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也認出她來,兩個人同時停下了腳步,遠遠看著,沒有再往前麵走。
麵對頂頭上司的責難,舒甜是半個字也不敢多說。
畢竟這一路過來,的確遇到了太多的意外,而她缺少處理這些事情的經驗,很多時候都要薛琳從旁指點,才摸著頭緒。
她加緊跟前台溝通,總算辦理好了登記,拿到了入住的房卡,回頭跟薛琳說了一句:“總監,好了。”
薛琳這才施施然起身來,走向電梯。
她們入住的是另一樓層,電梯並不在同一處,恰好要從另一頭繞個彎過去,因此並沒有跟林蔻蔻、裴恕二人打上照麵。
那小助理略顯艱辛地拖著行李箱跟在後麵,到電梯前還騰出一隻手來按了電梯。
薛琳全程不拿東西不動手。
她隻挎著自己那隻昂貴的鉑金包,時不時看一眼手機,似乎在思索什麼。
“航班已經停運,高鐵如果是跟我們同一班,那應該跟我們相同時間到站,差不多的時間到酒店,而不是現在。下一班高鐵是在明天了。”算算時間他們辦理入住上樓收拾了下來,前後也得有半個多小時,林蔻蔻眼看著薛琳二人進了電梯,神情卻變得凝重,“既沒有航班,也不是高鐵,薛琳是怎麼到這兒的?”
這感覺簡直是石頭縫裡蹦出來個人,糟透了。
裴恕腦袋裡其實掠過了幾個可能性,但這些都沒有意義。
無論如何,薛琳今天到了是個事實。
他們必須得重新思考一下接下來的計劃。
兩個人先一塊兒去大堂把林蔻蔻先前買的東西都帶上了樓,然後打電話叫了兩份酒店的夜宵,讓人送上來,然後便在林蔻蔻那間套房的客廳裡坐下。
房間光線明亮,照著二人的表情,都不輕鬆。
裴恕兩道眉一皺便有了股冷峻的意味兒,首先道:“薛琳帶了助理,顯然不是來這邊旅遊的。她的目標跟我們不一致還好,大家互不乾涉;如果她的目標跟我們一致,情況就對我們很不利。”
張賢在清泉寺的消息固然少有人知道,可既然他們能打聽到,薛琳怎麼說也是這一年裡風頭最勁的獵頭,憑什麼就打聽不到?
他們是為董天海挖人,而眾所周知,張賢當年就跟董天海鬨掰了;
薛琳卻不一樣,如果陸濤聲沒說假話,她十有九八是幫施定青挖人,施定青在在線教育這個領域和董天海算對手。
一個是昔年鬨掰的人,即便不能劃進仇人的範疇隻怕也相差無幾;
一個卻是昔日仇人的對手,同樣向他伸來橄欖枝。
按照常理來推斷,張賢如果要出山,選哪一邊的可能更高,簡直一目了然。
裴恕問:“如果我們不能搶占先機的話,勝率恐怕不高。這邊的情況,你了解多少?”
林蔻蔻理了理:“寺廟差不多修在山頂上,上山有兩段路。從山下到山門算第一段,可以選擇步行爬山,也可以選擇坐大巴。但爬山大概需要2小時,任何時間都可以,大巴雖然不到20分鐘就能到山門,但早上8點之前是不開的。第二段是從山門到山頂,這裡就沒有大巴了,隻能靠爬山或者坐纜車上山,這段爬山也要2小時左右,纜車幾分鐘就到,但也是9點之後才開始運營。”
裴恕迅速計算了一下,道:“寺廟是早上9點開始對遊客開放。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想明天第一時間趕到清泉寺,看起來比較靠譜的是夜爬……”
全國各地所有名山風景區都差不多,多的是遊客去看日出,而且很有儀式感,得自己爬上去,所以一般都會選擇淩晨出發。
這種活動有個專門的詞,叫“夜爬”。
夜爬黃山,夜爬泰山,夜爬華山……
像裴恕這種人,一向都是光鮮體麵追求效率的,能走VIP通道就絕對不會買普通票。林蔻蔻雖然沒有這麼誇張,但平時也是絕對不可能消耗這麼大的體力選擇如此沒有效率且不討好的上山方式的。
但此時此刻,裴恕嘴裡冒出了“夜爬”兩個字。
林蔻蔻抬起頭來幽幽看了他一眼。
裴恕說出這兩個字後,也不免心梗了一下,頓了片刻,才道:“淩晨5點出發,兩段山路4個小時到山上,剛好是寺廟9點開放的時間。”
林蔻蔻考慮了片刻:“我們這樣想,薛琳肯定也一樣。雖然群裡是委托白藍去放的煙幕彈,但她今天出現在這兒就證明她可能已經察覺到事情不對。這個人說不定比我們想的還要難搞。而且……”
裴恕看她。
林蔻蔻歎了口氣:“我說4個小時從山上到山下,是平均用時,你看我像4個鐘頭就能爬完的人嗎?”
五月的天氣不冷不熱,她穿著一件雪白寬鬆的襯衫,配了條霧霾藍的裙子,現在腳底下隨意地踩著酒店提供的一次性拖鞋,能清晰看見她露出來的腳踝,纖細瘦弱。
哪裡像是那種經常運動的人?
裴恕第一次發現,林蔻蔻說這話時的表情,就差沒把“我是菜雞”四個字頂在腦門上了。
他忍不住笑了,但笑完神情又慢慢嚴肅下來,道:“一不做二不休,無論如何,我們不能比薛琳晚,3點半出發吧。”
林蔻蔻看了一眼時間,現在已經是淩晨1點35分。
她平靜道:“那今晚是不用睡了。”
畢竟距離定下來的出發時間已經不到2小時,何況今天還出了這麼多事,心裡也未必平靜,隻怕睡也睡不好。
裴恕起身,從桌上拿了兩瓶礦泉水和兩包酒店提供速溶咖啡,直接開始燒水,問她:“咖啡喝嗎?”
他穿著一件黑襯衫,背對著沙發這邊。
從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他線條有力的肩頸,還有因為挽起袖子而露出的一截精瘦的小臂。分明感覺是個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祖宗,這會兒卻在張羅著衝速溶咖啡。
林蔻蔻忽然有了種說不出的奇妙感覺。
平時她一般也就喝點茶,對咖啡沒什麼嗜好,隻不過今天這狀況,不喝恐怕也頂不住。
她道:“喝一點吧。”
水開之後,裴恕先翻了兩隻咖啡杯出來燙了一遍,然後才衝了咖啡,端過來遞給林蔻蔻一杯。
就算是套房裡提供的咖啡,也一樣透著股劣質的味道。
林蔻蔻在高鐵上多少是睡過一會兒的,其實也不算太困;但裴恕卻是沒有睡過,此刻坐在林蔻蔻對麵,兩手端著咖啡杯,注視著裡麵飄出的嫋嫋水汽,眸色晦暗,似乎心事重重。
林蔻蔻盯著裴恕看了好半天,再回味一下此時此刻的心境,不由得笑了出來:“要換了幾年前,來個人跟我說,我有一天會跟你在這個時間點坐在一塊兒,一起為了某一單Case熬夜,我是不相信的。”
裴恕道:“我也不信。”
但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
而他們彼此心知肚明:區區一個薛琳,還不值得他們這樣如臨大敵。一切,是因為薛琳背後的施定青,這才是他們真正的對手。
兩個人都不再說什麼話,任由靜謐蔓延。
套房的客廳外,是一整麵落地窗,正對著黑夜裡起伏的山巒。
遠離了都市的喧囂,連燈火都很稀疏。隻有幾個星子稀疏地掛在墨藍的天幕,一輪缺月靜靜地懸在樹影之間,又慢慢移向天邊。
北省已經算是北方,清泉寺又在山裡,一入了夜便是寒風徹骨,更彆說是淩晨,夜爬的話肯定是越往上越冷。
淩晨三點的氣溫,隻有七度。
林蔻蔻之前也沒想到會有夜爬這種事發生,在當地買的衣服不夠厚。但還好因為景區這邊有夜爬的傳統,所以酒店也提供羽絨服出租。
隻不過林蔻蔻拿到羽絨服的時候,旁邊裴恕就把眉頭皺了起來,並且伸出他矜貴的爪子捏了兩下,道:“看上去質量不太好的樣子,酒店這邊租羽絨服是幾天洗一次?”
林蔻蔻無語:“祖宗,都這時候了就彆嫌這嫌那了吧,我穿又不是你穿。”
裴恕是帶夠了行李的。
他靜靜地看了林蔻蔻一眼,猶豫片刻,直接從她手裡把那件羽絨服奪下來,扔到一旁去,道:“大衣我有帶多的,給你找一件,彆穿這個了。”
林蔻蔻頓時一愣。
這人說完卻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沒過兩分鐘就把一件黑色的呢料大衣拎了進來,往林蔻蔻身上一比劃,道:“你夠高,能穿。”
林蔻蔻卻沒動,隻看著他。
裴恕自己解釋:“放心,我不是發善心,隻不過你是這兒的地頭蛇,看上去又菜得一陣風都能吹倒,你要因為夜爬感冒或者病倒,倒黴的是我。穿上吧,不用謝。”
林蔻蔻第一次發現,這人竟然還有點口是心非的彆扭。
隻是她略略一笑,看破不說破。
收回了探究中帶著點戲謔的目光,她從善如流地接過了那件大衣,穿在了自己身上。
能入裴恕眼的,自然都是好東西。
黑色的大衣剪裁線條乾淨簡約,修長而服帖,雖然是男款穿在林蔻蔻身上難免有些顯大,大衣的下擺垂到腳麵上一點,反倒襯得她身形更加纖細,正好把她整個人都裹在裡麵。
先前把大衣遞過去時,裴恕還沒什麼感覺;此刻看見她穿上,眼皮卻抖得跳了一跳,心裡麵忽然冒出一句——
不該的,不該把這件衣服遞給她。
林蔻蔻自己拽了拽袖子,還挺滿意:“不愧是裴大顧問的眼光,夠暖和。”
裴恕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道:“那出發吧。”
他搶先一步走在前麵。
林蔻蔻卻是慢吞吞走在後麵,一麵走一麵將一些零碎的東西都揣進大衣的衣兜裡。
酒店裡大多都是遊客,也有不少人選擇夜爬的,但淩晨三點半顯然早得過於誇張,所以他們下到大堂時,冷冷清清一片,一個人也沒瞧見。
裴恕便道:“看來是多慮了,薛琳沒比我們早……”
隻是他話音尚未落地,前麵一道身影便驟然紮進了他的視野,生生將他沒說完的那幾個字噎了回去。
酒店大門口,薛琳穿著一身頗顯專業的運動裝,微微抬著下頜站立,正活動著自己的手腕。
助理舒甜抱著她的厚外套走過去。
她看也不看一眼,隻一伸手,舒甜便畢恭畢敬地將外套遞給了她。
薛琳轉眸看見裴恕,眉梢挑了一下,但似乎也並不太驚訝,甚至笑了一聲,拖長聲音:“竟然是裴顧問。不過好像也不太意外,聽說董天海經常找你合作,他投了千鐘教育,你出現在這兒也正常。”
裴恕的眉瞬間皺得死緊。
薛琳見狀卻有些得意,她最喜歡欣賞的就是對手那錯愕的神情,這能讓她有一種將人玩弄在股掌之間的快感,隻笑道:“薑上白那一單,都怪周飛不爭氣,被你們歧路截走了。不過還真是令我驚訝,憑葉湘的水平,竟然能把這一單做成,運氣很不錯嘛……”
上回薑上白的單子,她隻知道是歧路那邊一個女獵頭做的,所以下意識便猜是葉湘,倒也沒有往彆的方向想。
此刻提這茬兒,還說葉湘是“運氣不錯”,自然是在內涵葉湘本事不行,挑釁裴恕。
然而出乎她意料,先前驟然看見她還有幾分忌憚驚詫的裴恕,在聽完她這一番話之後,竟然露出了一個十分古怪的表情。
輕視,嘲諷,同情,甚至還有點憐憫……
他重複了一遍:“葉湘?”
薛琳對他人的眼神十分敏感,幾乎立刻感覺到了不舒服,同時升上來的,還有一股莫名的不安。
因為裴恕竟然移開了目光,轉向一旁。
他笑一聲,衝著後麵走過來的人道:“居然有人猜薑上白那單是葉湘做的,你反省一下,一年沒回來你這業務水平是不是下降太厲害了?”
薛琳瞳孔劇縮,順著裴恕目光看去,才看見後麵慢吞吞走過來的那個人。
寬鬆的大衣裹得緊緊的,仿佛怕漏進來一絲風似的,連領子都豎了起來,遮住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眸,看上去十分不抗凍的樣子。
她似乎是笑了一下,眼睛半眯起來猶如彎月。
倒沒有什麼敵意,隻是隨口回懟了裴恕:“彆趁機陰陽怪氣,那一單你也有份兒,跟薑上白談的時候你出什麼力了?”
說完了,她才轉回頭來,看向薛琳:“不好意思,敝人林蔻蔻,可能的確是一年沒在行內,業務水平有所生疏,讓薛顧問見笑了。”
林蔻蔻?!
薛琳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