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隕(1 / 1)

雲藏月有點想笑。

你看,就算自己選了宿問,也到底還是舍不下這世人。

她的意識緩慢流逝,直至再也消失不見。

宿問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接住了她的身體。

即使兩人相處這麼多年,宿問也沒怎麼抱過雲藏月。

直到今天,他隻覺得懷裡的人那麼輕,那麼脆弱,仿佛自己一不小心,她就會陡然消失在這個世界。

宿問跪在地上,喉嚨裡猛地噴出一口血來,如同刀割。

他終於能順著這把藏在他喉間的刀說出沙啞的話語:“師姐……”

懷裡的人早已閉上了眼睛,甚至沒有留下說遺言的時間。宿問滿是鮮血的手輕輕碰了碰她的頰邊,像在對待一個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他聲音帶著祈求,緊繃的神經幾乎在一瞬間崩潰決堤:“師姐,你說句話,好不好?”

他的眼淚一滴滴地落下,混入了止不住從他嘴邊溢出的鮮血中。

根本不相信一向強大的師姐會死在這裡,他低著頭,鼻尖都快碰上她的,曾經近到這個程度就能感受到的溫熱呼吸變得冰冷,他魔怔一般,一遍遍地喊著“師姐”。

他用自己衣袖邊最後那點乾淨的布料,仔仔細細地將雲藏月嘴邊的鮮血擦乾淨,然後顫抖著重複那句自己說過無數遍的話,語氣幾近絕望:“好看,真的,我都給你擦乾淨了,彆閉著眼睛了……”

懷裡的人始終閉著雙眼,沒有一絲生機。

宿問再也忍不住,無助地哭喊著。

“師姐……求你……雲藏月……”

他聲音一點點地瓦解,最後吐出的話語支離破碎,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被鐘聲吸引來的修士終於趕到了。

簡知行走在最前方,看到這個場景頓時血液凝固,他腦內一片空白,怒吼著拔出飛弦就衝了過去:“宿問,你是人嗎?”

宿問充耳不聞,他隻是盯著雲藏月的慘白的臉,將自己體內瘋狂湧現的靈力都輸入雲藏月的體內。

巨大的碰撞聲響起,簡知行被擊退。他用飛弦撐住地麵,不可置信地看著散發著金光、擋在宿問前麵的仰山。

他的神情頓時轉為憤怒,他顫抖著大吼:“這是師姐的靈力,你有什麼資格用?”

他再一次衝了上去,一旁呆呆看著滿身是血的雲藏月的安無恙也回過神來,拎著斷歸加入戰場。

仰山本就是上古魔尊手下的凶刀,如今得了雲藏月所有靈力自然實力大增,兩個靈峰宗還未崛起的小輩完全不在話下,隻是幾招,它便將簡知行和安無恙打退。

橫在宿問身前的仰山就像是一個衷心的守護神,阻止著所有人的靠近。

突然,宿問身側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金色幕布。

風雲榜?

眾人驚疑不定地看著那金色的榜單。

上麵“雲藏月”三個字如燒毀的布料一般緩慢消失,然後出現在第一名後麵的字,變成了“宿問”。

多麼諷刺。

簡知行再也忍不住,一向冷靜理智的他聲音都帶著哭腔:“宿問,你簡直混蛋!”

宿問瘋狂搖著頭,撕心裂肺地哭著看向雲藏月:“我不要,我不要。”

一道強勁的靈力突然襲來,越過仰山,精準地打在宿問的胸口。

他直接被掀翻至遠處,趴在地上嘔出一口血來。

宿問混在泥沙裡,艱難地抬起頭,看到微塵裡轉身,將雲藏月抱在懷裡。

他咬著牙站起來,字字泣血:“把師姐還給我。”

微塵裡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既然你在殿上說了,那便不再是靈峰宗弟子,藏月也不再是你的師姐。”

宿問渾身都在顫抖,他死死捏著仰山的刀柄,一字一頓道:“把師姐還給我。”

微塵裡沒有說話,隻是又一道靈力襲向他,宿問根本躲閃不了,硬生生接下了這招,被狠狠撞在古鐘上。

血染紅了鐘麵上的金紋。

宿問隻感覺自己渾身的骨頭都已經碎了,但又響著聲愈合。

微塵裡這才微微挑眉:“九轉還陽丹?藏月把這都給你了?”

宿問被渾身的痛感壓得說不出話,卻聽清了他所說的。

九轉還陽丹……師姐什麼時候把這個給我的?

他突然意識到,雲藏月似乎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沒有告訴他。

微塵裡沒再糾結,隻是冷哼一聲道:“靈峰宗弟子,跟我回宗。”

說完,便抱著雲藏月離開。

宿問額頭的血流了下來,澆在他被淚水沾濕的睫毛上,模糊了他的視線。

一片血色中,他始終看不清雲藏月的身影。

等靈峰宗的人都離開,在場的修士們才敢輕聲交談:“這……這是怎麼了?”

“雲藏月死了?”

“那九州之後該怎麼辦?現在也沒人能抵上她的位置啊。”

“這不是還有個九州第一嗎?說不定他也可以啊。”

眾人殷切的目光看向宿問,後者跪在地上,看著滿地的鮮血,良久,才冷笑一聲。

他撐著地慢慢地站起來,看著他們的目光格外不屑,他麵露嘲諷:“指望我?我可是你們口中的魔族啊,不僅不會幫你們,說不定還會捅你們一刀呢。”

他渾身都是血,就連臉上都帶著還未乾涸的血跡,顯得他像個瘋子。

宿問低低地笑了兩聲,歪歪扭扭地向他們走了幾步,血跡被他拖著,在場的人都後退了兩步,目光驚恐。

宿問笑得更嘲諷了:“彆想了,我可不是師姐。她會救你們,我不會。”

說完,他也不管這些人,一步一拐、跌跌撞撞地往靈峰宗的方向走去。

等他的身影離開,人群裡甚至有人哭了起來。

“怎麼辦啊,雲藏月那麼厲害,肯定能活過來吧?”

一個人哭,其他人便會不自主地悲傷起來。

又有人喊道:“剛才到底是誰說雲藏月是叛徒,是不是有病?”

“對!把那些人揪出來,為雲藏月報仇!”

跟來的人裡麵本就有很多是在廣場上跟著簡知行他們的,聞言頓時不敢吱聲。

眾人很快找到了幾個先前叫的最凶的人,將失去雲藏月的怒火都發泄在這些被推出來的替罪羊身上。

*

風雲榜的變更影響範圍極廣,隻要是修士,在雲藏月身隕的那瞬,身側都浮現出了變更排名的風雲榜。

若是比試輸了,頂多是兩人位置對調,就算跟榜上之人比試的人根本不在榜單上,原先的名字也不可能消失得乾乾淨淨。

這種情況其實眾人也不是不知道,因為也有很多人因為比試而死去,這樣的情況算不上多麼稀少。

但是雲藏月的名字消失,這就讓眾人異常震驚了,更彆提宿問原先第七名的位置上並沒有出現雲藏月的名字,而是由第八名頂了上去。

所以就算再震驚,也隻能接受這樣的一個事實——雲藏月死了。

整個九州的人都躁動了起來。

就算這一年雲藏月一直不願意殺魔族的事情確實像一朵陰雲一般籠罩在他們頭頂,讓他們格外疑惑和憤怒。

但疑惑歸疑惑,憤怒歸憤怒,九州沒有一個人希望雲藏月逝去。

因為她代表著九州的最強戰力。

她的強大,甚至連那幾位宗主都未必能比上。而她的離開,代表著保護九州的最強力量的離開。

眾人怎能不慌?

池然滿身塵土血跡地從林內退下來,正準備休息,眼前風雲榜突然展開,向她揭露著這個事實。

她端在手上的杯子頓時掉落在地,水花四濺。

她知道雲藏月的實力,彆說整個九州,算上屏障外的無數魔族也不可能殺了她。

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死死盯著霸占在第一的位置上的“宿問”兩字,猛地站起身來。

“雲藏月去哪了?”

*

池然以最快速度趕到天音寺的時候,殿前的人群還沒散。

溫宗主焦頭爛額地對付著暴動的人群。

周遂看到了池然,眼前一亮,跑出來道:“你怎麼來了?”

池然麵上寒霜,冷聲道:“雲藏月在這出了什麼事?”

她這句說道極為有力,前麵暴動的人群立馬轉過頭來看著她。

溫宗主看到池然過來,又擦了一把冷汗。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自己這閨女跟雲藏月關係挺好的。

周遂沒廢話,言簡意賅地將事情說了一遍。

聽到最後,池然整個人都處於爆發的狀態,她咬著牙,轉頭問溫宗主:“雲藏月救了那麼多人,你們居然懷疑她是魔族奸細?”

她滿臉不可置信,一腳踹上了旁邊的桌子,她力道極大,桌子瞬間散架,桌上的東西哐哐當當滾了一地。

被自己女兒這樣奚落,溫宗主也頓時覺得沒了麵子,他沉聲道:“我隻是想探一探,發生這種事情我也是沒想到。你身為我的女兒,就是這般幫著外人的?”

池然冷笑一聲,她隻覺得這人荒唐極了:“女兒?這麼多年,你找過我嗎?”

溫宗主顫了一下,不敢與她對視。

池然嘲諷:“彆把話說的那麼漂亮,搞得自己好像有多深情一樣,你做出這種事情,傷的就是前線修士們的心,天音寺宗主之女的身份那麼高貴嗎?我根本就不屑。”

她一鞭子揮向溫宗主身前的桌子,滿臉戾氣:“我早就不是那個溫序秋了,你若是覺得我上不了台麵,我不要這個身份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