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正是山上遊客多的時候。
基金會這邊一行小二十號人,早已經在清泉寺門口集聚好,以禪修班這邊的負責人高程打頭,舉了一杆基金會的旗子,就往裡麵走。
這一行人看起來浩浩蕩蕩。
周圍路過的遊客見了,隻以為是哪家旅行團,畢竟前頭還舉了個旗子;可寺裡的知客僧一看見那旗子,便麵色微變,再一看一幫人裡不僅有幾個前陣子來過的熟麵孔,更可怕的是裡麵竟然還混了個林蔻蔻!
一臉微微的笑意,仿佛有多良善。
知客僧立時倒吸一口冷氣,哪裡還顧得上接待遊客?二話不說先讓人去通知寺裡,一時間兵荒馬亂;自己則趕緊跑過來溝通,先把這來意不善的一幫家夥請離遊客區域,供到後麵遊客止步的辦公室裡。
和林蔻蔻相熟的高程走在最前麵,林蔻蔻跟在後麵半步,身邊則是薛琳和她的助理舒甜。
裴恕也來了,但沒在前麵,隻是靜悄悄混在隊伍末尾。
那知客僧前麵引路,走著走著還要時不時回頭看林蔻蔻一眼,眼神裡有驚有懼有怒,似乎想問什麼又不敢開口,一路上都憋著。
薛琳見了,不由想起他們第一天來寺裡時被趕出去的遭遇,複雜道:“寺裡隨便來一名僧人,見了你都跟見了上灶台的老鼠一樣,我第一天怎麼敢跟在你後麵一塊兒進來?”
自己當時不明顯是被林蔻蔻連累嗎?
如果不跟林蔻蔻一塊兒進來,也許就不會被趕出去,不會上了寺廟的黑名單,這一單Case也不會忽然就變成了地獄難度,還需要他們大費周章鼓搗出基金會的事情才能名正言順地進來。
林蔻蔻此刻正享受著竟能光明正大進入清泉寺的嘚瑟,聞言斜了她一眼,從鼻子裡輕輕哼出一聲,涼涼道:“現在反悔也來得及哦。”
眼看著就能見到人了,現在讓她反悔?
薛琳瞪她:“你當我傻嗎?”
說話間,地方已經到了。
剛巧,真是他們前幾天闖入寺廟時遇到智定老和尚的那間辦公室。
知客僧忙請大家入內坐下,張羅茶水。
林蔻蔻就自己一個人,簡單灑脫。
薛琳身邊卻是帶著助理,擺足了排場。自己慢吞吞在後麵走著,前麵卻有舒甜緊走兩步,先為她拉開了椅子,她才施施然走到,正好坐下。
林蔻蔻在邊上看得靜了片刻。
舒甜一轉頭看見她,巴掌大的小圓臉上揚起了一抹笑意,下意識想幫她拉椅子。隻是手才伸出去一半,便像是想到什麼,麵上笑意一僵,目光變得躲閃,又慢慢把手收了回去。
薛琳撇頭看見,滿意地一挑眉。
林蔻蔻收回打量舒甜的目光,掃了薛琳一眼,心道“有點意思”,自己隨手拉了椅子坐下,隻淡淡道:“基金會這邊是成了,剩下的就全看薛顧問那邊給不給力了。”
薛琳驕矜地一揚下頜:“你放心,那什麼張賢,我早已經拿下了。”
林蔻蔻一怔:“這麼確定?”
薛琳不無得意道:“我看最開始是林顧問你對形勢判斷錯誤,過高地估計了這件事的難度。我那邊委托了一個人過去,本來以為他很難搞,沒想到把話說完,他很通情達理就答應下來。”
“通情達理,還直接答應了?”
林蔻蔻聽得皺了眉,下意識覺得哪裡不對。
但她還沒來得及細問,一陣怒罵聲就遠遠從外麵走廊上傳過來:“一而再,再而三,欺人太甚!林蔻蔻——”
“砰”一聲,原本就開著的門被推得撞到牆上。
才修剪過院中草木、身上還沾著幾片樹葉的智定,提著大剪刀就殺了進來,直接把那剪刀往桌上一拍:“說,你想乾什麼?”
基金會眾人哪裡見過這場麵,齊齊嚇了一跳:媽呀他們都還沒來得及鬨事呢,這就準備動刀子了?
就算是薛琳都沒忍住抖了一下。
唯獨林蔻蔻,聽見這動靜也就多抬了一下眼皮,氣定神閒:“大早上的,智定師父就已經修剪完草木了嗎?真快。不過這回你可誤解我啦,不是我想搞事。高程?”
話說著,便抬了抬自己線條精致的下頜,示意了旁邊坐著的高程一下。
高程既是禪修班的負責人,同時也處理一些基金會的事務,因此被推舉出來,當了此次向清泉寺要說法的代表,聞言連忙站了起來,向智定解釋:“智定師父,我們這次是代表基金會來的,這次是想跟寺裡商量一下慈善基金的賬目問題,還有以後的監督管理……”
“這我早就知道了不用你說!”智定壓根兒懶得聽完,直接出聲打斷,瞪著眼睛,一指林蔻蔻,“基金會是基金會,你跟基金會有什麼關係,來乾什麼?”
林蔻蔻微微一笑。
高程抹了一把冷汗,連忙補充:“智定師父,林蔻蔻小姐也有向基金會捐資,有資格作為捐款者代表參與到基金會的事務當中……”
智定臉皮都漲紅了,怒視林蔻蔻:“捐款……你,你捐了多少?”
林蔻蔻道:“昨晚上剛捐了二百。”
智定一聽鼻子都氣歪了,轉頭就噴高程一乾人等:“二百!才二百你們就給她一個席位,到底是被她拿什麼收買了?就這還乾基金會?有沒有一點堅持!”
他本就是寺內高僧,平日裡頗受敬重。
基金會眾人都是知道他的,可從來沒見他發過這麼大的火,一時竟都噤若寒蟬,不敢講話。
當然,主要是因為桌上還放著那把剪子……
二百這書,的確是有點寒酸了。
可……
林蔻蔻當初受了老和尚一堆鳥氣,正愁沒法子氣他呢,此刻臉不紅、心不跳,笑眯眯道:“這不是下山才開始工作沒兩天嗎?手頭不寬裕。二百也是一份心意嘛,善款有多少,善心無大小,無非是為我們佛教慈善事業略儘一份綿力罷了。您要想讓我多捐點那也簡單,高抬貴手行行方便,讓我這一單Case做成了,彆說二百,二十萬我都捐。”
智定想也不想:“你做夢!”
基金會的事原本與林蔻蔻無關,她卻摻和進來,為的是什麼,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這是想“逼宮”啊!
林蔻蔻勸他:“智定師父,基金會善款賬目不清的事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管賬的人都失蹤到國外去了,這麼嚴重的事情捅出去不會影響清泉寺的聲譽嗎?我也是看在在禪修班待過一年的份兒上,才好心居中撮合,召集大家,想坐下來把問題解決了……”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智定最煩她這一張嘴白的能說成黑的,一擺手道:“彆念了沒用,基金會的事可以談,你們這幫亂七八糟的人必須先給我滾!”
薛琳眉頭一皺:“大名鼎鼎的清泉寺遇到事就先趕人嗎?”
高程也站了起來:“智定師父,這恐怕……”
但智定已經直接叫人來趕人了。
基金會這邊可都是跟林蔻蔻商量好的,關鍵時刻也不能袖手旁觀,一時間不少人都站了起來。
場麵眼看著就要混亂。
裴恕見狀眼皮一跳,生怕這幫人控製不住打起來,趕緊明哲保身,想要先退出“戰場”,作壁上觀。
可沒想到,才一退,忽然看見外麵來了個穿黃衣的年輕僧人。
看著也就二十來歲模樣,唇紅齒白,就算沒頭發,看著也麵容清秀,看起來脾氣很好,斯斯文文的。
他腳步徐徐,來到門口,瞧見裴恕正在看他,先友善地回了一笑,然後才走進了門內。
此時門內眾人臉紅脖子粗,已然是爭吵不休。
這年輕僧人進來,誰也沒注意到他,直到他叫了一聲“智定師叔”,正指著薛琳鼻子痛罵的智定不耐煩地回過頭來,瞧見他卻是驟然一愣,頓時停了下來。
林蔻蔻一直觀察著智定的情況,見狀也不由向門口看去。
那年輕僧人竟正好向他轉過目光來,向她雙手合十,也微微一笑:“林施主。”
林蔻蔻也不由一愣。
會議室裡其他人紛紛注意到情況,都停了手,疑惑地看向門口。
那年輕僧人竟道:“大家好,慧賢師兄聽說了基金會的事,非常關心,專程托我來一趟,帶句話。”
慧賢,那不正是張賢現在的法號?
其他人或許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智定和林蔻蔻卻是立刻關注到了,屏住了呼吸。
薛琳先是微怔,緊接著就朝林蔻蔻遞了個得意的眼神,仿佛在說:看吧,我就說張賢沒那麼難搞。
然而林蔻蔻的目光落在眼前這年輕僧人身上,卻覺得不太對勁:張賢如果有意幫寺廟解決基金會的事,自己為什麼不來,要委托這年輕的僧人?
下一刻,那年輕僧人便轉向了她,道:“林施主、薛施主鼓動基金會的人來,是為了什麼,慧賢師兄說,他都清楚。”
林蔻蔻眼皮登時一跳。
薛琳心中打了個突,更是麵色驟變!
年輕僧人語氣淡淡,笑意和緩,竟道:“基金會的事涉及方方麵麵,既關係到善行善款,又關係到寺廟的聲譽,隻是寺廟苦無專業的人來處理,因此效率緩慢,才使大家不滿。慧賢師兄不管俗事已久,能力有限,所以想委托二位,看二位能否把此事處理妥當,誰處理妥當,他願當麵致謝。”
林蔻蔻、薛琳:!!!!
他們帶著基金會的人來鬨事,張賢竟然反將這件事甩回給他們,讓他們幫忙解決!
而且當麵致謝……
意思不就是說,你們誰擺平這件事,誰就能見到我本人嗎?
這操作也太騷了一點吧?!
林蔻蔻與薛琳都不是傻子,一轉念就明白了關鍵之處,相互看向對方,目中卻都已經多了幾分防備,隱隱然火花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