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蔻蔻本人,薛琳是沒見過的。但前些年她還在行內的時候,曾多次登上《獵頭圈》雜誌,各種照片登得到處都是,薛琳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她的長相?
即便立起的衣領遮了眼前這女人大半張臉,可眉眼依舊是那眉眼。
這一刻,薛琳說不出到底是林蔻蔻本人毫無預兆出現在她麵前給的震撼更大,還是林蔻蔻與裴恕方才這兩句對話裡所透出的信息量給的駭然更多。林蔻蔻竟然回來了,還跟裴恕合作了!
她眼角微微抽搐,險些失態。
但站在她身後兩步遠的舒甜見狀,卻是迅速上前一步,不大的圓臉蛋上掛了一抹甜笑:“難怪昨天群裡會有那樣的消息,總監昨天就納悶為什麼會有白顧問進來,當時就有猜測,今天果然在這兒遇到林顧問。隻不過沒想到您三點半出門,來得這樣晚……”
林蔻蔻和裴恕幾乎瞬間看向她。
薛琳聽了這話也立刻反應了過來:麵前可是兩位強勁的對手,自己怎能失態?輸人不輸陣,就算是預判出錯被對方打了個措手不及,也不能表現出來,讓人看了笑話!
臉上的表情,迅速調整過來。
眨眼過後,薛琳又是那個高傲鎮定的薛琳,笑了笑道:“真是沒想到,我竟然能有幸在這種小地方目睹兩位同框出現。林顧問竟然跟裴顧問聯手合作了,傳出去怕要震驚整個獵頭圈吧。”
林蔻蔻眨眨眼,看著她沒說話。
裴恕眼底的憐憫卻更深了,隻道:“倒也震驚不了整個行業,畢竟該知道的早知道了,能猜到的也都猜到了。薛顧問現在才知道,人脈好像不太行啊。”
冷淡的口吻,漫不經心的嘲弄。
林蔻蔻回上海且進了歧路的消息,在薑上白那一單之後就有不少人知道了,雖然航向那邊不會主動宣傳此事,畢竟顧向東敗給林蔻蔻並不光彩,甚至恨不能將消息捂住,可天底下哪兒有不透風的牆?
消息肯定會漏出去。
光裴恕這邊就有一些相熟的好友來探聽過他的口風,問他怎麼會跟林蔻蔻合作;林蔻蔻那邊更是在薑上白那一單Case結束的當晚,就收到了來自四大金牌獵頭顧問的關切。
但作為這一年來行內風頭最勁的“新人王”,作為四大獵頭公司之一的途瑞的副總監,薛琳竟然什麼也不知道,也沒有人告訴過她。
這豈止是人脈不好,人緣都很成問題。
薛琳自己顯然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方才強行壓著繃出來的鎮定,終於褪了下去,一張臉沉了下來,雙目冰冷。
林蔻蔻對這個人倒是沒有什麼好惡。
剛入行,囂張一點正常。
隻不過在施定青公然發表過那番輕視獵頭的言論之後,作為業內一名頗具分量的獵頭,薛琳還願意為她效力,幫她挖人,從林蔻蔻個人的角度來看,也實在很難說喜歡。
她淡淡笑了笑,隻道:“初次見麵,往後要請多指教了。”
薛琳狠狠盯了她一眼,卻是冷哼一聲:“薑上白那一單是周飛犯蠢輸了,這回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既然是對手,就不要這麼虛偽了,我們山上見!”
說完直接招呼了舒甜,掉頭就走。
度假酒店就建在景區山腳下,在進山的路口上,薛琳往前走上不遠,就是上山的山道,一級級台階蜿蜒往上。
這個點夜爬的人很少。
山道上隻零星閃爍著夜爬者手電筒發出的光。
林蔻蔻盯著薛琳的背影,一張臉上漸漸沒了什麼表情,慢慢道:“白藍說得沒錯,這個人真的很囂張……”
裴恕問:“要追嗎?”
林蔻蔻裹著那件大衣,瑟縮在風裡,頓了半晌,陡地一聲冷笑,竟道:“追個屁。”
裴恕一愣。
林蔻蔻從兜裡摸出了手機:“追也隻不過是跟人差不多時間到罷了,我這個人,不喜歡落在後麵。到我的地盤還這麼挑釁,老虎不發威,真把你爸當病貓了……”
後麵一句雖然是嘀咕,但咬著牙說聲音也不小。
裴恕聽了個清清楚楚。
這個女人,畫風實在是有點清奇……
他幽幽看看了她一眼:“你的地盤?”
林蔻蔻終於找到了那個號碼,隻斜了裴恕一眼,淡淡道:“爸爸在山上有人。”
裴恕:“……”
淦,你這個自稱是不是太占我便宜了?
他眼皮都跳了一下,緊接著才反應過來:“你在山上有人,剛才在酒店裡商量的時候怎麼一個字也不提?”
林蔻蔻聽見這話,沉默了半晌,緊接著便揚了聲音,十分不滿:“人脈不用維護的嗎?人情用一個少一個,我這是叫把人情花在刀刃上,你懂什麼?”
裴恕:“……”
林蔻蔻給那個號碼發了一條信息,便氣定神閒地道:“行了,等幾分鐘就有人來接,爸爸帶你坐車上山。”
坐車上山?
這個點大巴是不開的,景區也禁止私家車進入,林蔻蔻竟然能搞到一輛車來接他們?
是山上出家修行的大佬?
還是景區這邊的高層管理?
裴恕不禁浮想聯翩,暗想自己這回強行綁架林蔻蔻上山來做這一單,實在是明智之舉。
以林蔻蔻的本事,肯定滿山都是熟人,遍地都是人脈,彆說他們未必就落在薛琳後麵,就算是不小心讓薛琳占得先機,他們也未必就會輸!
他腦海裡已經想象出薛琳在那兒兢兢業業爬山,而他們輕輕鬆鬆坐在開著暖氣的轎車裡不費吹灰之力卻提前抵達了山頂的場麵。
然後,五分鐘過去,一輛垃圾車從夜色裡駛了過來,停在路邊。
林蔻蔻說:“走,上車。”
裴恕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驚呆了。
這什麼?
這他媽是什麼?!
裴恕簡直瞳孔地震:山上修行的大佬呢?景區這邊的高管呢?
他眼皮抖動,顫巍巍地抬起手來,指著那輛遍布劃痕、噴漆都要脫完了的垃圾車,聲音都走了樣:“你說的帶我坐車上山,就是這個,垃圾車?!”
林蔻蔻鄙夷地看向他:“小轎車是車,垃圾車就不是車嗎?也隻有這種車,半夜還能上山。人家原來是輛大貨車,現在又沒有垃圾,而且是景區垃圾車,每天都洗,指不定比你臉還乾淨。”
裴恕感覺自己腦袋都要冒煙了:“你想讓我坐這個?”
林蔻蔻道:“有就不錯了,你還想要什麼自行車?”
裴恕深吸一口氣,指著自己身上那件昂貴的大衣:“你覺得我這一身行頭,會是跟你坐垃圾車的人?”
林蔻蔻幽幽看著他沒吱聲兒。
十分鐘後,裴恕麵無表情地坐在垃圾車的車鬥裡,刮麵的寒風從身旁呼嘯而過,他的心也跟這山裡的溫度一樣,慘戚戚,冷冰冰。
林蔻蔻坐在他旁邊,笑得東倒西歪。
裴恕卻是坐得筆直,唯恐沾上點臟東西,見了她這一點良心都沒有的德性,恨得咬牙:“林蔻蔻,你個垃圾!”
說什麼帶他坐車,根本是新世紀最離譜的詐騙!
林蔻蔻回想起剛剛他上車時鐵青的那一張臉,現在都覺得可樂:“我就當你是誇我了。垃圾嘛,坐垃圾車也正常。咱倆都在車上,彼此彼此嘍。”
裴恕險些被她氣歪鼻子。
他簡直一萬個想不通:林蔻蔻在這山上混了一年,認識山上修行的大佬也好,認識景區的高層管理也罷,都在情理之中。可她認識這給景區開垃圾車的大哥,還熟得打成一片,是不是有點毛病?
一路坐車上山,裴恕就跟個鋸嘴葫蘆似的,自己悶頭擱那兒生氣,也不說一句話。
垃圾車上山,一路橫無阻擋。
淩晨四點半,天還沒亮,兩人就已經順利上到了山頂,來到了那座赫赫有名的清泉寺門口。
當此之時,明月疏淡,山花尚開,清泉寺那塊飛起來的簷角勾著一片墨藍的天幕,人隻要往裡麵一走,便仿佛能掙脫煩惱,得其自在。
但前提是——
如果,如果它現在開著門的話。
眼前的清泉寺固然漂亮,可此時此刻兩扇大門緊閉,外麵為排隊所設的圍欄裡一個人也沒有,隻有邊上立了塊告示牌——
本寺開放時間:9:00-17:00
兩個人跟傻逼似的,站在台階下頭,這時才意識到:上山得早有個卵用啊,寺廟根本沒開!
一陣寒風吹來,卷起幾片落葉。
林蔻蔻心底忽然一片蒼涼。
裴恕盯著那塊告示牌,感覺自己悟了,木然道:“佛門清淨之地,內卷狗果然沒有好下場。”
為了跟薛琳爭個高下,拚死拚活坐垃圾車趕上山來,結果卻忘了寺廟這個點根本不開門,這他媽換誰敢信?
距離九點還有整整三個半鐘頭……
蕭瑟寒風中,倆人跟鵪鶉似的,縮坐在寺廟前的台階上,共同陷入了對人生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