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1 / 1)

雲藏月一時不察,但這麼多年極快的反應速度還是讓她勉勉強強接下了這招,卻因為人群實在擁擠,碰撞的餘波卻向周圍擴散。

擁擠的人群頓時被炸出一圈的空地,最前排的幾個人還被餘波打到,跌在了地上。

眼見那魔族還想再攻,魔氣瘋狂地向雲藏月湧去,她下一瞬揮劍,但破開魔氣看到那魔族的臉時,她的劍卻莫名其妙頓了一下。

因為這個人,正是古道城裡的那個兵器鋪老板。

雲藏月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她沒想到,知道真相首先受到影響的還是她自己。

這曾經是一個鮮活的人。

她下不去手。

愣神之間,那魔族再次進攻,魔氣如燎原之火攻向雲藏月。

眼看那魔氣就要襲上雲藏月,宿問咬牙,運起渾身靈力將那魔氣擊散。

那魔族看了一眼雲藏月,眼神陰冷,陡然消失。

人群反應過來。

方才,雲藏月隻是頓了一下,但在本就憤怒的人群眼裡,這樣的情況就變成了魔族襲擊雲藏月,後者不僅不殺,還將普通修士打傷,最後還是天音寺的弟子出手,才堪堪將他們救下來。

頓時,所有人都憤怒了起來,他們站起來吼叫著衝向雲藏月。

“殺了她!”

“雲藏月是叛徒!”

“叛徒!”

一聲聲“叛徒”在人群中響起。

宿問顫抖著後退了兩步,有些艱難地咽下了喉間的血。

他的靈力實在是太微弱了,隻是幫忙接下這一招,他就已經快控製不住體內的魔氣了。

若是在此處失控,一年前的場景就會重現。

他咬牙,將仰山直挺挺地刺穿自己的手臂。鮮血噴湧,但卻沒有一滴落在地上,所有的血肉都被仰山吸收。

他麵無表情地將刀拔了出來,手臂的傷口快速愈合。

他熟練的樣子,顯然是已經做了無數遍。

他抬眸,越過吵鬨的人群對上了雲藏月的目光。

她目光中滿是複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卻在觸碰到他目光的那一瞬笑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個決心。

她收回目光,低聲對簡知行道:“攔住他們。”

說完,便腳尖一點,向天音寺的一處躍去。

看到雲藏月離開,宿問咬咬牙,不顧體內近乎枯竭的靈力,運靈跟了上去。

天音寺有一口古鐘。

仰山刀柄上的那枚月玉,便是千年來這口古鐘的悠悠鐘聲敲打成玉的一塊靈石。

鐘的選址也頗有講究,既要身處高處,以便山下百姓都能聽到,又要風水獨到,保證鐘邊靈力流暢和諧。

這樣的地方,極其適合做一件事情。

雲藏月停在鐘前,流風吹起她的裙擺,她轉身,看著跌跌撞撞跟上來的宿問。

古鐘上紋路繁複,鐘麵上的雲紋和刻在正中心的圓月隨著她的到來微微發著金光,格外引人注目。

宿問的情況實在是不容樂觀,本來他身體狀況就極差,還硬生生逼出騰空而起的靈氣,這讓他體內的魔氣愈加猖狂,瘋狂翻湧著想奪舍他的身體。

他死死咬著牙,眼前卻還是被血色所掩蓋。

雲藏月看著他,眸中滿是難過,她歎了口氣:“靜心凝神。”

她輕輕說出來的話,卻像是如同古鐘的聲音一般,沉悶,悠長。

鐘上的金紋愈發奪目。

宿問想擺脫這魔氣,僵硬又發狠地甩了一下腦袋。

不行,許是在魔界吸收了太多魔氣,甚至他這一年使用的都是魔氣,日積月累下,魔氣已經擴散至他的五臟六腑。

他根本控製不了。

宿問的意識開始模糊。

不行!師姐還在,不能傷害師姐。

他猛地將手掌狠狠拍在自己的額頭上,頓時通紅一片。

雲藏月看著他掙紮的樣子,突然想到了微塵裡剛把他帶道靈峰宗的時候。

那是宿問才七八歲的樣子,但被魔氣日日折磨,他身形消瘦,小小的縮成一團。

那時候,雲藏月就很是愛護自己來之不易的小師弟。為他壓製魔氣,教他修煉。

她早就辟穀了,但宿問卻還是凡人需要吃飯。

早就辟穀的修士哪會做什麼飯菜,更彆提是宿問這種每天被魔氣折磨地縮成一團的小可憐。

她隻好每日下山,去平望街道上看看有沒有什麼適合他吃的東西。

買回來了一堆,宿問還死死咬著牙不肯吃。雲藏月無法,隻好破了自己的辟穀,她吃一口,宿問才肯吃一口。

她也不知為何,突然落下淚來。

她上前一步,細細看著宿問的臉頰,呢喃道:“都長這麼大了。”

她一腳將宿問抵在地麵上的仰山刀鞘踢開,然後伸手握住了刀身。

許是自己從小壓製仰山,它對雲藏月的血肉異常喜歡,剛碰到她的掌心,仰山就迫不及待地割開她的皮膚,吸食她的血肉。

她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刀刃上,看向宿問顫抖著的麵頰時,眼前已經一片模糊。

宿問總是控製不住魔氣,微塵裡無法,隻好四處尋來法寶,最後,隻有這把古刀才能壓製魔氣。

宿問的家是仰山城,雲藏月想了想,還是給這把刀取名仰山。

但仰山太凶了,它壓製魔氣的同時,也渴望著宿問的身體。

為了達到目的,仰山時不時讓宿問想起之前仰山城的血腥場麵。

雲藏月看著宿問痛苦嗚咽的樣子,知道當時的場景必然是極其殘忍的,便對仰山下了封印,斷絕它與自己刀魂的聯係,這才讓宿問穩定了下來。

她垂著眸,指尖輕輕拂過仰山的刀刃,留下片片血跡。

封印沒了。

她想到了那天自己去古道城內看到的那把丟失的刀。

她意識到,那應該就是仰山的刀魂。

仰山隻吸食到血肉,卻沒有靈力。

宿問體內的魔氣更凶了,他臉色煞白一片,眸子也變成了不詳的血紅色。

雲藏月垂眸,心下委屈。

真的好痛。

可是還不夠。

她眼淚停不下來,但還是顫抖著握著這把已經變成血紅色的刀,狠狠地插進了自己的腹部。

熟悉的血腥味傳來,雲藏月終於知道,為什麼在金陽秘境,魔尊向自己揮刀的氣息會那麼熟悉了。

因為那把刀,正是仰山。

但也正是因為仰山是上古凶刀,它才更需要像雲藏月這樣的強者為其提供靈力。

她咬著牙,一鼓作氣地將體內靈脈儘數炸裂。

自斷靈脈的感覺她也隻是聽到池然的事情時想過,卻沒料到這件事情居然會在自己身上發生。

如今親身經曆,她才知道,池然那年經曆過多大的疼痛。

巨大的力道將身後的古鐘猛地敲響。

“咚”。

“咚”。

“咚”。

聲聲震耳。

這是第一次,澎湃的靈力如同魔氣一般滔天而起,儘數湧進仰山刀刃。

宿問眼裡的紅光漸漸褪去。

鐘聲之下,仰山刀柄的月玉跟著一起搖擺。

雲藏月看著那枚月玉。

上麵密密麻麻的裂縫異常醒目。

她想起,自己曾跟宿問說,之後再給他一個新的。

看來是沒辦法了。

又要食言了。

說起來,自己似乎對宿問食言過很多次了。

說好去山下燈會,自己沒去。

說好帶他去看大比,也沒去。

最後,宿問也明白,自己的情況根本沒辦法出門,他就再也不說想出門了。

雲藏月猛地吐出一口血,她顫抖著唇瓣,看著仰山將血跡緩緩吸食。

師尊告訴自己,隻有她一直成為世人眼中的正道第一,才能被正道所認可,才能為九州獻祭,從而救下世人。否則,所有人都會死。

為了這句話,為了天下人,她害得自己從小嗬護到大、拚儘全力才救回來的小師弟一個人在魔界摸爬滾打了一年,幾度被魔氣控製至死。

從廣場上的事情看來,自己或許已經名聲掃地了。

不知道,自己這麼多年的痛苦和努力,會不會就這麼功虧一簣呢?

不過索性也到這一步了,再想那些還有什麼意義呢?

上次選了世人,這次,就選宿問吧。

她緩緩抬起眼,看到了目光清明的宿問。

兩人隻隔著半把刀的距離,其實很近。

近到雲藏月看到了宿問眼裡的茫然、震驚、不可置信,和痛苦。

他渾身都在抖,手裡仰山的刀柄變得異常灼熱,燙得他想立刻扔掉這把刀,但又動彈不得。

他看著雲藏月搖搖欲墜的身體,張嘴想喊“師姐”,喉間卻像堵了一團團棉花一般,讓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猛烈的情緒衝擊下,他嗓子就像消失了一下,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看到雲藏月看著自己,突然笑了一下。

她眼裡帶著愧疚和不舍,開口閉口間,宿問聽到她說:“抱歉,欠你的,今天一並還給你吧。”

聲音輕得像一隻蝴蝶,他張著嘴,眼淚湧出,不住地搖頭。

他想說,不是的,你沒有欠我,你沒有對不起我,我也不要你還。

但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的眼淚噴湧而出,顫抖著無聲地說著“不要”。

雲藏月視線已經模糊了,她用最後一絲力氣握住仰山,將這把凶劍從自己體內拔出。

古鐘處靈力流轉,適合自斷靈脈,惠及眾生。

她的靈力絕大多數都被仰山吸收,刀上的不詳之色逐漸消失,閃著與古鐘紋路無異的金光。

剩下的靈力,順著鐘聲,飄向四周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