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很輕的一聲。
仰山與雲痕撞上,宿問看到了雲藏月略顯驚愕的目光。
他迅速將刀收回,垂眸:“抱歉,師姐。”
雲藏月有些擔心地看了他一眼,問道:“沒事吧?”
宿問搖搖頭,卻不想沉寂許久的心臟竟瘋狂地跳動起來。
他捂了一下胸口,不禁有些疑惑。
是被這屍山嚇到了嗎?
這地方總給人一種昏昏沉沉的感覺,他隻覺得腦袋裡一團漿糊,思緒怎麼也理不清。
雲藏月察覺到他的異常,輕聲問道:“是不舒服嗎?要不要休息會?”
她聲音輕輕柔柔,想一片羽毛一般掃過宿問的心臟,他酥了整個身子。
宿問搖搖腦袋,讓自己清醒過來。
不對勁,這裡太不對勁了。
得趕緊離開這裡才行。
宿問不想耽誤時間:“沒事,這是哪?”
雲藏月搖搖頭:“不知道,先看看吧。”
宿問掃了一圈,其他人都不在。
但隻要有雲藏月,不管是誰都會覺得安心。
這座城一片寂靜,連風聲都聽不見,安靜得實在過了頭。
遠處是一座座看著有些血紅的山,不知道是本身就是這個顏色還是以為城內的紅光印上去的。
宿問沒再管,隻是跟在雲藏月後麵向城門走去。
*
雲藏月站在一片竹林中。
竹葉無風自動,發出悅耳的沙沙聲,麵前是湍急的瀑布,溪水順勢而下,水花飛濺。
微塵裡站在瀑布前,隻給她留下一道背影。
雲藏月垂眸,瞬間了然這是什麼地方。
“傻站在那做什麼?”微塵裡帶笑的聲音傳來。
雲藏月抿了抿唇,她不願麵對這般場景,但頓了頓,還是抬腳走了過去。
微塵裡看了一眼雲藏月,又看向那高聳入雲的瀑布:“知道我找你來做什麼嗎?”
雲藏月沉默了一瞬。
她知道自己該說不知道,這樣的場景,她已經在夢裡見過千千萬萬遍了。
但她還是輕聲道:“我知道。”
“哦?”微塵裡有些意外:“那你說說,我找你是為了做什麼?”
“為了救世人。”雲藏月沒再沉默,乾淨利落地答道。
周圍安靜了下來,竹葉的沙沙聲陡然而止,隻剩下從天而降的瀑布砸在水麵上的聲音。
微塵裡定定地看著她,笑了:“你不是這時候的雲藏月,對嗎?”
這時候是指雲藏月十幾歲時。
那時候她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孩童,更沒有要修煉成正道第一的決心。
但現在,站在微塵裡麵前的雲藏月明顯不是那個懵懂的孩子。
雲藏月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微塵裡了然笑道:“你來到這裡,是因為這個場景是你的心魔,對嗎?”
許是活了太久,微塵裡早就擁有了近乎於預知的能力。
自雲藏月見到他以來,他久從未說過一句不對的話。
但這次,雲藏月撞上微塵裡的目光:“不是。”
微塵裡也有些意外,他目光靜靜落在雲藏月身上,等待著她的回答。
雲藏月安靜了一瞬,繼續道:“這不是我的心魔,隻是我一直心係的事情,我並不害怕。”
微塵裡了然,他又看向麵前的飛珠濺玉:“自為師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一個甘願為了天下蒼生犧牲自己的人,那為什麼會答應這件事呢?”
他本該不知道雲藏月是否答應自己的請求,卻在她出聲的那瞬間頓時明白了她的選擇。
雲藏月笑得有些隨意,完全沒了在世人麵前的穩重,她道:“因為師尊你答應我會讓我活下來。”
聞言,微塵裡笑得歡快極了,言語間帶著些許寵溺:“你啊。”
雲藏月也低著頭笑了一下。
微塵裡接著道:“為師確定有辦法讓你活下來,而且是一定能活下來,隻是過程會有些痛苦。”
雲藏月麵不改色:“是死的時候痛苦還是活過來的過程痛苦?”
微塵裡看著她,輕聲道:“都痛苦。”
雲藏月沉默了片刻,微塵裡看著她:“害怕嗎?”
“死這種事情,誰不害怕啊?”雲藏月回答得很實誠。
微塵裡收了笑容,麵上帶了些無可奈何:“抱歉,藏月,但預言裡的那個人,隻能是你。”
雲藏月睫毛顫了顫。
為什麼隻能是我呢?
我較之其他人,又有何不同呢?
雲藏月半天沒反應,他又繼續道:“藏月,這些年辛苦你了。”
他沉默了一瞬,又有些躊躇地開口道:“你恨我嗎?”
這次,雲藏月才笑了一聲,她看向微塵裡,毫不猶豫:“從來沒有。”
*
城門口的地上躺著一塊碎了一半的牌匾,似乎是被人踩踏致使,上麵被血跡沾染,隻能看到最後一個“城”字。
雲藏月走上前去,蹲下用一旁的碎布將血擦乾淨,露出了牌匾上的城池名字。
看到的那瞬間,宿問臉上血色儘褪。
上麵用燙金清清楚楚地寫著:
“仰山城”
雲藏月轉頭看向宿問,眸中光芒變換不斷:“你知道這座城嗎?”
“我……知道。”宿問握著刀柄的手微微顫抖,他儘力穩住自己的情緒:“這是我以前的家。”
那座被魔氣屠儘的仰山城。
雲藏月垂眸:“能找到你的家人嗎?”
宿問幾乎是有些恍惚地掃了一圈,他對這裡的記憶幾乎已經消失了。
血腥的記憶最能勾出魔氣,為了讓他體內的魔氣安穩些,許是雲藏月用了些法子讓他忘記了在這裡的日子。
但如今,血淋淋的場景再次出現在他眼前,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來那段痛苦的時光。
魔氣肆虐,在他眼前將街坊鄰居儘數屠殺。
魔氣入體的痛苦非人類能承受。
那日,滿城都是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他親眼看到父親拚死用身邊能用的物品猛地向魔氣砸去,卻輕飄飄地穿過,最後掉落在地上,沒有傷到那魔氣一下。
看到母親將他死死護在身下,忍著疼痛輕聲安慰自己彆怕,卻在魔氣入體時忍不住地放聲慘叫。
血腥,滿目的血腥。
他逐漸覺得有些呼吸不上來。
慘烈的畫麵幾乎將他整個人吞噬。
他猛地跌落在地,膝蓋重重地跪倒在沾滿血跡的地麵上,他手臂伸直撐著地麵,汗水混雜著淚水滴落在血跡上,暈開一片鮮紅。
周圍的血色都有了實體,哭著問他為什麼忘記他們。
宿問頭痛欲裂,體內魔氣躁動不已,將他的雙目都刺激得通紅。
“叮”。
又是一陣脆響。
宿問腦子清醒了些,體內的魔氣像害怕了一般老實了許多。
他撐著地,指甲死死摁著地麵想站起來。
卻不想麵前的人竟也跪了下來,軟若無骨的手輕輕撫上了他的臉頰。
宿問渾身一顫,像是被魘住了一般,順著那雙手的力道抬起頭來。
汗水打濕了他的睫毛,順著他的臉龐滑下來。
宿問自進入靈峰宗就再沒和女孩子有什麼接觸,與雲藏月相處也是像正常同門之間一般,從未有過這樣的親密觸碰。
他看向雲藏月,眼神由於方才的疼痛顯得有些迷離。
他看見雲藏月笑了一下,伸手輕輕摁了摁他微微泛紅的眼尾,刺激得他又逼出幾滴淚來。
她的笑容與平常的笑很是不一樣,帶著些許魅惑。
雲藏月本就長得漂亮極了,平時在外人麵前隻是勾著唇笑得溫和,與宿問單獨相處時笑得肆意,
從未有過這樣……這樣勾人的神色。
宿問一時愣了神,恍惚之間,他瞧見雲藏月緩緩湊了上來。
兩人的距離陡然拉近,近到他甚至看到了雲藏月潔淨麵龐上的細小絨毛。
他亂了呼吸,耳邊隻剩下了雲藏月輕輕的呼吸聲和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她吻了上來。
唇瓣相觸,如同電流一般湧遍全身。
宿問瞪大眼睛,連瞳孔都在微微顫動。
他不敢動作,隻是愣愣地跪在原地,感受著雲藏月的雙手捧住自己的臉,用舌尖一點點地剮蹭著自己的舌。
這感覺實在是太新奇了。
他垂眸,看到了雲藏月輕輕顫抖的睫毛,不受控地環住她的腰身,將人擁入懷中,舌尖順著她的力道相互交纏。
呼吸交錯間,他如同失了神智一般,吻得愈發深入,滿心滿眼都陷入了這個熱烈而纏綿的吻中。
“叮。”
又是一聲響,夾雜著宿問熟悉的聲音。
“宿問!”
他一個激靈,猛地驚醒。
眼前是進入秘境前的場景,玄日從東方緩慢升起,溫暖的光照在他的身上。
許是方才宿問表現得實在太奇怪,雲藏月單膝跪地,扶著他的肩膀,輕聲道:“怎麼了?”
這場景倒是跟幻境裡的有些重合。
宿問又是一個激靈,他滿臉驚慌地退後了幾步,留下雲藏月一個人在原地發愣。
祁安的笑聲傳來:“哎呀,過個心魔你的小師弟都害怕起你了,看來你平時對他很壞啊。”
宿問又猛地看向祁安,大口喘了幾下才悶聲道:“沒有。”
雲藏月起身,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宿問,但也沒再走近。
多半是看到之前屠城的場景了吧。
她看向祁安,沒好氣道:“閉嘴吧你。”
祁安瞪大眼睛:“其他人沒醒你就不裝了是吧!”
雲藏月沒睬他。
她垂眸,發現自己手中突然多了個東西,張開手掌一看,是一根漆黑的指骨。
祁安眼睛好,瞧見了立刻衝上來:“魔尊遺骸?怎麼在你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