則,宛如迷宮一般,有的更是連出口都沒有……”
“怎麼會沒有。不好找罷了。”鐘默淡聲,甩蒼蠅拍似地揮著手裡的斷手,信手砸開一個隱藏的機關符文,“這不你說要先找通往其他空間的入口嗎。”
不然的話,硬砸個門出去就是了,費那麼多勁。
“當然先找通道啊。總得先和其他人彙合。”蘇若桃立刻道,“隻可惜我之前為尋失蹤的師弟,把蹤絲用完了,現在又靈力枯竭。不然直接用個探路尋蹤的法術,至少還能確定下方向。”
不期然又想起那沾在欄杆上的血跡,她話語一停,手中燭火又是一陣顫動。
鐘默自然不知道她在難受什麼,對什麼找通道找同門更是毫無興趣。她本來就是看在那漂亮小人的份上才來找蘇若桃的,彆人的死活又不關她事。隻在聽到蹤絲用完時,才微微轉了下頭,不過想想也不是什麼大事,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事實上,這靈域雖做得不錯,憑她能力也不是不能直接轟開。隻是這樣一來勢必會造成大塌方,域內又有其他人族在,要是死了,她還得背負反噬,實在太虧;若要單獨隻破壞這一格空間,自然也行,就是需要些技巧,為免節外生枝,還得設法先放倒蘇若桃……
簡而言之,麻煩。
也就是在她琢磨這些事的檔口,蘇若桃提議到一樓看看。正好她那時也在好奇那堵門的怪物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便跟著去了——結果倒好,對方的身份搞明白了,自己的火氣也被搞起來了。
火了、煩了、全劈了算了——
冷冷掃了眼那由無數靈裔性命堆成的龐大軀體,鐘默麵無表情,啪一下又拍碎一個機關符文。
昏暗之中,蘇若桃也不知她在乾嘛,隻輕聲提醒她彆鬨太大動靜,小心機關,頓了頓,又問她有沒有學過什麼尋人找路的術法,這會兒或許用得上。
“我怎麼可能會。”鐘默頭也不回,“那是你們人……芳菲穀的法術,我又沒學……”
話沒說完,突然一個停頓。鐘默轉頭又看眼偃靈屍體,突然有了個新的想法。
“我……沒學過。”她話語急急轉了個彎,“但我有辦法。你等著。”
說著便獨自上了樓。不想蘇若桃太過生疑,還裝模作樣地也帶了根蠟燭。
沒過多久又下來,手裡多了個小包袱。
正是她之前在弟子房間內翻到,又稀裡糊塗帶進來的那個。
這包袱東西應是某個弟子私下藏的,蘇若桃也沒見過。就著燭火打開來看了看,困惑地拎起一張寫滿大半的信紙:
“這是什麼?”
“不知道。打包時順手拿的,你可以留著點火。”鐘默無所謂地說著,拿起一隻小木鳥,“你彆看那,看這個。這東西可以用來找人,對嗎?”
“誒——對對!它可以!”蘇若桃這才注意到木鳥的存在,連忙點頭,“這是本宗的傳訊青鳥!不過你會用嗎?”
鐘默:“……”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把它拿給你看。
“不會?也沒事。”蘇若桃立刻道,“我記得在鳥嘴下麵還有一個應急符文,一旦觸發,就會自動飛向距離最近的同門。隻要靈力就能啟動,無需持咒。”
“哦。”鐘默了然,很快找到她說的那個符文,“這個?”
“對。”蘇若桃點頭,“隻要注入靈力就行,靈力越多越精純,這鳥就飛得越……”
話音未落,咻地一聲。鐘默手中小鳥彈射起步,轉眼隱沒於黑暗。
“……快。”蘇若桃喃喃將話說完。
鐘默:“我以為它會直接撞到你身上。”
蘇若桃:“自然不會。木鳥的初衷就是為了遠距離傳訊,距離三丈內的同門都是會被直接忽略的。”
而且那個力道,你是想在我腦袋上開瓢嗎……
後半句蘇若桃忍著沒說,還好包袱裡還有隻木鳥。
“也不知你到底什麼來頭,靈力精純,力氣又大,挺好的苗子,怎麼就被孟長老撿去了。”她嘀嘀咕咕,將另一隻木鳥拿給鐘默,“給,再試試。這回可要控製好力道,一點點靈力就夠了。”
“哦。”鐘默接過看看,麵露思索,“不過這裡這麼暗,這東西又小。哪怕飛得慢,也不容易看到吧。”
她從包袱裡又拿出一卷紅線:“用這個拴上,好找。”
蘇若桃:“……可這是正宗的紅鸞線。”
鐘默:“?所以?”
“有靈性的。人家都是用來找心上人的……”蘇若桃話說一半,自己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可笑,用力搖了搖頭,“算了,都這時候了,還信這些。就它吧。”
光線昏暗,操作不易。她便扯出線頭,交給肩頭的小人,由她將紅線仔細綁在木鳥上。很快,木鳥飛起,拖著紅線,搖搖晃晃往前飛去。
大堂內仍有暗藏的機關,即使邪物已死,她們依舊走得小心翼翼——準確來說,是蘇若桃走得小心翼翼。
直到隨著木鳥一路轉到後院,四周某種無形的壓力散去,她這才感到稍稍放鬆一些。
再看手上不斷轉動的紅線線團,她忽然輕笑一下。
“說起來,我小時候聽過一個故事。”蘇若桃道,“說有一群修士,被困進了一個靈巢中。那靈巢裡麵被分隔成無數房間,但每個房間之間,都有門相連。他們為了找路,也得像這樣,放出長線,可他們手並沒有線團。”
她問鐘默:“你知道他們是怎麼做的嗎?”
“不知道。”鐘默興趣缺缺。
蘇若桃沒在意她的語氣,自顧自繼續道:“他們手中,正好有一個邪靈娃娃,那娃娃的頭發會不停長……啊。”
話未說完,線團的轉動停了。
被木鳥扯出的紅線軟軟塌再地上。蘇若桃神情微變,趕緊跟了上去,順著紅線一路來到後廚,正見那隻木鳥掉在一堵灰牆旁邊。
旁邊還躺著不久前鐘默放出的第一隻鳥。灰牆之上,則分明閃著符陣運轉的光芒——
“夜歸門!”蘇若桃一眼認出那符陣的名字,快步上前。待要靠近,麵前卻像是攔了一堵看不見的牆,怎麼都過不去。
“彆白費勁了,有結界。”鐘默也趕了上來。她雖然不知道“夜歸門”是什麼,但看這架勢,也明白了幾分——
那閃爍的符陣,也就是蘇若桃說的“夜歸門”,就是通往其他空間的入口。
估計是怕他們跑出去,入口附近還設了結界,偃靈可過,人不可過。
“可恨,這結界還挺牢。”蘇若桃用劍劈了幾下,見那結界紋絲不動,臉色微變,“初音師妹,破結界的法術,你學過多少?”
“一點兒沒有。”鐘默站在她身後,語氣淡漠。
蘇若桃明顯一驚,轉頭剛想說什麼,後頸忽然一疼,跟著一陣酥麻,就這麼軟軟倒了下去。
鐘默人都懶得扶,就記得及時把她肩頭的小人給拎起來了。冷漠地搓搓剛碰過蘇若桃後頸的拇指和食指,兩指間猶能看到微弱的電光閃爍。
“看好這人。有事叫我。碰這就行,懂?”她將小人放在蘇若桃旁邊,輕輕戳了下她額頭,留下一道閃電般的印記;又撿起掉落在地的木鳥,連帶著那卷紅線一並拿在手裡。想了想,又從腕上摘下一枚素鐲,小心藏如懷中。
素鐲是遠在支門的映秋月給的,是她幻術的媒介。鐘默怕等等不小心給碰壞了,搞得身上幻術失效,索性先收起來。
小人不知道她要去乾什麼,茫然地摸摸額頭,又過來扯她裙角。鐘默俯身,用食指抵著她往外推了推。
“彆急,馬上回來。說了幫你肯定幫你。還怕我跑了不成。”
她輕聲說著,站起了身,再次環顧四周。
那幕後的人明顯是衝著芳菲穀來的,為布這陷阱,卻不知葬送了多少靈裔的命。
此刻所在的後院,不像大堂內那樣機關重重,可鐘默看得清楚,牆上地上,全是靈裔臨死前留下的血跡。想來獸靈居多,許多血跡上還沾著破碎的骨肉皮毛。
真是不順眼。太不順眼了。
鐘默默默地想著,緩緩後退一步。
下一瞬,猛然後仰,整個人倏然化作一團藍白的電光,一頭撞破結界,悍然衝進了牆上的符陣之中!
*
恰在此時,另一邊。
相似的灰牆。相似的符陣。
鬱清和提劍站在守護符陣的結界之外,眉頭緊鎖,一臉凝重。
“師兄,你要不還是再歇歇吧。”陸子月是真覺得他這樣不行,“這次的事明擺著就是早有預謀,所有的設計都是針對我們來的——這幕後黑手還沒現身,你為了打嘍囉先把自己耗乾了,不值當啊。”
“嘍囉?”鬱清和轉頭看他,“第四代弟子裡你排行第五,年少成名,這種偃靈你都沒法處理,你管它們叫嘍囉?”
“我、我都說了這裡針對性強啊。我學毒的,正好被克……”陸子月一陣語塞,“學的靈訣和心法也是,大部分都出自花神譜,需要地氣和植物輔助才能運使。可你看這兒,地氣隔絕、片草也無,再加上這兒是靈域,與外界相隔,我們連召請花神襄助都做不到,一身本事被封了大半,怎麼打?”
若非如此,鬱清和現在也不至於如此疲累。
“總之你再等等。”陸子月歎氣,“至少等西明師妹想出打開結界的法子。他倆專修這個的。總好過現在跟個魚餌似地杵在這兒,用自己的靈力釣偃靈,等釣上來還要費勁巴拉地去宰……”
話未說完,忽聽身後一陣尖叫。警覺轉頭,卻見一雙師弟師妹正抱著腦袋,臉色蒼白地朝自己跑來!
“怎麼回事?”他立刻問了一句,問完才看到,兩個少年的身後,正不遠不近地綴著個閃光的東西——
近球形、藍白色、直徑十多寸、劈裡啪啦響……
“滾地雷!”他忍不住叫起來,“這怎麼還有滾地雷!”
“不知道!”小師弟匆忙道,“我和師妹坐那兒研究,它突然就出現了——”
其實鬱清和是有給他倆留防護結界的。但他們當時正坐在結界外麵,那滾地雷又恰好堵在回去的路,沒有辦法,他們隻能拔腿朝著這邊狂奔。
說話間,人已奔到近前。一抬眼卻注意到兩位師兄看向自己身後的眼神微妙。他驚魂未定地跟著回頭,在看清那滾地雷的動向後,更是瞪大了眼。
……按說滾地雷的速度應是極快,快到令人無法反應;他們麵前這個卻像刻意放慢了動作,追上他們後也不靠近,反而停懸在空中。
宛如活物一般。
還是在思考的活物。
搞得兩個小孩越發不明所以。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地朝著鬱清和身後退去。
鬱清和亦是渾身緊繃,橫劍於前,滿眼警覺。
下一瞬,卻見那滾地雷又有動靜了。
眾人駭然的目光中,它光芒突閃,忽然就消失在原地,速度之快,肉眼根本看不清;直到旁邊牆壁傳來一聲爆響,他們才意識到,這滾地雷原來是去撞了牆壁——
緊跟著,又是一陣劈啪聲響,那滾地雷沿牆走了一圈,竟又突然調轉方向,直直朝他們衝來!
這一回,鬱清和總算是跟上它的速度了,二話不說,搶上一步,一劍揮出。
他雖然疲憊,仍有一戰之力,劍刃未到,劍意已至,過處一片森森冷意。
——劍意撞上滾地雷的刹那,他卻分明聽到一聲輕哼。
很輕的、女子的冷哼。像是嘲弄,又帶著幾分不耐煩。
離我遠些——幾不可查的低語隨即響起,鬱清和手臂一痛,幾乎握不住劍柄,一咬牙,卻還是站定腳跟,再度挺直背脊。
又是一聲冷哼。那聲音的主人卻像是不想再理他了。聚攏的電光忽然膨開,化為散落的光弧向上竄去,鬱清和一個收勢不及,劍刃揮出,似是砍到了什麼,觸感輕飄飄的。
不等他反應過來,光弧又在上方聚攏成球,如彗星般繞過他們頭頂——幾人這才發覺,那滾地雷的目標原來不是他們,而是身後牆上的符陣。
劈啪一聲,那個他們久攻不下的護陣結界應聲碎裂。
滾地雷沒入符陣,再不見半點蹤跡。
隻剩他們幾人,怔怔站在原地。有什麼從空中飄落,鬱清和下意識抬眼伸手,正好接住一截飄下的紅線。
“話說,我不確定是不是我看錯了。”一直沉默的師妹西明忽然出聲,“但剛才,那滾地雷散開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了咱們門派的傳訊鳥,它在電光裡飛……”
陸子月剛想張口問鬱清和手中紅線,聽她這麼說,立刻轉了過去。卻聽師弟又叫了起來:“你們看,牆上有字!”
仔細一看,果然。那剛被滾地雷撞過牆壁一片焦黑,焦黑之中,卻分明刻著八個閃著電光的大字:
【這裡要塌。能滾快滾。】
“什麼意思?什麼叫此處要塌……”西明喃喃著,恍然大悟,“難不成是有高人來救我們了?那滾地雷其實是來傳訊的?!”
“問題是,我們能逃去哪兒?”陸子月蹙眉,很識相地沒有追究高人的措辭問題,“出口都還沒找到呢。”
“……多說無益,先動身吧。”
鬱清和盯著手裡的紅線看了一會兒,終於出聲:“護陣結界既破,自然要先去找其他人。至於彆的,再說吧。”
語畢,深深看了眼牆上的留字。
略一遲疑,還是將那截紅線收進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