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宿問灼灼的目光,祁安沉默了。
這件事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但看著宿問一臉不問出給所以然就不罷休的樣子,他自知自己今日是必須得告訴他實情了。
他“嘖”了一聲,道:“這我要怎麼說……對了,你知不知道一個預言——得民心者,以身獻祭,方解九州之禍。”
宿問緩緩搖了搖頭,他意識到了什麼,啞著嗓子問:“沒有。這是什麼預言?”
祁安:“一個關於九州第一,關於你師姐的預言——她早就知道自己會被獻祭了。”
宿問咬住唇瓣,他幾乎不敢呼吸,極力壓製住自己的情緒,問道:“所以,師姐一直那麼注重形象,是為了這個預言嗎?”
祁安看他的樣子,感覺麵前這人快死了,有點擔心:“你沒事吧?”
宿問搖搖頭,他盯著祁安:“是嗎?”
祁安抿了抿唇,避開了他的目光“嗯”了一聲,道:“總之,這次也算是成功獻祭了,隻是不知道這禍患該如何解決,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看了看天色,道:“時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注意安全吧。”
宿問混亂地點點頭,祁安知道宿問估計需要時間消化這件事,便也沒說什麼,轉身便離開了。
村落內安靜地可怕,宿問隨意走進一個屋子裡,裡麵的生活用品都還算的過去。
他沒在意,魂不守舍地坐在桌前。
他隻覺得自己真的該死。
雲藏月努力了這麼多年,在所有人麵前掩蓋了自己真實的模樣,儘心儘責地去扮演一個所謂的正道第一的形象,就是為了這個預言,為了救下九州百姓。
所以在大比的時候,她隻能做出那樣的舉動,隻能逼著自己進入魔界。
宿問設身處地地想想,覺得她這樣的作法才是最正確的。
如果為了自己放棄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放棄九州百姓,那她就不是雲藏月了。
她冒著被修士們發現的危險,反複前往魔界找自己,這就已經能證明宿問在她心中地位不低了。
那一年,雲藏月是怎麼度過的呢?
她肯定很難過,很痛苦。
而自己呢?
宿問將臉埋在手心,淚水溢出指縫。
在師姐那麼難過,那麼痛苦的時候還在耍性子,非要雲藏月向自己證明她對自己的看重。
宿問狠狠給了自己一拳,覺得自己做的事情實在不是人乾的事。
隻是無論怎麼樣,他都隻能在這裡先住下了。
*
九州動蕩了十年。
雲藏月是被痛醒的,她的睫毛上還沾著因為寒冷凝結而成的冰粒。
她睫毛微顫,緩慢地睜開雙眼,麵前滿身霧氣,讓她看不清四周的情況。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天音寺那邊,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她冷得打了個寒顫,想站起身查看周圍的環境,卻沒想自己身上竟然□□,她又猛地坐了回去。
水花四濺,漾起的陣陣水浪帶來一陣陣刀割般的疼痛。
雲藏月這才注意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處靈泉。
她用手劃動泉水,刺骨的痛意傳來,她頓時停下了動作。
這是真疼。
她咬咬牙。
這份痛意倒是讓她想到了靈峰宗內的那口靈泉,但這口靈泉傳來的痛感幾乎是靈峰宗那邊的十倍。
她閉了閉眼:“……真是遭罪。”
前方突然出現一處光亮,開門的“吱呀”聲從那裡傳來。
雲藏月頓時警覺,但礙於自己現在尷尬的情況隻好待在泉水裡不動。
泉水蕩漾,看上去漂亮極了。但雲藏月滿腦子都是疼疼疼。
進來的人沒有靠近,滿屋的霧氣下,雲藏月也隻能看到他的身影。
隻見那人對自己行了個異常尊敬的禮,聲音清朗:“宗主,您醒了?”
雲藏月已經快對渾身的刺痛免疫了,她張嘴,霧氣凝結:“宗主?你是不是搞錯了。”
那人帶著笑意道:“怎麼會搞錯?隻有宗主您才能魂歸寒玉。”
“魂歸寒玉……”雲藏月念著這幾個字,問道:“是什麼意思?”
那人道:“就是您現在的身體其實是寒玉所化。”
雲藏月愣了一下,忍著刺痛抬起手端詳。
那人察覺到了雲藏月的舉動,笑道:“宗主彆著急,您魂魄不穩,還得在泉內再待幾天,這幾日我會來慢慢給您解釋的。”
雲藏月敷衍地“嗯”了一聲:“欸,對了,你是?”
“寒玉泉長老,許久。”那人恭敬地答道。
雲藏月愣了一下:“這裡是寒玉泉?”
“是的。”許久道。
這實在太奇怪了,自己怎麼會變成寒玉泉的宗主?
雲藏月暫時壓下疑問,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剛才說,我魂魄不穩,是因為之前我分出一魄出去的緣故嗎?”
許久頓了頓,答道:“應該是。”
雲藏月了然,沒再說話。
許久又道:“這幾天,宗主還是多休息,勿要憂神。”
雲藏月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很快,許久便退下了。
寒玉泉……
那個一直避世的宗門,自己怎麼會是他們的宗主?
雲藏月感受著身體各處的刺痛,還是停下了思考。她訥訥地想:算了,隨他們吧。這靈泉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在泉內熬了將近一個月,雲藏月才終於能離開泉水。
她原先以為不泡靈泉也沒什麼,卻沒想自己剛一離開,就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了,嚇得她趕緊又回了泉水內。
此時,她終於完完全全地脫離泉水,穿上了許久為自己準備的衣服。
這一個月裡,她陸陸續續地了解了寒玉泉的情況。
自從靈魔一戰後,寒玉泉便昭告天下,宗門避世,不再參與任何關於九州的事情。
根據許久所說,寒玉泉的宗主也參與了靈魔一戰,最後死在屏障外。
而宗主死的那一瞬,泉內的這顆寒玉便開始吸收泉內的靈氣。
寒玉可塑人形,但隻有宗主魂魄再次離體,才能回到玉內。而這玉,也隻有寒玉泉宗主的魂魄才能進入。
雲藏月抵著腦袋,自從自己不需要再裝成正道第一的模樣後,她一言一行就格外放肆:“也就是說,我是寒玉泉之前的宗主?”
許久認同地點點頭。
雲藏月又道:“那你告訴我,你們宗主叫什麼名字?”
許久麵不改色:“宗主的名諱,我們怎麼可能會去打聽?”
好吧,有點道理。
但是不多。
雲藏月“哼”了一聲:“都過去千年了,說不定有什麼差錯呢?”
許久笑道:“宗主,您忘記了之前的事情,所以覺得不可信也很正常。當年您告訴我,您就是從這靈泉內誕生,而這靈泉中的寒玉,也是由您親自留下的,也就是說,這塊寒玉,本身就是您的一部分。所以,絕不可能被他人占了位置。”
雲藏月挑眉,我是一塊玉?
但她還是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不過如此一來,不就說明師尊也知道自己原本的身份嗎?
她摸摸下巴,問道:“微塵裡你知道嗎?”
許久嘴角的微笑淡下去幾分,他道:“知道,不過當年他是眾神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實力就最弱。”
雲藏月點點頭,沒在糾結這個,又問起了九州的情況。
寒玉泉雖然避世,但九州發生的事情也逃不過他們的眼睛。他長話短說,簡單地將九州的情況敘述了一下。
在屏障儘數破裂的情況下,九州這十年過得實在算不上好。
雲藏月皺了皺眉。
她原以為,根據那個預言,自己獻祭後能打破九州現狀,讓百姓過得更好一些,卻沒想如今的情況反而更糟糕了。
難道那個預言是假的?
她換了個姿勢坐著。
但是沒理由啊。那個預言上明顯帶著未知的氣息,是被天道認可的氣息,又怎麼可能是假的?
她抬頭看了一眼許久,覺得自己還是得去九州弄清楚情況,便問道:“寒玉泉如今還有多少人?”
許久:“寒玉泉近千年都沒有接納新人,所以隻有百餘人,但實力還是能看的。”
跟許久相處了一個月,雲藏月也摸清楚了他的性格,五分他能說成三分,所以他說實力尚可,那寒玉泉弟子的實力必然十分強勁的。
雲藏月問道:“之前避世是因為我不在了,現在我回來了,寒玉泉是不是能出世了?”
許久笑答:“自然,全憑宗主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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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寒玉泉重新出世的消息傳遍整個九州。
寒玉泉的弟子分成幾隊去支援各個城鎮,雲藏月穿上一襲與他們無異的白衣混在去長泰城的隊伍裡。
許久不免輕歎一聲:“宗主,您若是想去長泰,我自然有辦法讓您成為長泰的座上賓。”
雲藏月高深莫測地搖搖頭:“你不懂,暗中進入才能發掘更多信息。”
許久守著寒玉泉數千年,他的能力有目共睹,所以雲藏月也沒有叮囑他什麼,乾脆將應付世人的任務全權交給了他。
寒玉泉和長泰城隻隔著一條玄江,一堆人浩浩蕩蕩地過了橋,長泰城的人早早地等候在城門處,殷切地將寒玉泉的人迎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