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又是一陣沉默，良久，它緩緩開口：“雲藏月，執著於過去，百無一用。”

行吧。

她其實也沒有多在意那段記憶，畢竟自己順著蛛絲馬跡也差不多都能推斷出當年靈魔之戰的具體情況。

她看向那道光，問出了那個自己在心中糾結了千萬遍的問題：“身為天道，你覺得，該不該犧牲一部分人去換取另外一批人活下來？”

天道的聲音變得虛無縹緲，似乎是幻境快要散去：“萬法唯心，所有的一切，都該由你自己做出答案。”

眼前虛無逐漸褪去，那束光漸漸地變為古鐘上的那枚明月。

簡知行的聲音傳來：“師姐，你沒事吧？”

雲藏月緩緩回過神來，眼前白光散去，天音寺的場景緩緩出現。雲藏月搖搖頭，她呼出一口氣，卻意外看到宿問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

她心下一驚，連忙蹲下查看他的情況。

簡知行道：“方才你一敲鐘，鐘麵上的紋路就泛著光將你包裹了進去。原本那光照到我和宿問身上也沒什麼反應，但不知為何，光束就突然朝著宿問蔓延，之後他就倒下了。”

雲藏月點了點頭，收回了手。

宿問沒什麼問題，就是入了幻境。但他怎麼會因為鐘聲進入幻境呢？

聽著周圍躁動著靠近的人聲，雲藏月明白天音寺的人快來了。

古鐘幻境不滅不得離開，宿問又遲遲未醒。雲藏月咬咬牙，對著簡知行道：“我進去找他，幻境時間與現實中不一致，應該很快，你幫我守著？”

簡知行忙點頭：“好，師姐你小心些。”

雲藏月應下，然後再次將靈力打向古鐘。

*

那束光照向宿問的時候，他就頓時明白自己即將進入幻境了。但這次的幻境跟當年在金陽秘境進的幻境很不一樣。具體不一樣在哪裡，宿問也說不出來。

他眨眼，眼前的場景沒什麼變化。還是那口鐘，還是天音寺，隻是天是血紅色的，顯得格外可怖。

他轉身看去，周圍空無一人，但地上卻滿是血跡。

這是誰的血？

宿問皺了皺眉，下意識不願意靠近這些血跡。他抬眼，看到雲藏月從遠處走近。她一襲紅衣，與平常的樣子大相徑庭。宿問走近了兩步，喊道：“師姐。”

雲藏月沒說話，她掀起眼皮，目光有些呆滯，隻是直直地衝上來。

宿問後退一步，直覺不對。

這是幻境，這是幻境。

他不斷默念著。

下一秒，血紅的刀出現在他手上，他猛地抬頭，看到了雲藏月滿是血跡的臉。鮮血噴出，滴滴掉落在刀上，像極了當年的場景。

宿問無措地張了張嘴，卻聽見麵前的人道：“是你殺了我。”

他不住地搖頭，僵硬著身體後撤，聲音顫抖：“不是，不是，師姐說……”

身後又響起了雲藏月的聲音：“我說什麼？”

宿問猛地回頭，看到了雲藏月扭曲的臉，她開口，鮮血止不住地從眼睛裡留下：“說是我自己殺的自己？”

宿問瞳孔微顫，後退了一步。

這是幻境，這是幻境。

雲藏月走近他，她歪著腦袋，臉色蒼白，語氣陰森：“那不還是你殺的嗎？我是為誰死的？不就是為了你嗎？”

宿問猛地轉身，想逃離這個令人恐懼的地方，但下一秒，他僵在當場。他看到了讓他永生難忘的畫麵。

古鐘的周圍，滿是身穿紅衣，滿身鮮血的屍體。

每一張，每一張臉，都是雲藏月。

他的視線變得模糊，渾身顫抖，雙眼赤紅。

身後的人還在說話，聲音嘶啞，不像雲藏月平時的音色，倒像是一個冤魂嚎叫：“你知道我為什麼穿著紅裙嗎？”

宿問已經說不出話了，他渾身卸力，近乎崩潰地跪倒在地。

“我原本穿的是白裙啊。”那人輕飄飄的聲音落入他的耳中。

為什麼穿紅裙？

因為血染紅了白裙。

他捂住耳朵，喃喃：“是我，是我殺了師姐……”

他看到了地上未乾的血跡，終於知道這是誰的血了。

十年來，他夢到過這樣的場景無數次，甚至險些再次入魔。還是那枚月石，那枚師姐送自己的月石，最後一次救下了自己的命。

然後歸為碎片，再也消失不見。

就像雲藏月本人一樣，救下他之後就飄然離去，隻留下他一個人。最後，連師姐送給自己最後一件物品也要離他而去。

他額頭抵在地上，崩潰地呢喃：“雲藏月，雲藏月……”

*

雲藏月進入幻境的時候，就看到滿地的無臉屍體。

她一腳踹開擋在道路上的屍體，疑惑：“宿問口味這麼重嗎？”

她走了兩步，突然意識到這是哪裡。即使她看不到那些屍體的臉，她也皺著臉猜到了什麼：“不是吧？”

滿目狼藉中，她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宿問，歎了口氣，快步走過去。她俯身拍拍宿問的腦袋：“欸，彆當鴕鳥了，趕緊起來。”

跪在地上的人死死捂住耳朵，不敢聽也不敢看。

雲藏月雖然心疼，但也被他這反應逗樂了。她咳了一聲，想了想直接擊碎身後的古鐘。

周圍景色頓時散開，血色的天空頓時被濃重的夜色代替。

嘈雜的人聲傳來。

本該是令人緊張的聲音，在此時卻顯得格外有人氣。

雲藏月敲了敲宿問的腦袋：“小鴕鳥，彆捂著啦。”

意識到幻境散了，宿問才緩緩放開捂著耳朵的手。他微微抬頭，看到了雲藏月笑吟吟的臉，眼淚頓時奪眶而出，他猛地撲過去抱住了雲藏月。

後者沒想到他突然衝上來，一時不察，被撲到在地。雲藏月沒忍住笑出聲：“你做什麼？”

宿問聲音還帶著哭腔，他顫抖著：“雲藏月……”

“欸？”沒想到他突然直呼自己的名字，雲藏月愣了一下：“你現在膽子大了？”

宿問死死抱著她，也不說怎麼了，隻是一遍一遍地呢喃著雲藏月的名字。

雲藏月無法，歎了口氣，一下一下地順著他的背。

“師姐，我攔不住……額，對不起。”簡知行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猛地轉過身，耳根泛紅。

但情況實在是有點控製不住，就算可能打擾到他們，簡知行還是硬著頭皮道：“但是，天音寺的人來了。”

雲藏月親了親宿問的耳尖，哄道：“先起來好不好？”

宿問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抱下去了，他抽抽鼻子，“嗯”了一聲爬起來。

雲藏月起身，看著他通紅的眼睛和鼻尖，沒忍住逗道：“你是哭包嗎？”

這下宿問也哭不下去了，他抽到一半：“我沒有。”

雲藏月偏過頭：“你自己數數這兩天你哭了多少次了。”

宿問又不說話了。

雲藏月掩下嘴角的笑意，看向興師動眾的天音寺眾人：“知行，回來吧。”

“哦。”簡知行渾身僵硬地走過來，他也不知道該看誰，眼睛亂飄。

周遂看到三人，疑惑道：“你們怎麼在這？”

他見過雲藏月，知道她回來了，但他身後的弟子們可不知道，一個個看到雲藏月跟見了鬼一樣。

雲藏月看了一眼宿問，夜色太深，暫時擋住了他哭得通紅的臉頰。她這才道：“好久沒來天音寺了，過來看看。”

彆說其他人了，周遂都不信：“你……你好歹編點好的理由。”

“無礙，來便來了吧。”溫宗主的聲音從周遂身後傳來。

眾人讓了一條道，讓溫宗主走到前方。

雲藏月笑道：“多謝溫宗主大人不記小人過。”

溫宗主嘴抽了一下，古鐘放在天音寺，雲藏月通過古鐘與天道交流，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說了什麼，能跟天道交流的又有幾個人？一瞬間，溫宗主就知道了雲藏月的身份。

他沒見過天尊，應該說，如今九州上的人恐怕都沒見過天尊，也就隻有微塵裡知道雲藏月的身份。

眾神之尊，自然隻有神才能見到。

所以他怎麼也沒想到，那位叱吒風雲的天尊大人，居然是一位女子。他麵色複雜，恭敬行禮：“天尊大人想來天音寺，天音寺上下弟子自然是夾道歡迎的。”

誰？

這下，不僅是天音寺弟子震驚了，就連雲藏月身旁的簡知行都一臉驚詫。

他聲音發顫，問宿問：“他說什麼？師姐是天尊？”

宿問麵色如常，“嗯”了一聲。

簡知行看他：“你怎麼都不驚訝一下？”

宿問鼻尖還有點發紅：“除了師姐，沒人配得上這個位置。”

也是。

簡知行明白了。

要他說，他也覺得除了雲藏月，其他人當天尊自己都會覺得那人德不配位。

溫宗主看向周遂：“你先帶著他們離開，我們需要單獨談談。”

周遂麵色複雜地看了一眼雲藏月，低聲應是。

雲藏月調侃了一句：“我可是送了你一個能去找池然的機會啊。”

周遂一頓，他咳了一聲，沒說話，轉身帶著天音寺的人離開了。

溫宗主上前兩步：“天尊大人，您怎麼會來這？”

“不用這樣，我如今是雲藏月，你該怎麼說話就怎麼說。”她頓了頓，指著身後的古鐘道：“你知道這鐘叫什麼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