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婪(1 / 1)

“此事我已經知曉,李姑娘,多謝你直言相告,聽說你在山上受了些傷,身體有損,這幾日便安心住在此處,我會命令醫師為你調養身體,爭取早日康複。”

等李恒香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說完,謝秋蒔便語調輕柔地說道,她的態度非常友好,看上去很溫和,但是內裡的意思,卻並不是特彆溫柔。

李恒香疑惑抬頭,看了看謝秋蒔,謝秋蒔臉上的笑容叫人望之便會生出如沐春風之感,但細細看去,就會發現她的笑掛在臉上,如同一張麵具。

就像是精美的瓷娃娃,好看是好看,但不能細看,細看之下,叫人心生恐懼。

李恒香不自覺打了個冷顫,惹不起,真是惹不起,這些個人,她是一個都惹不起啊!

前有小矮子心狠手辣動殺心,後有另一個小矮子,笑意盈盈威脅人,她要是不聽話,等待她的下場會是什麼?重病而亡,還是因病被囚禁一生?

李恒香被自己腦補的內容嚇得瑟瑟發抖,如同鵪鶉一般,縮著脖子老老實實離開了,這下她是徹底不敢生出其他念頭,什麼腳踏兩條船,一邊跟大莊告密,一邊維護和蠻族的關係,這種想法,她是萬萬不會有了。

看著李恒香離去的背影,沈灼灼若有所思,等李恒香徹底消失在視野中,沈灼灼衝謝秋蒔拱手行了一禮。

“大小姐思慮周全,幾句話便壓服了李恒香,想來李恒香不敢做什麼多餘的事情了。”

謝秋蒔歪了歪頭,“你叫我什麼?”

沈灼灼愣了一下,隨後直起腰,毫不客氣地坐在了謝秋蒔身邊的椅子上,“是長安,長安年紀輕輕,心有溝壑,日後定非常人。”

“你不也是一樣?我倒是沒看出來,這位李姑娘是這樣的性子,如今想來,你將她打暈扛下山,實在是迫不得已。她就如同那山中野狼一般,在她麵前,千萬不能放鬆警惕,否則她便會毫不留情地咬死獵物。”

“長安覺得,誰才是獵物?”

李恒香確實性子極野,但是她太聰明了,聰明人性格異於常人,又有什麼不行?隻要她不背主,她就是最好用的刀。

謝秋蒔知道,沈灼灼問話的時候,已經將李恒香排除在外了,那麼眼下誰才是獵物呢?

她沉思片刻,突然問道:“為什麼兩年前蠻族便來到此處,西北軍卻一直沒有動靜,朝廷那邊更是沒有得到一點兒消息?徐禪任職縣令至今不過半年,他就已經察覺到不對了。”

蠻族入侵的事,年年都有,西北軍因為蠻族的存在,是大莊各方軍隊中,過得最為滋潤的一支,畢竟不給西北軍撥款,那就等於是將國門敞開,任由那些遊牧民族騎馬狩獵。

到時候整個西北的百姓,都是蠻族人的獵物。

因為給的錢多,所以朝廷任命西北軍將領時,總會考慮再三,務必選擇一個有能力,還不會亂來的將領,駐紮西北。

朝廷精心挑選出來的人才,難不成還不如一個剛來黑山鎮不足半年的小縣令眼尖,硬是看不見藏在眼皮底下的敵人。

還任由敵人在山上盤踞兩年之久,蠻族的人尋找藥材一事,連李恒香都能知道,他們根本就沒打算遮掩,甚至他們還在山上殺人,黑山鎮的百姓被人殺了,沒人查嗎?

這裡頭的問題,仔細一想,可太大了。

“長安,我小時候經常餓肚子,有時候,我便生出了許多不好的心思來,這是我的錯處。”

沈灼灼突然說到了她的小時候,謝秋蒔思緒被打斷,倒是也不生氣,反倒出口安慰沈灼灼,“不是你的錯,倉廩實而知禮節,若是連肚子都填不飽,人都要死了,又怎麼能要求人依舊保持高風亮節的品格呢?”

沈灼灼衝著謝秋蒔笑了笑,對謝秋蒔的安慰頗為受用,她看著謝秋蒔的眼神滿是欣慰,不愧是未來的女帝,境界就是不一樣!

沈灼灼就像是個老母親,心裡瘋狂呐喊,乖女兒也太可愛了吧!

突然被沈灼灼用慈愛眼神關注的謝秋蒔,有點兒迷茫,還好她沒明白沈灼灼那奇怪的眼神究竟是什麼意思。

不然她再好的脾氣也要暴怒了。

我把你當朋友,你拿我當閨女!

“確實,人要死了,所謂禮義廉恥就都沒了意義。對於邊關的百姓來說,他們和以前的我一樣,辛辛苦苦一整年,到頭來,一頓飽飯都吃不上。糧食被人搶走,身軀被人驅使,又要做種植糧食的農戶,又要去做保家衛國的戰士,日久天長,他們會不會和原本的我一樣,心生惡念,為了活下去,做一些不該做的事情?”

西北軍的守將是朝廷所派,他們有問題的可能性非常小,因為他們大多數不是在西北土生土長的人,沒有利益能撼動他們的立場。

他們的家在京城,因此不可能對這片土地有多麼深刻的感情。

或許時間久了,會生出第二故鄉的感覺,可是朝廷怕將領擁兵自重,向來是五年一個輪換,絕不會讓將領在此地待太久。

因此蠻族的事情,那些將領不知道,是情有可原。

當一件事被底下的人瞞著時,空降而來的上位者,很容易變得又聾又瞎。

謝秋蒔聽明白了,沈灼灼是在說,這件事和西北軍沒什麼關係,主要是因為底下的百姓,他們將消息瞞住了。

想想也是,李恒香在山上那麼久,她早就知道蠻族人的存在,甚至還為那些蠻族人做事,幫他們采買物品,在蠻族人中混得還不錯。

她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寡女,有幾分打獵的本事,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她留在蠻族人身邊,不是忍辱負重探聽情報,而是真的為蠻族做事,掙一份養家糊口的錢。

和李恒香一樣的百姓有多少?

至於說蠻族人殺百姓,為什麼沒人報官。

眼下是古代,古代不是現代,一個人死了,現代會有人報警,古代則不然,因為會享受官府照拂的,僅限於那些城裡富戶。

蠻族人不會殺那些富戶,他們殺得是根本不敢進官府的貧民。

衙門向南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此話可不是隨口說說便罷,貧民命賤,死就死了,怎麼可能去報官。

“那為什麼徐禪會發現呢?”

謝秋蒔被沈灼灼話中堪稱鮮血淋漓的現實嚇到,她不想承認官府的無能,也不想承認百姓的漠然,她急切地開口,想要找到反駁的依據。

沈灼灼長歎一口氣,這就是她為什麼不想讓徐禪死的原因了。

“大概是因為,徐縣令他是個好官吧。”

他來到黑山鎮不過半年,就發現黑山鎮有貧民死得蹊蹺,於是他去查,查到了蠻族頭上。

而前一任縣令在這兒五年,整整五年,五年裡,有一年半的時間,那些蠻族在山上折騰,他卻絲毫不知。

前任縣令是誰?他怎敢如此玩忽職守!

謝秋蒔大怒,心中浮現出一個名字。

隨後便是渾身一冷,她記得,她在半年前,於周府中見過此人,彼時那位黑山鎮的縣令回京述職,他請求周家人幫他說兩句好話,不求調入京城為官,隻求能平調到其他地方,遠離邊關。

他不想在邊關苦寒危險之地當縣令,當時她的大舅父,被京城眾人稱讚有“古來狂士之風”的周恒周子永說了什麼?

“庸庸無為之輩,放出去便是為禍一方,科舉竟然選出了這等‘人才’,果然是民間無上品。他送來的寶石倒是世間一絕,不過是說一句話的事,倒也無所謂。”

當時她聽到這段話,還覺得大舅父果然狂妄,肆意點評朝廷官員,還和那些崇尚古訓的官員一樣,不喜歡科舉,喜歡古時候的舉孝廉和九品中正製。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謝秋蒔隻覺得心裡難受極了。

周家名聲斐然,又是國舅之家,大儒教化,桃李天下,可周家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看看活在最底層的百姓。

周恒知道原黑山縣令庸庸無為,得財不正,卻還是收下了染著百姓鮮血的寶石,為那縣令說話,圓了那蠢貨的心願。

沈灼灼見謝秋蒔沉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也就不再多說,這事兒嚴格算來,牽扯範圍可太大了。

各方利益交織,縣令的問題隻是其中小小的一環,也是最為不重要的一環。

科舉選上來的貪官,在朝中沒什麼根基,做此事的背鍋俠最為合適。

難道真的要去查西北軍養寇自重,去查周家收受賄賂,去查朝廷官員與大商賈勾連,向蠻族售賣藥材鹽鐵,回購草原之上的寶石嗎?

瘋了吧,這些人加起來都能組建一個新朝廷了。

“此事古來有之,乃是人之常情,世間總歸是好官少,否則好官不會為人稱頌。徐縣令應該快醒了,我去看看,外加我想儘快讀書,試試科舉。”

沈灼灼向謝秋蒔吐露自己的心思,“我想考個狀元回來。”

明明沈灼灼還沒開始讀書,她卻說自己要考狀元。

旁人聽到怕不是要笑掉大牙,可謝秋蒔聽完,嚴肅點頭,什麼都沒說,一句質疑都沒有。

她隻說,“明天我就會幫你找到合適的老師,我會在邊關待上四年,你隻有這些時間。”

她也隻有四年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