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1 / 1)

月色惹吻 酒拾玖 5765 字 9個月前

13點,不知道是第幾次鬨鐘響起,左鐲煩躁地按掉,翻了個身繼續睡。但奈何這電話實在執著,響個不停,她隻好睜開惺忪的睡眼,屏幕上跳動著靳磊的名字。

果斷掛掉。

她才掛斷沒過十秒,電話又鍥而不舍地震動起來,還是同一個人。無可奈何,她點了接聽鍵。

“我給你一分鐘,如果是不重要的事,你小子下次做好被我打死的準備!”

靳磊正在化妝間做妝造,他一聽到左鐲接通,立馬將手機拿到一臂遠,果不其然,左鐲暴怒的吼聲從聽筒裡傳來。造型師被嚇了抖了一下,頭套差點沒給他戴歪。

“姐,現在已經是下午了……”

“還有40秒。”

靳磊無語。如果說左鐲對彆人的耐心有100分,那對他永遠隻有1分,而且他從小就不敢得罪左鐲,立馬慫了:“老爹說讓你今天傍晚去Atlas,他訂了位。”

話音剛落,不出所料,又是一秒掛斷。

但他還是鍥而不舍,再次撥通:“不是說還有40秒嘛!”

“現在隻剩20秒。”

“……”靳磊做出最後的掙紮,“姐,你一定要去啊!”

話筒裡沉默了片刻,左鐲冷哼了一聲:“你什麼時候當起他的傳聲筒了?”

靳磊欲哭無淚,他都當這個傳聲筒多少年了?他爹和左鐲的脾氣一個德性,都是感情彆扭,老死不相往來類型,所以每次都是他這個作兒子,作弟弟的夾在中間反複為難。靳磊被折磨最終爆發:“你們父女倆吵架彆帶上我啊!”

剛說完他就後悔了,話筒那邊死寂一片,靳磊有些慌了:“姐?”

良久,左鐲終於回了一句:“知道了。”啪的一聲掛斷電話。

靳磊長長地鬆了口氣。化妝師看他終於打完電話,笑著問:“靳少,是你姐姐啊?”

“對啊。”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著,一邊劃拉手機,發送了一條“搞定了”的信息出去。

“都沒聽說過靳少你有姐姐,肯定也是個美人。”化妝師阿諛奉承道。

“那是自然。”靳磊臭屁地仰起下巴。

化妝師見他心情好,便繼續打趣道:“就是脾氣不大好哦。”

靳磊臉色一沉,瞥了她一眼,示意她停下。

“你認識我姐嗎?”

化妝師被他突如其來的變臉嚇了一跳,訕訕地住了嘴。

靳磊站起來,一字一句道:“我可以說她,不代表彆人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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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鐲真正清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她拿起手機,果不其然看到在巴黎的經紀人又給她發了新的郵件。昨天她剛和對方連夜敲定了未來半年的工作安排,此刻腦袋昏昏沉沉,但還是隱約記得靳磊似乎給自己打過電話。

點開微信,立刻彈出靳磊的消息:“晚上6點,Atlas,訂位是用那個人的名字,彆忘了!”

不愧是自己的親弟,算準了她會用昏睡時記不清為借口而推脫,直接一個信息把她的退路堵死。

左鐲隻覺口乾舌燥,光著腳走進廚房,接了杯冰水,涼液滑過喉頭,人似乎清醒了些,可內心的煩躁卻絲毫未減。

每次提起靳青遠,她都是這樣的感受。

靳青遠,她的父親,或是說曾經是她的父親,畢竟那個男人也從未出現在自己的戶口本上。

記憶中,父母的恩愛情深,曾令幼小的她無比向往。父親對母親極儘寵愛,寵成了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還脾氣壞的金絲雀。

靳青遠對她也是寵愛有加,每逢休假必然帶著一家人踏青遊玩,吃遍海市大街小巷的美食,去嘗鮮最時髦的餐廳。

那時候左鐲放學的時候總是特彆自豪,因為自己帥氣的父親會在校門口等她,總是令人側目。

靳青遠常常一大早出門采買,提著大包小包的新鮮時令走進廚房,親自下廚烹飪豐盛的三餐,端到母親麵前,深情地看著她露出滿足的神情。左鐲至今還記得,父親總愛從背後環抱住母親纖細的腰肢,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兩人有說有笑地依偎在一起。

那時的左鐲堅信,父母就是她心目中愛情的模樣。

然而,美滿的生活就在某個放學的午後轟然傾塌。那天,她在回家的路上,看見她以為隻是個普通上班族的父親,坐上了一輛極為奢華的車前,一去不回。

後來她才知曉,父母根本沒有領過結婚證,確切地說,母親一直被蒙在鼓裡,以為兩人是合法夫妻。這個男人,為了營造出這樣的幻覺,命人連夜偽造了一個民政局,哄騙母親與他共度了幾年甜蜜時光。

直到東窗事發,左鐲更是發現自己一直在和彆人分享父親,靳青遠還有另外一個家。

靳家在海市雖算不上頂級豪門,但也算是當地有名的望族之一。靳青遠自然也早早被家族安排了一門娃娃親,娶了書香世家的大小姐。隻不過兩人之間感情並不深厚,卻也算相敬如賓。靳青遠在家裡排行老三,按理說是無緣繼承家業,所以靳家對他在外的風流韻事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求他不要將這事抖到親家麵前。

然而,天意弄人,靳家老大和老二都相繼因意外過世,這餡餅突然就砸到了靳青遠的頭上。

那天,他就像往常去出差一樣和母親告彆,親了親她的眼角,柔聲說著:“等我回來。”

誰曾想,這一等,就是二十年。

他並沒有回來。

左鐲親手塗黑了家中所有關於父親的照片,再也不承認自己的父親,名字也從靳鐲改成了左鐲,隨了母親的姓。

她之後也斷斷續續見過靳青遠幾麵,但父女倆以前的親密無間的模樣卻是再也見不到,反而是各種唇槍舌戰,充滿報複。

出國七年,她和靳青遠的交流也就隻有偶爾微信上一兩句問候,亞洲文化的家長似乎都不擅長表達情感。縱然表達關心之後,都會忍不住加上一些說教,一來二去的,左鐲直接將他的信息靜音,眼不見心不煩。

但這次親自見麵,倒是沒法靜音了。

她簡單化了個妝,掏出藏在鞋櫃深處積灰的高跟鞋,踩著它出了門。等她抵達Atlas的時候,已經六點過半,禮賓恭敬地向她問好。她微微頷首,目光已經開始在餐廳內搜尋那個熟悉的身影。

靳青遠正端坐在餐廳角落的座位上,他身材頎長,寬肩窄腰,黑色定製西裝裹出優雅利落的線條。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青絲間夾雜著幾縷銀色,襯得一張刀削斧鑿的麵龐愈發成熟優雅。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鳳眼藏在金絲眼鏡後,目光深邃而銳利。

在人群中甚是突出。

他修長的手指輕叩桌麵,另一隻手撐著下巴,凝望窗外的夜景。城市燈火在他眼底閃爍,暈染開一圈淺淺的金芒。

左鐲站在原地,恍惚覺得時光倒流,眼前的男人還是記憶中意氣風發的模樣。曾幾何時,這張臉也帶著柔和慈愛的笑容,張開雙臂擁她入懷;曾幾何時,她也仰望著這張臉,將他作為自己一生最為崇拜的人。

如今再次相見,她隻覺得和麵前的男人,似是隔著一個銀河。

左鐲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向那個等候多時的男人。服務生幫她拉開椅子,靳青遠聽到聲響,從窗外收回視線,看向左鐲。

這是他們闊彆多年後的首次見麵。之前在她出國期間,靳青遠還會偷偷飛往巴黎,在遠處默默關注她的生活。可自從疫情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再見到她。

她似乎又清減了些,眉宇間平添了幾分陌生的疏離。

服務生遞上菜單,左鐲還未來得及翻開,就聽靳青遠開口:“按我平時的口味,兩份。”並沒有征求過左鐲的意見。

左鐲內心冷笑了一聲,還是和以前一樣,一切隻能聽他的。

她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試圖平息內心的煩躁。

“回國了怎麼不告訴我一聲?還是從靳磊嘴裡聽說的。”靳青遠率先打破沉默,還是和以前一樣的,以責備開頭的口吻。

“能讓我事無巨細報告行程的,隻有我的經紀人。”左鐲的手指敲了敲玻璃杯的杯壁,漫不經心地說,“人家能給我帶來新的工作。”

“想要工作,跟爸爸說一聲就是了。”錢和工作這點事,在靳氏麵前隻是舉手之勞。

左鐲撐著下巴,歪頭一笑,嬌俏的模樣下是咄咄逼人的鋒芒,“哦?我倒是好奇靳氏能給我些什麼工作?或者說,靳老爺,你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嗎?”

左鐲總能三言兩語掐斷他們倆之間的對話。靳青遠早已習慣了女兒這種陰陽怪氣。

“我記得你不是記者嗎?還跑去巴黎學了幾年的攝影,就拿著相機拍拍商業照嘛……我可以把靳氏旗下產品的商業其宣傳資源都給你。”

“哇哦,靳氏的全部資源,可真是個香餑餑,”左鐲雖然在笑,但眼神卻越來越冷,就好像她的心越來越沉。

她怎麼會奢求這個丟下她的男人理解呢?

“可是不好意思呢,我拍的東西水平,怕是‘配不上’。”

話題又轉進了死胡同。

兩人之間隻有沉默,幸虧服務員帶來了餐點,讓這兩個互相不說話的兩人,不再顯得奇怪。

左鐲慢斯條理地將麵前的鴨胸切下,配合著醬,細細品嘗,味道讓她驚喜——梨子、橘子以及樹莓融合在紅酒裡,經過適當火候的熬製後,充分混合在一起,當吃下去的那一口,感覺有無數水果在口腔裡炸開。

她的眼睛不覺閃爍,十分欣喜。那服務生也看出了左鐲的喜歡,立刻解釋道:“這是我們主廚特地研發的秘製醬汁!是受他女兒的啟發,他的女兒最喜歡各種把所有的食物都蘸各種果醬,於是他就把各種特色的水果熬製成醬汁,配上煎得香脆的鴨胸。”

那服務生打量了一下靳青遠和左鐲,心下對他們的關係也有了了解:“您父親肯定也是覺得你會喜歡,就像我們主廚的女兒一樣。”

靳青遠的眼神也柔和下來,當初他第一次吃到這家的法餐時,就覺得一定要帶左鐲來一趟,他對她從小的口味喜歡依舊熟記在心。

可回答他們的卻是沉默。左鐲隻是笑著謝過服務生的解釋,之後依舊低頭繼續享用。

隻是她無法繼續全心享受這美食了。

靳青遠見狀,剛剛亮起的眼睛又滅了下去。

直到兩人沉默吃完主餐,等待甜點時,他才小心翼翼地提出心底的疑問:“你媽呢?她還好嗎?”

左鐲並沒有正眼看靳青遠,她的目光正好落在靳青遠的手上,儘管努力克製,那雙手還是略微顫抖。

“你那麼關心她,怎麼不親自去?”左鐲斜睥了他一眼,語帶諷刺,“她的店開在哪裡,想必逃不過靳總的眼線吧?”

靳青遠當然知道,他甚至派了人日日光顧那家店,而他則坐在遠處的車裡,透過玻璃暗自凝望曾經的愛人。她老了,歲月的痕跡爬上她的容顏,可對她的感情卻沒有絲毫減少一分。

“靳總,如果你沒能力離開靳家,那就不要再招惹我母親。”左鐲一字一句警告,“她受不起再次被拋棄。”

他看著左鐲,他的大女兒的眼裡盛滿了恨意,和記憶裡黏在他懷裡寵溺的小姑娘完全不同。是他親手葬送了這段父女情,他無可辯駁。

他眼神一黯,想起此行的另一個目的,轉過頭看著左鐲道:“話說回來,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還沒成家?”

左鐲嗤笑一聲,果然無事不登三寶殿。“怎麼,靳董這要給我介紹?”

“元辰集團的大公子元昭不錯,我約了他周末去龍朝山露營,你們年輕人不是最喜歡這個嗎?”他將手機從桌子上推到左鐲麵前,屏幕上亮著這個叫元昭男人的朋友圈。

他長得不算難看,一臉端正的長相,頭像應該是他參加什麼跑步活動得獎的照片。朋友圈裡一劃拉,都是各種運動或者出差各國的圖片,妥妥一成功人士。

想必在相親圈很吃香,但能落到左鐲手裡,想必有什麼點讓大部分社交名媛沒法接受。

“我和元昭打過交道,小夥子很靠譜,而且非常自律,是個好對象。”靳青遠的聲音放軟,“就是早年喪妻,一個人帶著孩子不容易。”

左鐲氣笑了,以前靳青遠就給她推薦過不少相親對象,現在已經晉升到給她推二婚和讓她當後媽了。“我猜猜,元辰集團我記得是在光伏儲能方麵的龍頭企業,這是靳氏想切入新能源賽道的意思了?”

靳青遠臉帶慍怒,“你怎麼能這麼想,爸爸還會害你不成?”

左鐲向椅背一靠,冷冷地看著他,“彆在這裡和我演慈父的戲碼,我的戶口本上可沒你的名字。”她咽了一口水,繼續道,“如果我沒點利用價值,你上趕著讓靳磊來找我?怎麼,之前的合作對象都黃了,現在開始給我推二婚的了?”

“你!”靳青遠猛地站起,椅子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在原本安靜的法式餐廳裡顯得十分突兀,不少人都轉過來看向他們這桌。

靳青遠意識到自己失態,撫了撫胸口緩和情緒,拂袖而去。

左鐲依舊靠在椅背上,煩躁感愈發強烈。水杯見了底,她已經不知道今天到底喝了多少杯水,但依舊感覺到像是一隻脫了水的魚,窒息一般的煩躁。

她突然很想來根煙。左鐲不是個有煙癮的人,雖然曾經有段時間她抽得像個癮君子,但現在已經許多年沒有再碰了。

可如今再次見到靳青遠,和他針鋒相對,她迫切地想要尼古丁來麻痹自己。

這時候,一個物件遞到眼前。

左鐲定睛一看,是一顆裹著豔麗糖紙的橘子糖。

左鐲朝那隻骨節分明的手上看去,正對上一雙含笑的桃花眼,俊朗的臉龐,一副紳士有禮的模樣。

是昝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