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安靜了一瞬,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雲藏月一行人。目光重重,卻不似曾經滿是崇拜。
雲藏月顫著吐出一口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明顯是一個下馬威。
自己身後還有師弟師妹,她若是一個人,被奚落也就算了,但知行和安安還是九州正在冉冉升起的天才,不能在這裡因為自己落了麵子。
安無恙頓時就想罵回去,卻被雲藏月攔住。
這是針對自己的鴻門宴,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她實在不願意把自己師弟師妹扯進來,她客氣道:“宗主見諒。”
她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之前一直彬彬有禮,待人接物都異常溫和是因為她要裝出那副樣子。
但此時被宿問的出現一擾亂,她一點裝的心思都沒有了。
宿問感受到一直停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消失,他睫毛微顫,側目看著她護著身後兩人的模樣,隻覺得胸口一陣陣地發疼。他又垂下微微發紅的眸子,捏著刀柄的手指都隱隱泛白。
溫宗主也沒料到她會這麼敷衍,頓時怒道:“雲藏月,你這是什麼態度?讓諸位等你,你還有理了?”
雲藏月此刻實在是心情不佳,麵對溫宗主的突然發難,她冷冷看了一眼坐在高位的人。
該說雲藏月不愧裝了那麼久,目光冷下來的時候,威壓極盛,就連溫宗主被她看得有些發怵。
她冷笑一聲:“怎麼?溫宗主將我堵在門口,到底讓不讓我吃這慶功宴啊?還是說,您覺得我不配吃這宴席呢?”
雲藏月冷聲陰陽的氣勢唬人,溫宗主看著她滿身戾氣的模樣,頓時有些氣短,但還是強撐著道:“不是我溫某人不給你吃,隻是你來得實在是太晚了,席上也沒有位置了啊。”
他笑著示意了一下放在殿門後的那個小桌子:“要不你就屈尊一下,坐在那裡?”
雲藏月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這時候,她要是再沒有意識到不對勁就是她智商的問題了。
從剛才在林中她就覺得這次的魔族襲擊來者不善,但宿問的出現實在是讓她難以靜下心來思考。
前來喊他們的弟子也態度敷衍,甚至沒有喚自己名字,說了一句就直接離開了,這跟平常人們對待雲藏月的態度完全不一樣。
更令雲藏月意外的是,平日裡從不會多說什麼的天音寺宗主怎麼會突然對她發難?
這架勢,活活就在針對雲藏月,或者說,是想將雲藏月扯下神壇。
雲藏月輕眨眼睫。
他不可能突然轉變性格,如此行徑隻能是有人讓他這麼做的。
是誰呢?
她冷靜地掃了一圈在場的人,最後目光停在宿問身上。
他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垂著眸,也不跟雲藏月對視。
不對,不可能是他。
雲藏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就算宿問這一年內在魔族攪動了多大的風雲,她也不覺得宿問有什麼能讓溫宗主不得不從的實力。
倒不是因為雲藏月不相信宿問的能力,隻是已經活了千年的宗主,如果隻是實力壓製,不可能讓他做到這個地步。
她直覺讓溫宗主做出這樣的事情的人,就是她一直尋找的,那個叛徒。
雲藏月一直沒說話,大殿的氣氛頓時焦灼了起來。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個個坐立難安,但雲藏月不說話也沒一個人敢說話。
就連溫宗主也吞了一下口水,不知道該說什麼。
良久,雲藏月歎了口氣,道:“看來溫宗主不怎麼歡迎我們,知行,安安,我們走。”
說完,她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轉身的那瞬間,宿問的目光又落在她身上,就像忍了很久迫不及待一般。
安無恙已經被這群人的態度給氣瘋了,她也同樣生氣坐在其中、沉默著什麼也不替雲藏月說話的宿問。
在她看來,宿問此舉分明就是站隊。
她冷笑一聲,譏諷道:“所謂的大宗就是如此待人接物的?有的人還真就是個白眼狼,說叛變就叛變,惡心。”
這句針對性太強,先前那場大比影響範圍實在是太大了,宿問的名字也幾乎傳遍了整個九州,所以此刻幾乎在場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落在了宿問的身上。
宿問沉默了一瞬,他依舊垂著眸,輕聲道:“先前大比規則,傷人者逐出師門。所以,如今我也不算是靈峰宗的弟子了吧?”
雲藏月的步子頓了一下。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隻是停了兩秒後,再次抬起步子離開。
安無恙“呸”了一聲,轉身離去。
簡知行的目光冷冷地掃了一眼局促不安的溫宗主,和一直緊緊盯著雲藏月背影的宿問,才緩緩離開。
直到雲藏月等人不見了蹤影,殿內的人才敢呼吸,逐漸重新有了聲音。
也有不少人起身離席,跟著雲藏月離開。
周遂看了一眼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宿問,道:“你這又是何必?”
宿問沒說話。
周遂也沒指望他說話,自從宿問前段時間從裂口出來,他就沒說過幾句話。
也就是今天雲藏月出現,他才罕見地主動出聲。
周遂看他的樣子,想到了自己的遭遇,忍不住開口勸道:“雲藏月這一年一直頻繁進出魔界,去乾什麼我想你應該知道。我雖不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但我希望你彆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除了麵對池然,周遂就沒說過這麼多話,但宿問也隻是沉默了幾秒,才啞聲道:“我都知道。”
都知道什麼呢?
周遂搖了搖頭,他知道自己勸不動宿問,但點到為止就好。
卻沒想宿問又突然開口,他的瞳孔仿佛沒有焦距一般看向前方,幾乎是麻木地說著:“我不恨她,我隻是……不知道怎麼麵對她。我那麼說也隻是不想讓他人再把包庇魔族的罪名安在她頭上。”
畢竟……他就是個魔族啊。
就算多年沒社交,周遂也覺得他剛才說的那句話在雲藏月看來怕是根本就不會是這個意思。
時至今日,周遂才覺得自己的情商應該不是最低的了。
但眼下兩人的狀態實在是讓周遂不知道從何勸起。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挑個簡單的話題勸。
“不知道怎麼麵對就先麵對再說,”他頓了一下,又突然道:“我總覺得,你要是再這麼下去,會讓自己後悔的。”
宿問沒再說話了。
他突然用手撐了桌子一下,發出一道不輕不響的聲音,脖頸上青筋暴起。
周遂嚇了一跳,問道:“你沒事吧。”
宿問眸色陡然變得血紅,他狠狠閉了閉眼,又恢複原樣。
這裡不能再待下去了。
宿問起身,聲音冷沉:“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他避開眾人,嚼碎了一顆周遂給自己的補靈丹藥。
體內枯竭的靈力緩慢地生出了一些,但很快停止。
宿問沒意外,畢竟這也不是師姐給的那瓶極品丹藥。
而且他對自己的情況很清楚。
自從進了魔界,宿問體內就再也生不出靈力了。
也許是因為魔界沒有靈力,也許是因為自己拿走了那把刀。
總之,即使回到了九州,宿問體內的靈力再生得也極其緩慢。
而自己靈力一旦用完,體內的魔氣就會試圖控製他,但在魔界卻鮮少會這樣。
宿問慘笑了一下,眸色中滿是痛苦。
也許,自己天生就該待在魔界吧。
他閉了閉眼,不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遠處吵鬨的聲音傳來,宿問抬眸看去。
隻見廣場中央,雲藏月被人團團圍住,她麵上沒什麼表情,如鶴立雞群般站在人群中央,清麗而絕俗。
宿問皺眉。
體內恢複的那點靈力應該還能撐一會,他頓了頓,毫不猶豫地向廣場走去。
“你到底為什麼不殺魔族?”有人義憤填膺道。
雲藏月皺了皺眉,她沒想到,今天不僅有鴻門宴,還有這樣聲勢浩大的討伐。
人群中不斷有人在慫恿著:“她不就一直包庇魔族嗎?一年前是,如今還是!”
在突發情況下,人們總是一腔熱血。而憤怒的人,從不會去思考邏輯和真相。
慫恿之下,所有人都在討伐雲藏月。
這一年內,魔族殺了他們多少親人朋友,他們早就對魔族恨之入骨,同樣,他們也恨這樣包庇魔族的人。
對他們而言,這就是對九州明晃晃的背叛。
“什麼正道第一,我看她就是個邪門歪道。”
“實力強有什麼用,這種偏向魔族的人就不該活著!”
“殺了雲藏月!殺了魔族奸細!”
簡知行和安無恙能堵住一個人的嘴,卻堵不住悠悠眾口。
雲藏月垂著眸,她的睫毛因為害怕而微微顫抖。
她害怕的不是這些人的指責,而是他們對自己的失望。
虛假的一腔憤怒下,聚集的沙子在瞬間散開,人人仰望的高塔轟然倒地。
她的指尖戰栗著。
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難道要功虧一簣的嗎?
失神中,她完全沒注意,人群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披著鬥篷的人,他身形消瘦,麵容枯槁,就像是骷髏一般。
他慢慢地隨著激動的人群來到雲藏月身邊,猛地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