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書圖納為官數十年,就沒像今日這般無語過,他捂著胸口,感受今日蹦跳得格外快的心跳,努力平息泛起來的無奈感,想不好應當怎麼處理這事。
大皇子胤褆破案的事,刑部尚書聽過,還知道這樁案子與赫舍裡氏門下人有關,更知道有些人意圖靠這事討好皇太子。
至於成沒成,看今日皇太子的反應,刑部尚書圖納便有了答案,暗道那幫子人著實沒眼色勁。
人家天家兄弟,自家互相掐架也就罷了,你們一群人摻和進去做什麼?
“可這……也不能讓大皇子真跟人去辦事吧?”旁邊的官員瞧著裡頭景象,直犯嘀咕。
教他說再不上前阻攔的話,大皇子都要跟著那周主簿去現場了,這,這傳出去像話嗎?
“……跟去就跟去吧。”
“啊?”旁邊的官員聽尚書圖納的說,一雙眼兒都瞪得和銅鈴般。他嘴巴開合半響,才尋回自個的聲音:“大,大人!大皇子這般涉及刑部事務,這,這,這不合規矩啊!”
“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去去去,都交代下去,教幾個知情的閉上嘴,彆讓其餘人知道了。”尚書圖納斜了眼身邊人,恨鐵不成鋼的叮囑。
大皇子涉及刑部事務?笑死!這天下都是姓愛新覺羅的,皇上沒發表意見,他這個當刑部尚書的發表意見做什麼?他是刑部尚書,給皇上辦事的人!
尚書圖納還想安安穩穩頤養天年,彆說大皇子現在介入的是樁小案子,就是大案……那他也得先稟告於皇上,請皇上聖裁。
再說了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而這事兒捅出去也有皇太子可以扛。
尚書圖納想到這裡,麵上氣定神閒,朝著胤礽拱了拱手:“太子殿下,您看這事接下來怎麼辦?”
胤礽抬眸掃視一圈,被案子釣成翹嘴的胤褆已忘記正事,屁顛屁顛的跟著周主薄翻看卷宗中,尚書圖納瞧著憨厚,實則準備把責任往他身上推,另外剩下的那幫官吏傻乎乎的,滿臉寫滿了迷茫二字。
胤礽又好氣又好笑,隻覺得自己這一天過得分外荒謬。他忍不住笑出聲來,衝著尚書圖納擺擺手:“回去以後,孤會將此事稟告於汗阿瑪。”
“是。”尚書圖納臉上帶笑,恭恭敬敬地應了聲。他見此事已經解決,眾人簇擁在院裡很是引人矚目,連連開口請太子出了院子,親自引著太子在刑部各處逛了逛。
這邊,胤褆早已把胤礽等人拋到腦後,如癡如醉地翻看著卷宗,時不時還拋出幾個自己的疑點,引得屋裡人頻頻側目。
周主薄越聽越是歡喜,瞧著胤褆那是左看右看,心裡滿意得很。他開口想要稱讚幾句,卻是一愣,隨即一巴掌拍額頭上:“瞧瞧我,都忙糊塗了,竟是沒問你的名姓!”
“你叫什麼名字?如今幾歲?時下幾品?”
“我姓殷。”胤褆下意識回答。他反應自己說出口後,心思微動,沒有停歇地往下說道:“名鏡觀,時下十九歲,不過九品司官。”
“鏡觀?明鏡高懸,觀察入微……好名字,好名字!”周主薄聞言,下意識呢喃兩句,連連點頭。
在時下的縣衙公堂上方,多會懸掛一塊匾額,上書四個大字:明鏡高懸,意指明察秋毫,清正廉潔。
鏡觀兩字連在一起,真真是個合適的名字,更直白來說,這名字瞧著就是個該進刑部的料!
周主薄瞧著胤褆,越看越滿意,至於九品司官也是正常得很,畢竟尋常人家未滿二十歲的青年才俊,還都在家中研讀,參與科舉,能以這個歲數被舉薦到刑部來為官的,想來應是有獨道天賦,同時讀書略遜一籌。
這般出身,往後晉升得辛苦些。
周主薄想了想,又好奇問道:“你有否定親?家裡有幾口人呐?”
“我已成親了,膝下有兩個孩子。”
“家裡父母祖母都康健,我是長子,後頭還有好些個弟弟妹妹。”
周主薄的眼神瞬間柔和不少,又改了改自個兒的猜測,是長子,又已成家立業,莫不是家境窘迫支持不了這麼多孩子讀書,這才叫他沒走科舉的道路?
胡主事和孫主事也不知何時起,也不爭吵了,仔細打量了胤褆一番,喚人到跟前詢問一二。
“今日剛到刑部報道的?”
“現在也不是調人的時候啊?我也沒聽人提起過?”孫主事比周主薄慎重,心下生疑,當即使人去查證一番,虧得尚書圖納提前做好準備,這才沒讓胤褆當場露餡。
確定胤褆身份沒問題,孫主事也沒再多慮,他臉上帶笑,招手教胤褆上前來:“鏡觀?你應該見過屍首的吧?”
“見過的。”
“那成,走吧。”孫主事看胤褆回答得乾脆利落,心下滿意,直接教胤褆加入隊伍,一道去凶案現場瞧瞧。
時下驗屍並非送往專門之地處理,而是會在原地進行,以確保屍體身上的痕跡能不被破壞,儘可能保證證據的完整性和真實性。
隻不過若是骸骨之類還好些,換做這回的案子,情況就有些糟糕。
比如現在。
頂著夏日的高溫,即便辦案官吏已在屋內放置冰塊降溫,也無法避免屍體腐敗散發出來的陣陣惡臭。
一行人剛剛走到院門口,尚未推門就能聞到一股子若隱若現,教人很是不適的氣味——那是屍體的氣味。
正當胤褆等人要往裡走時,幾個村民湊上前來:“官爺,姚大郎的案子破了嗎?”
“尚未,不過快了。”
“這都三四天了!”村民失望地歎氣。
“就是說啊,姚大郎死了,屍骨總得入土為安吧?”
“咱們也不是想妨礙公務,就是那屋裡的氣味忒大了點!”
村民們的抱怨聲此起彼伏,而官吏對此也是習以為常,熟練地安撫著眾人。
隻是村民的情緒非但沒有平緩,還越發高漲,不滿聲此起彼伏:“隔壁村裡都傳起風言風語,咱們村裡人頭都抬不起來!”
“還有我家孫子連著做了好幾天噩夢了……我怕是被姚大郎的冤魂給魘住了!”
…………
負責看管罪案現場的小吏很是無奈,悄聲與孫主事和胡主事解釋:“前兩日村裡辦了喜宴,有兩名賓客喝醉了酒,跌跌撞撞來到這邊,等咱們幾個上前攔住後他們嚇得跑回去,有個還摔進溝裡,回去非說是被魘住了——”
“這不,事情就傳開去了。”
“那抱怨的老人家,便是新娶媳婦那家的。”守門的小吏和兵卒都很是無奈,可這事又和案子無關,他們總不能拿針線把村民的嘴給縫上罷。
“罷了,就讓他們說說吧。”
“咱們先進去,早點把案子處理完就是……”孫主事搖搖頭,招呼著眾人往裡走,隻是他一回頭就見胤褆蹙著眉,走到幾名百姓跟前:“大爺大娘。”
“這小子!”
“你是哪個?”為首的老大爺眯著眼打量胤褆,瞧胤褆模樣白白淨淨,細皮嫩肉,登時揮揮手教他去一邊:“去去去,我不是來和你說話的!”
“我是名道士。”胤褆眼都不眨一下,又給自己添了個新身份。他背著手,微抬下巴,看向眾人:“因此地怨氣橫生,所以刑部官員請我到此地查看一二。”
這話一出,老大爺僵住了,他上下打量著穿著綢衫的胤褆,見他根本沒穿道袍後稍稍鬆了口氣,抬高聲音:“彆——”
話沒說完,胤褆打斷了他的話:“那位郎君乃是橫死,心下不平,冤魂正纏繞在村頭之上,久久不願離開。”
“真的假的……”有人悄聲道。
“當然是真的。”胤褆抬眸看向站在邊上的一位老太太:“老人家,我瞧您走起路來總想要一跳一跳?”
老太太撐著身子,麵色大變。
胤褆微微歎氣:“您不用緊張,可否告訴我您最近晨起時是不是總覺得雙下肢麻木,身體有種不聽使喚?”
“是,是啊!”
“那就對了,那是冤魂想要上身尋仇人!”胤褆板著臉,說的話語讓村民們齊齊色變。
“什麼?”
“姚大郎……我沒害姚大郎啊!”老太太嚇白了臉,嘴唇直哆嗦。
正當村民人人自危,惶恐非常時胤褆又開口安撫道:“大家放心,姚大郎目前還隻是普通怨鬼,並不會教人出現生命危險,隻是咱們能夠解決案件,尋出真凶,他的怨氣也會隨之消退。”
“……”村民們漸漸安靜,半響為首那位老大爺才小聲抱怨:“可你們的動作太慢了啊……”
“老大爺,還有大家,你們想想,想要是咱們隨隨便便辦事,沒有抓獲到真凶,那豈不是無法安撫他的冤魂?”
“時下冤魂便有教人推下水溝,常做噩夢之威力,若是真鬨出個冤假錯案,又或是變成懸案,那怕是冤魂的法力越發強盛,變成凶神厲鬼也不一定。”胤褆麵龐嚴肅,話語有條有理,那篤定的態度教村民們神色一變,信了七八成。
為首的老大爺反應最為強烈,他喉結滾動,連連連點:“對對對對,就是這個理!”
“我可沒攔著查案的意思啊!”
“對對對,我也沒有!”
其餘村民回過神來,忙不迭地退後幾步,一個個力圖表現出自己盼望案子早日被破的態度,以免冤魂尋上自家來。
胤褆安撫完眾人,轉身走進院子,然後對上一張張麵無表情的臉龐。
“鏡觀,你真是道士?”周主薄道。
“當然不是。”胤褆瞅了眼幾人,斷然回答道。
“那你怎麼知道她被鬼上身的?”
“那不是鬼上身啦。”胤褆哈哈一笑,與幾人解釋道:“我瞧見那位大娘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呈跳步之姿,還不自覺地想要去扶腰,想來應當是身患腰痹之症,就順口詐上一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