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出租停在路邊,兩人上了車。
裴恕考慮一下,道:“如果按先前的算法,我們轉高鐵,她們不改變策略繼續留在機場的話,肯定不會比我們早到,甚至滯留到第二天也是可能的。你覺得薛琳是會等,還是會改?”
林蔻蔻道:“我們在暗她在明,她不知道可能存在我們這個競爭對手,至少轉乘高鐵的想法不會比我們迫切。”
裴恕眼珠一轉:“你有沒有想過做點什麼?”
林蔻蔻看他:“能做什麼?”
裴恕隻問:“你在那個群裡,有信得過的朋友嗎?”
林蔻蔻瞬間想起了白藍那個噴子。
她問:“你想做什麼?”
裴恕簡單說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林蔻蔻:“……”
瞬間陷入沉默,用一種看禽獸的目光看著裴恕。
裴恕道:“太缺德了?”
林蔻蔻深深望了他一眼,道:“我認為你這輩子投胎成人,對畜牧業而言是一次重大的損失。”
裴恕:“……”
怎麼還帶拐著彎罵人的呢?
林蔻蔻說完,卻是立刻拿出了手機,給白藍發消息。
*
機場登機口附近的一間小咖啡店外麵,薛琳頻繁刷新著手機上的航班狀態,再精致的妝容也壓不住她眉目裡漸漸滋生的煩躁,越發顯得冷厲不好接近。
施定青的那單Case,她最終還是接了。
倒並非因為對方話術有多高明,或者這一單本身有多吸引她,薛琳感興趣的,無非兩件事——
一是利,二是名。
學海教育CEO這個職位,薪酬不少,獵頭費也不低,她接這一單不虧;但更重要的是跟施定青合作,隻要這單一成,她勢必能吸引來全行業的目光。畢竟她號稱是能將林蔻蔻踩在腳下的最強新人王,如今再跟林蔻蔻舊日的合夥人施定青合作,話題度絕對能爆。
現如今的獵頭行業,早不是當年,憑借熟人之間推來推去了。酒香也怕巷子深,包裝很重要。隻要有知名度,就會有源源不斷的人找上門來。
所以薛琳從不在乎毀譽。
屆時不管是誇獎還是謾罵,對她來說都是熱度和關注。然後,她會用實力向所有人證明,她不僅能碾壓林蔻蔻,還能碾壓整個行業!
“舒甜,你再查一下北省那邊的天氣情況。”薛琳自己刷得煩了,索性吩咐這回跟著她一塊兒出差的助理, “順便算算我們到那邊多久,然後去給我買點吃的回來。”
名為“舒甜”的助理,身形瘦弱,巴掌大的小臉倒是有些圓,長得其貌不揚,看著像是那種才出社會沒多久的大學生,眉目有些青澀。
整個人的狀態,非常緊繃。
薛琳一叫她名字,她立刻抬起了頭來,認真地聽完,然後開始查詢。
薛琳則喝了麵前的咖啡一口,有些百無聊賴,再次點進了昨天剛加進去的RECC大會的群。
昨天那一場爭執,已經消弭於無形。
她剛才發的那條語音後麵,有不少人都出來關切她的情況,獵協那邊的負責人更是親自出麵說讓她不用著急,明天交也來得及。
薛琳不免得意。
隻是還沒得意上多久,下麵就有個礙眼的熟悉頭像冒了出來:“滯留機場就不能填資料了嗎?可真忙啊。北省暴雨,你要是因為這趟航班延誤,估計要等到明天去了,大家都等你一個人嗎?”
毫無疑問,是白藍。
薛琳緊抿著嘴唇,胸腔裡便有一股火氣升騰上來,填資料晚一天怎麼了?這個女人無非就是看她不爽故意找茬兒罷了。
她幾乎立刻想反唇相譏。
但下麵緊跟著就是另一位群成員發的消息:“啊,經常飛北省的是北航吧?如果是中型客機的話不用太擔心,起飛再晚都會準時到達的,我坐過好多次了。就是有點嚇人……不知道以前是不是開戰鬥機的,那速度跟毛子的飛機有一拚[笑哭]”
同時,那邊的舒甜也已經估算出了這趟行程的情況,小聲彙報:“北省天氣狀況不佳,如果我們乘坐航班的話要接近8小時之後才能抵達清泉寺。您要調整行程嗎?我看到高鐵……”
薛琳沒在意:“換乘太麻煩了,我看人說這趟航班路上會飛很快,等著吧,反正也不趕時間。”
這趟航班路上飛很快?
舒甜微微咬唇,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對,打開軟件查看了一下這趟航班的準點率,竟然在70%以下。
她略略抬頭,遲疑地看著薛琳。
薛琳一看她還坐在位置上不知道動,不由皺起了眉頭訓斥:“剛才說了查完就去給我買點吃的回來,你還愣在這兒乾什麼?是聽不見記不住話嗎?”
*
在林蔻蔻與裴恕“開不死就往死裡開”的催促下,出租車司機一路飛快,總算趕在檢票進站前八分鐘將二人送到。
他們一路奔走,好險踩著點登上了車廂。
買票的時候已經沒有什麼臥鋪,裴恕買的是兩張挨著的商務座。
兩人都坐下來,才有時間梳理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林蔻蔻先問:“你訂的哪家酒店?”
裴恕報了個名字,然後道:“當地的度假酒店,號稱五星級,不過我看裝修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估計環境不會很好。 ”
林蔻蔻沒管,直接在購物軟件的地址欄上填了酒店的地址,然後便返回了購物界麵,將各種她需要的且能用最快時間送達酒的各種東西加入購物車。
現在的物流很方便。
很多東西就算不從各大購物平台上買,從外賣APP上也能找到一些同類替代,頂多質量不那麼好,但應急是足夠了,基本當天就能送到。
裴恕掃了一眼她購物車頁麵,才意識到她剛才問酒店不是為了打聽住宿情況,而是在采買所需,不由笑道:“不用我付賬?”
林蔻蔻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你當我很窮?”
裴恕在心裡算了一筆賬:林蔻蔻入行多年,在航向掌管獵頭部,還曾是航向股東,自己又做Case,可以享受更高的分成比例,何況航向規模比歧路可大多了。這女人,保不齊比他還有錢。
他微微一笑:“算我僭越了。”
林蔻蔻活得其實很隨性,對物質的要求沒那麼高,先前說什麼衣食住行都要很講究,也不過就是坑著裴恕玩。
關鍵時刻,她也講究效率。
高鐵開出去還沒半小時,她已經把自己需要的東西全部買好了,她到酒店的時間差不多就是這些東西送到的時間。
到北省要整整5個小時,就算有商務座也顯得難熬。
林蔻蔻放平座椅,披了乘務提供的毛毯,躺下來睡了一覺。
隻是這一覺睡得不太好。
模模糊糊總聽到高鐵迅速運行的聲音,夢裡還出現一些影影綽綽的畫麵,恍惚竟回到一年之前。
冰冷得發白的會議室,一圈高管都圍坐在對麵,注視著她的目光裡,什麼情緒都有。
嘲諷,厭惡,憐憫……
又或者從頭到尾不在乎。
他們把一份早已經簽好字、蓋過章的協議扔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地通知她:“林蔻蔻,你被開除了,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航向獵頭部總監。這是為期一年的競業協議,你簽署一下。”
她坐在另一頭,竟一點也不生氣。
隻有一種巨大的茫然侵襲而來,讓她不由自主盯著落地窗外飄過去的陰霾雲氣,看了許久。
然後才笑了一聲問:“施定青呢?”
航向副總程冀那張中年發胖的腫臉,由模糊而清晰,帶著幾分刻毒的快意衝她冷笑:“這字你不認識嗎?施總簽的。彆以為你當年跟施總關係匪淺,今天就能為所欲為。開除你罷了,施總難道還要親自出麵?”
開除你罷了,施總難道還要親自出麵?
夢境從這一刻開始變得紛亂。
一會兒是驟然得知施定青同意航向被收購時,她滿心冰冷,打電話過去,聽到的那一串機械的、電話拒接的忙音;一會兒又是更早以前,施定青站在她麵前,帶著溫溫和和的笑向她伸出手,邀請她加入……
夢裡似乎有大水漫灌下來。
林蔻蔻置身其上,被卷入旋渦,又浮上水麵,猶如一片身不由己的樹葉。
直到她感覺到,有人拍了拍她。
一雙眼睜開,是車廂裡已經幽暗下來的燈光。列車在漆黑的平原上飛馳,軌道上產生的巨大摩擦聲灌入人耳膜,終於漸漸震得人清醒了。
林蔻蔻緩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是在出差北省的路途中。
轉過頭一看,裴恕就坐在她旁邊,正凝視著她。
昏沉的夜色浸透了他深靜的眼眸,裡麵藏著一點探究,但他沒有說其他,隻是淡淡道:“還有15分鐘到站,要準備下車了。”
林蔻蔻坐起來,道了一聲謝。
列車很快停靠到站,二人出站打車,在晚上11點左右抵達酒店,辦理了入住。
清泉寺是建在北省一座名山風景區裡,酒店確如裴恕所言是度假型的,雖然裝修看起來有些老舊,但他真按著先前林蔻蔻說的給她定了一間套房,還是視野極好能觀山景的那種。
兩人房間在同一層。
林蔻蔻進了房間,稍作一番修整後,先給手機充上電,然後便拿了房卡出門。
裴恕剛放好行李,正要出來找她,迎麵撞上,便問:“要下去拿東西?”
林蔻蔻先前買的東西都已經送到了酒店大堂裡。
她點了點頭。
裴恕便道:“應該不少,我下去幫你拿吧。”
下樓的電梯裡,他查了下從上海到北省的那一趟航班的情況,便一挑眉道:“兩個小時前,航班宣布取消了。”
林蔻蔻大致一算時間:“如果沒有當時立刻換乘的話,他們應該趕不上了。”
多想一步,謹慎為先,總好過錯失先機。
儘管不知道薛琳跟他們是否同一目標,但對方要能晚到一天,對他們來說自然再好不過。
隻是萬萬沒想到,電梯門才一開,他們剛走出來兩步,就看見大堂的沙發上坐了個眉目精致的女人,滿麵冰冷地看著手機,卻頭也不抬地催促:“還沒辦好嗎?”
前台處,一個瘦弱的小姑涼,身邊是兩個比她還大一圈的行李箱,挎了大包小包,手上還拿著一件明顯不屬於自己的風衣外套,正在跟酒店辦理入住登記的人員交涉。
聽見聲音,她忙回頭:“對不起總監,馬上就好。”
那坐在沙發上的女人不耐煩地擰眉:“早知道就不會帶你出差,這點小事都笨手笨腳!知不知道多少人想跟著我都沒機會……”
這架勢,這聲音,這長相……
林蔻蔻眼皮登時就跳了一下。
不是他們先前談論中可能要明天才能到的薛琳,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