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隻森白的手將匕首刺出的一刹那,蘇絮癱軟在地上。隻聽身後琺琅屏風外一具屍人身重重倒地的聲音,登時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緊跟著就聽見帳中的另一守衛用小刀將自己的同伴的衣物割開,又幾步取了條案上的鑲金瓷碗。他將已然入了閻羅殿的同伴微微托起,令心間的血悉數流入碗中。
滴答滴答......蘇絮隻覺耳邊好似有數不清的冤魂在嘶吼。
不知過了多久,那守衛才隔著屏風道:“主上,小人已取好心頭血。”
這些吐蕃將士恍如行屍走肉,沒有絲毫情感。與他一行點的同伴喪命,他不僅全無傷感,甚至還踩著同伴的白骨去討好主子。
帳中人靠在枕上,斜睨了蘇絮一眼,道:“很好,我自會賞你。還有這位姑娘,你如今還跪在此處是為了求取賞賜麼?”他雲淡風輕,好似方才隻是踩死了一隻螞蟻。
蘇絮聞言,隻道不敢,她慌張地從地上爬起來,指揮著雙腳往外踉蹌。待她跛行至屏風外時,才見著那倒地的守衛。
他眼睛還睜著,難以置信地看向胸口處。而他無神的目光之下,便是那把鑲嵌了一顆紅色寶石的精巧短刃。
這抹鮮紅在烏黑凝固的血塊中,顯得格外奪目。
蘇絮隻覺胃裡翻江倒海,她捂著胸口,下意識地想吐。她屈身扶著帳壁,又回首看了一眼榻上那人,隔著屏風,什麼也瞧不見。
可她知曉,他此刻定是在看她的笑話。天下芸芸眾生,於他而言,不過隻是手中的玩物。
蘇絮猛然直起身子,撤開帳幔便往外麵撞去。可行至大帳門口,天光煌煌,她卻腳底一軟,從階上摔了下去。
方才領蘇絮過來的婆子一直在門外候著,直到見蘇絮趔趄地跑出來,她才緩步跟了上去。
這婆子自帳中出來,站在階上,垂目看著蜷在地上乾嘔的人,她就像是受了驚的小動物,可哪裡又能逃得過獵人的手掌。
蘇絮不知她是如何走回營帳的,想著白日裡發生的事情,晚間守衛送來吃食,她也未吃兩口。
夜裡,婆子將原來柴房中關的幾十個女子都分開到幾個營帳中。新分的營帳雖仍是破敗不堪,可比柴房好多了。至少此處還有供人休憩的木床。
此處沒有多餘的水給她們這些俘虜淨體,蘇絮便早早地躺在了大通鋪的一角。她怔然看著牆上的蜘蛛網,正在火光的照耀下泛著若隱若現的銀光。
蜘蛛網上還躺著隻小蜘蛛,一動不動。若是她想,抬手便可將其掐死。
蘇絮閉眼打消了腦中這個可怕的念頭,又翻了個身,思索著後事,也不知眼下謝懷安想到逃脫的法子沒有。
正想著,蘇絮隻覺腹上一痛,睜眼看時,肇事者也不知去了何處,隻有幾個年輕姑娘縮在牆角,嘰裡呱啦地議論著什麼。
見蘇絮睜眼,正對著她的那個穿桃紅色的那個姑娘朗聲問道:“今日你見著了主上?”
蘇絮捂著肚子,略一遲疑,接著小幅度地擺了擺頭。那人隱身在帳內,也算不得見著。
隻聽那姑娘輕哼一聲,“我們可都聽說了,這位可是吐蕃二王子。你今日去為他看診,怎能沒見過?”
蘇絮又是一愣,接著又木訥地點頭。她們說是便是吧,在這樣的情狀之下,她也不想和這些姑娘起紛爭。
見蘇絮這般要死不活的模樣,那姑娘有些惱了,“如今我們可都是身處異鄉,無依無靠的,你若是有什麼有利的消息,可定得告知我們。我們互幫互助,也好早日逃離此處。”
蘇絮垂眼,努爾仁增是個殺人狂魔的消息,應當不算有利。
那姑娘見蘇絮好似有些心虛,忽而話頭一轉,“你這是什麼意思?該不會是......主上看上你了吧?你莫不是想當王妃,才這般對我們藏著掖著的?”
此話一出,她身旁那個穿湖藍色的姑娘又道:“啊?我聽說這吐蕃二王子不似尋常吐蕃人,她的娘親是個中原人,故而他也長得膚白貌美,全然不似吐蕃壯漢。且說這般郎君在大昭也見不得幾個,可吐蕃姑娘卻都覺得他弱不禁風,都看不上他。故而他雖已年至二三四,卻仍未結親。”
“真的假的?你在哪兒聽說的?”
“哎喲,我家那廚娘從前幫人燒過飯,遠遠地瞧見過主上一眼。”
聽及此處,蘇絮忽而一愣,“你們......怎麼知曉他乃吐蕃二王子啊?”
粉衣姑娘瞧了她一眼,“去向門外的守衛打聽的唄。”
蘇絮隻聽說軍營紀律嚴明,卻不想還能這樣。她撐身坐起,腹部方才被人踹的那腳還在隱隱作痛。
見著蘇絮掀帳出去,後頭的姑娘又問:“哎,你要去何處?嬤嬤可吩咐過,夜裡不許亂跑,否則被當做偷襲的敵軍,可是會砍腦袋的!”
蘇絮不甚在意,隻道:“出恭也不行麼?”今日她已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比起刀抵在心口,彆的還有什麼是更可怕的?
她每走一步,腹部便會痛一下,若是令她找到了這個踢她的人,她也想將匕首一刀插進此人的胸口。
她並非凶殘之人,隻是麵臨了死亡,總會有一陣擺脫不了腦中快意的操控。在此處,弱肉強食,能倚靠的,隻有自己。
蘇絮行至帳外,外頭沒一個守衛。她想起嬤嬤說過的話,草原上狼群環伺,若是離營,被狼圍了隻有死路一條。她不知這話是否為真,可他們隻是一群普通百姓,自然不敢輕易嘗試。
既有了狼群的震懾,的確也不需守衛專門來守著這群普通百姓。
蘇絮循著明燈摸清了些營中線路,最為亮堂的便是白日裡去的努爾仁增的營帳,處在主營周遭的營帳外頭也掛了好些明燈,想來是怕貴人夜裡出行不甚摔倒。
這燈光便這樣一層一層地往下,越往外處,越發黯淡。
蘇絮抬眼瞧著,又繞了幾個營帳。這些營帳外頭並未掛燈,隻有高處的縫隙中透著些許微光。這外圈的約莫皆是從益州抓來的俘虜,那謝懷安又會在何處?
她繼續走著,月光清明。待月色出儘,忽而聽見一陣狼嚎,從聲音來看,這狼群距他們並不遠。
蘇絮的目光被無儘的暗堵在光明處,像是被漆黑伸手扼住,令她隻能在無儘的遐思中揣度這片黑。
忽而隻覺頸上一熱,接著一張大手捂住了蘇絮的口鼻,她悶聲掙紮了兩下,卻聞耳後道:“彆叫!是我!”
這熟悉的聲音,是謝懷安。
待蘇絮反應過來,點了點頭,謝懷安才鬆開手。
謝懷安未來得及言語,先將蘇絮拉到隱蔽處,才開口道:“今日你去主營了?”
此言撩起蘇絮白日裡在鬼門關的那段記憶,她眉心微動,攢眉點了點頭。
謝懷安見著蘇絮這番模樣,心中犯疑,方才見蘇絮並未受皮肉之苦,可眼下她這神情定然不是什麼好事。
他不知白日裡究竟發生了何事,卻因情況緊迫不得不說正事道:“你可會騎馬?”
蘇絮心中一漏,本以為他們現在是同路人,卻也未換得他一句關切。她側頭望著謝懷安,低聲道:“能驅馬而行,不甚精通,怎麼了?”
謝懷安垂眸看著蘇絮,信手撥掉她頭上的幾根雜草:“後日拂曉,你來此處,我們回益州。”
趁著天光明朗之時,狼群已然消散,加之拂曉迷離之時,難以看明。誠然是個好時候。
蘇絮扭著脖子習慣性地躲開,可“被抓來的其他人怎麼辦?”
謝懷安微怔,單手懸在空中,拈著月光,旋即笑道:“自己都快小命不保了,還關心彆人呢?”
就算他是裴瑜,他也沒有辦法。被俘的人太多,而他形單影隻。一旦被吐蕃人發現,沒人救得了這些百姓的命。將他們留在此處,或還可保得一命。畢竟這大營的主人若真要殺人,早在蘭若街上就將他們屠儘了,又哪會留到此時。
蘇絮逆著月光看著謝懷安,他麵上的笑很快僵在臉上,最後不得不撕開假麵,他沉吟道:“早晚,大昭的將士,會將他們救回來的。”他保證。
蘇絮知曉,謝懷安本可獨善其身,可卻隨她一同來了此處,已是仁至義儘,又怎能再強求將所有人帶走呢。
她鄭重其事地點頭道:“我也相信,大昭的將士會將我們救回去的!那今日便先說到這裡,我已出營許久,若再不回去怕是會令人起疑。後日我會來此等你。”
說罷,蘇絮轉身離開,卻被謝懷安喚住,“等等。”
蘇絮側身回頭,不解道:“何事?”
“無事,你小心一點。”
蘇絮心中暢然許多,笑道:“你也是。”
看著蘇絮縹緲的身影隱匿在轉角,謝懷安拋了一把手中的鑰匙,明日他便可去探一探,這營中,究竟有什麼秘密。
蘇絮回到營中,方才那幾人還聚在一起,竟嘀咕到如何才能成為王妃去了。
見蘇絮進來,她們突然噤聲,皆用奇異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蘇絮一番,而後便沒再多說。
翌日,正值破曉,那婆子又來了蘇絮所住的營帳,卻見她不在帳中,她橫眉問著屋裡的幾個:“蘇絮去了何處?”
那著桃紅衣裳的姑娘從榻上起身,用手順著頭發道:“今日一早,應當是個將軍將她叫走了。”
婆子歪頭瞧她,“將軍?哪門子的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