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鐲,怎麼了?”
昝淮探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左鐲正忙於擺弄麵前的門鎖,頭也沒回,隻隨口應道,“這門不知怎麼的,推不開。”
話音未落,一股熟悉的雪鬆香氣將她包圍,昝淮高大的身軀籠罩著她。左鐲感覺到自己的後背正貼著昝淮結實的胸膛,修長的手臂環過她的肩頭,覆上了她搭在門把上的手。
“讓我來試試。”因為靠得極近,他說話近乎耳語,溫熱的吐息拂過她的耳廓,激起一陣酥麻。
左鐲立刻收回手,把位置完全讓給他。昝淮仿佛渾然不覺兩人姿勢的親密,他自顧自地專注著手上的動作。
她下意識地往前邁了半步,想要拉開兩人之間過於曖昧的距離。誰知這一動,昝淮也跟著向前走了一步,與她的後背貼得更緊了。
她不禁覺得,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彆動,這樣會擋住我的視線。”他突然出聲。
哦,想多了,原來隻是妨礙他了。
左鐲乖乖站好,膝蓋略微彎曲,從後麵看起來就像是蜷縮在昝淮懷裡一樣。
過了許久依舊沒有能夠開門的跡象,左鐲感覺自己的大腿都麻了,畢竟這姿勢,和空氣深蹲沒兩樣。
“怎麼樣了?”她不禁問道。
“這應該是自動落鎖,係統可能出了故障,需要人工開啟。”昝淮的語氣依舊從容不迫,聽不出絲毫慌亂。
“那怎麼辦?”左鐲又嘗試推了推門,依然紋絲不動。她有些泄氣地轉過身,掃了一眼並不著急的昝淮,突然想起,風暴洋不正是昝淮的產業嗎?
“怎麼這麼看我?”昝淮注意到她的眼神,疑問道。
“風暴洋不是你的地盤嗎?你應該可以聯係到保全部門的人吧?”左鐲狐疑地指了指他的手機。
“哦……嗯……”昝淮神色有些不自然,飛快地在手機上劃拉了幾下。
果然一會,他抬頭道,“剛剛給我助理發了微信,應該很快便會有人來。”
“行吧,那隻能等了。”
深蹲了多時的左鐲隻覺得一陣腿麻。她四下張望,隻見美術館中央的圓形天井下,那裡有一張巨大的羊皮軟墊沙發,供遊人休憩或者精心欣賞室內設計來使用。她立刻過去坐下休憩,下意識地敲打自己的大腿,想要緩解一些酸痛。
忽然,她察覺到一道探究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昝淮不知何時跟了過來,正笑盈盈地打量著她。左鐲以為他是在取笑自己的動作,便挑眉回敬道:“笑什麼笑,年紀大了你也酸。”
“沒有,我隻是想說,你應該多多鍛煉。”昝淮笑著模仿了剛才她的動作,“深蹲有益於核心肌肉群。”
原來剛才他都看在眼裡!
左鐲突然覺得麵前這個男人,溫潤得體的紳士模樣或許隻是他的偽裝,內在或許是隻愛捉弄人的腹黑狐狸。
她有些氣惱地看著他,可這個男人竟然還捂嘴輕笑起來。
不愧是自己那個倒黴弟弟的朋友,一丘之貉!
左鐲掏出手機,打定主意不想再理他。得罪房東又怎樣,反正她是藝術家,合同也是藺鴻鳴和月擎簽的,和房東建立友好關係的事應該由策展人負責。
隻聽見昝淮的腳步聲遠去。
嗯?真生氣了?
左鐲聞聲抬頭,卻不見昝淮的身影。
在她疑惑之際,昝淮從一旁走來。他不知從哪變出了兩杯水,遞了一杯給左鐲。
正好她也渴了。
成年人的法則,絕對不會因為所謂的自尊心,讓自己受苦。
她果斷接過昝淮的好意,“謝了。”她回道。
左鐲低頭喝了一大口,回頭間發現昝淮不知何時已在自己身邊坐下,兩人的肩膀時不時就能挨到彼此。
左鐲環顧周圍,這羊皮沙發起碼可供二十人左右休憩,而他卻偏偏要貼著自己?
莫非是天氣轉寒,覺得冷?
兩人就這麼無言地坐著,空氣裡隻剩下偶爾的啜飲聲。
可不知為何,左鐲覺得此刻的沉默也沒有很難熬。經過剛才的一段交流,初始相處的尷尬似乎已經煙消雲散。
仿佛和昝淮在一起,就算什麼都不說,也意外地舒適安然。
左鐲不禁有些意外,這算是她第一次,這麼快接受一個陌生人。
這一刻,時間仿佛都慢了下來。無需言語,彼此的呼吸聲就是最好的交流。
左鐲偷偷瞄了一眼昝淮,隻見他雙腿隨意地交疊,纖長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杯壁,整個人散發著慵懶隨性的魅力。
“看起來你很享受嘛,一點都不著急。”左鐲忍不住出聲打趣。
昝淮聞言轉過頭來,唇邊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能和左大攝影師待在一起,我有什麼好著急的?”
他說著,肩膀又向左鐲的方向挪了挪。後者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躲,卻發現自己已經退無可退。
左鐲不知昝淮究竟在想什麼,那麼大的空間為什麼非得和自己擠在一處?他究竟什麼意思?
她端起杯子猛灌了幾口水,板正了臉問道,“你助理回了嗎?要不再催催?”
“著什麼急,難得有機會能和你獨處,多聊一會兒不好嗎?”昝淮懶洋洋地回道,語氣裡滿是心安理得。
左鐲對他這態度很是無奈,可偏偏隻能靠他救自己出去。
兩人就這樣坐著,等待前來維修的人員。左鐲低頭翻閱著藺鴻鳴留下的資料,同時在上麵做出塗改意見。昝淮則坐在她身邊,左鐲感覺到他的眼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可當她回頭的時候,他的眼神卻又飄遠,不知在看些什麼。
“左鐲,你為什麼想當攝影師?”昝淮突然開口問道。
左鐲被他一本正經的口吻逗笑了,打趣道:“你是記者嗎?采訪我可以是要預約的。”
昝淮聞言也笑了,“能采訪到左大攝影師,那可是千金難買的機會。”
左鐲聽了咯咯直笑,幾個簡單的小玩笑似乎打破了兩人彼此之間的空氣牆,氣氛也活絡開來。
“你知道馬格南攝影社的名稱由來嗎?”
“你是在考我?”昝淮挑眉。
左鐲點了點頭。
剛剛和昝淮在展覽遊覽時她就注意到,昝淮對攝影和藝術界的認知比常人高出許多,或許這和他同時管理旗下美術館的生意有關。
所以她故意設下這個小考題。
果然昝淮沒有辜負她的期待。
“Magum,是一種大桶香檳酒,”昝淮款款道來,“以前戰地記者都愛喝這種酒來慶祝自己生還。早期的馬格南攝影社,是有名的戰地記者攝影社,後來逐漸擴展到商業攝影。”
“不錯,有做功課。”左鐲淡淡地笑了,但那笑意卻未至眼底,“我當時為了成為馬格南攝影社的一員,參與了大量的新聞紀實攝影。戰爭,饑荒,貧窮,暴力,以及死亡,無論多麼殘酷,恐懼和惡心,你都要克服人的本能,優先用你手裡的相機,記錄下一切。”
昝淮似乎沒預料到她的回答,畢竟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小少爺,又如何能想象那些戰火紛飛,可能見不到明日的日子呢。
“你曾經經曆過最難以忘懷的經曆是什麼?”
左鐲聞言輕笑了一聲,突然她站了起來,對昝淮勾了勾手。
“跟我來。”
她走在前麵,領著昝淮走到之前他們匆匆走過一張相片前。
照片裡,是一個破舊的頭盔,上麵有個像是彈痕的窟窿。那頭盔下,是蜿蜒的血跡。
這張照片的畫麵呈現一種詭異的美感,那頭盔像是一艘小船,在血河上飄搖。
“這是?”昝淮不解。
左鐲突然伸手,一手捏住昝淮的下頜,另一手比作手槍狀,頂在他的喉結處。
“你知道嗎,隻要這樣,扣下扳機,你就會血流不止,因氣管阻塞而抽搐而亡。”
她的語氣冷靜得可怕,仿佛在陳述一份再普通不過的報告。
“我曾經在西非駐紮過幾年。那些曾經申請優先兵役的老人,本想著打幾年戰,就能換得年輕一代和平健康的生活,換來和平。”
左鐲自嘲地笑了一聲。
“很偉大對嗎?隻是他們沒想過,戰爭會蠶食人性,會滋生最肮臟的情緒。當這些士兵發現這戰事遙遙無期,而那些在後方的人每日歌舞升平。便開始質問:為什麼不是我?”
“那一天,他們抓住我,說我是敵方的間諜,是派來的人肉炸彈。就像剛才那樣,用槍抵著我的腦袋。直到他們看到我手裡的相機,才慢慢相信我隻是個手無寸鐵的攝影師。”
“他們說了什麼?”
“就是剛才的那些話,”左鐲聳了聳肩,“他們向我控訴著戰爭的殘酷,控訴那些發動戰爭的人,甚至控訴那些他們曾經一度要保護的人。”
“那你最後是怎麼離開的?”
左鐲笑著伸出手比作手槍狀,對著昝淮的額間就是一槍。
“狙擊手一槍爆頭,他們被定性為逃兵、叛軍,而我成了被解救的人質。”她指向那張照片,“也讓我一舉成名。”
如果稍微做過調查,便能查到左鐲在新聞紀實攝影圈內異軍突起的,就是那“叛軍綁架事件親曆人”的身份。
不過這張照片背後的故事,各大新聞媒體卻沒有著墨太多,隻有左鐲自己知道。
“怎麼樣,是不是後悔把美術館借給我這樣一個陰鬱乖僻的攝影師了?”左鐲側過頭,對他開起玩笑。
昝淮看著她,上前了一步。
左鐲記得曾經在哪裡看到過一句話,人與人之間的物理距離,代表著他們的關係。
有些距離,是陌生人。
有些距離,是朋友。
還有些距離,是……
昝淮的聲音像是落在她的頭頂。
“不,你做的很好。”
左鐲聽了驀地收起了所有的笑容,愣愣地看著他。
風暴洋館外的水紋在陽光的投射下,波光粼粼。水紋在昝淮俊美的側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如同站在海裡的少年,如同汪洋中的礁石,凝望著自己,將一切都包容。
“我從未想過,你的首場特展辦在風暴洋以外的地方。”他一字一句,說得認真,“我相信你。”
左鐲突覺心下漏了一拍。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響動,隻見大門被從外麵拉開,門衛和一個梳著油頭的青年走了進來。
“昝總,久等了。”那個梳著油頭的青年朝昝淮躬身致歉,“美術館的電力和門鎖故障我已經上報給相關部門了,我會緊盯之後的維修計劃。”
昝淮頷首:“知道了。”
他轉過身,對左鐲問道:“你要去哪?我送你?”聲音溫柔得近乎蠱惑。
左鐲忙擺了擺手:“不了,我是騎車來的。而且我還有約,你先忙,下次再見!”
她一長串話說得像連珠炮,不等昝淮回應,她已飛快地跨上單車,消失在館外的陽光裡。
昝淮站在原地,看著她匆忙逃竄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他看了眼腕表,對身旁的助理說:“做得不錯,隻是下次可以再遲一點進來。”
助理再次確認了一下微信裡的內容,一共兩條。一條是讓他啟動風暴洋美術館的緊急上鎖係統,而另一條是讓他在一個小時後再解除。他明明掐著點把這一切辦得妥帖,怎麼還不滿意?
雖然內心腹誹但無法顯在明麵上,助理隻能應下。
“你們先走吧,我在這裡再待一會。”昝淮吩咐道。
待眾人離開後,偌大的美術館隻剩他一人。
他又走回了展館內,駐足在方才的巨幅畫像前。照片裡的少年舉著相機,興致勃勃地準備按下快門。
這時,他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鎖屏壁紙赫然是一張照片:一個穿著白襯衣的長發女子,正專注地舉著相機拍攝。
和這張少年的照片,如同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