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 顯允君子(4)(1 / 1)

遙知不是雪 白鶴眠 3657 字 11個月前

北風呼嘯,塵埃漫野。不知從何處卷來的枯草,散落一地。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靜默無聲。沿街屋簷底下掛著幾吊風鈴,在西風中苦吟挽歌。

城中百姓皆閉門不出,是城中發生了何事引起恐慌,還是知州下令不允百姓出門呢?

若城中百姓皆閉門不出,那他們如何領賑災糧?又如何去拜佛得丹丸呢?若是知州之命,又是以何種緣由才不允百姓出門的?

這些個疑問猶如奔騰的洪水,一齊向馮允清湧來。

幾人探查了好幾條街道,卻仍未尋到一人,隻好先行往知州府去。

尚未到知州衙門,便聽見一陣嘈雜之聲,好似全城的人皆聚集在此,你一言我一語,不知在商何事。

載著這群雜音,一行七人終於一路輾轉到了知州衙門。門吏見這群人如此架勢也不敢多言,隻問句個來路。

李閣青掏出腰牌舉到左側門吏麵前,揚聲道:“朝廷來的,喚你家大人滾出來見我。”

門吏見她雖是個女子,但樣貌氣質皆不輸一般男子,心中暗暗揣測其人身份必定不一般。

其實,從京城來滁州賑災是李閣青向永靖帝自請而來的。那時永靖帝正為李明承整日無所事事而焦心,於是順口命李明承隨同李閣青一行,來滁州賑災,盤算著此行李明承也能鍛煉一二。

因滁州正值災患,唯恐亂象頻生。太後知曉此事後,怕李閣青與李明承遇險,便又令沈玄也來滁州一趟,一路上定得保護好李閣青和李明承。畢竟沈玄是在軍營裡待過幾年的人,並且那年軍中將士受俘,是沈玄單槍匹馬,前往敵營中將這二三十人給救出來的。那時,沈玄才十八歲。

賑災糧隊一日行徑路程自然比不上單人騎馬所行之途,且恐有匪盜,幾人便聽了太後之言,先行騎馬往滁州去,也能先探探滁州災患的虛實。

那門吏恭謹答是,便回身往衙門內去了。

少頃,一位身著緋色官服之人隨著門吏一道露麵。他麵容含笑,行至階下,屈身行禮。

經由他口,他乃滁州通判譚成。州中之所以戒嚴是因州中百姓有到寺廟中拜佛求丹,因此喪命之人。州中賑災事務繁重,知州如今忙於水患之事,分身乏術,著實無力再去探查十方寺中何人行祟,遂呼籲百姓莫要再往十方寺去。

但此事並無甚用處,城中仍有前往跪拜之人,且不再少數,而後又死了好些人。知州這才下令,命百姓閉門居家,非領賑災糧之時,不得出門。而領取賑災糧之時,會有官兵專門帶路,以免百姓撿漏,又去十方寺。

譚成帶一行人往衙門內去,靜姝與衛泉並未跟進衙門,而是站在門口,守著幾人的馬匹。

李閣青與譚成並肩走著,聽了這一番話,她心中好似消了幾分疑慮:“原是如此緣由,看來我們還差點誤會知州大人。”

藺明軒冷眼瞧了李閣青一眼,比起平日裡的森冷,他眼下的麵色並不算好,就差將“蠢貨”二字罵出口了。

本以為李閣青如此天真就算了,馮允清倒還忘了誌在木匠的五皇子。

隻聽李明承道:“喔,原是這樣,我們還以為知州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正想著要在此行結束後,呈給聖上的奏疏上記上一筆呢。”

這二位洋洋灑灑兩句話就將他們一行人的猜測交了個底,卻不想沈玄心更大。他好似沒聽見他們的談話一般,歪了個道,去逗狗了。

馮允清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跟著譚成往裡走去。繞過影壁走到院內,烏泱泱的一堆人擠在院中,找不到一絲縫隙。

一位同樣身著緋色官服,兩鬢斑白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台階上講話。馮允清猜想,他應是滁州知州薛鎮。隻見他言辭激昂,語氣誠懇,看模樣應是一位造福一方百姓的好官。

他正說著十方寺之事,呼告百姓莫要搞什麼封建迷信,世間無鬼神,天子憐萬民。後又說明朝廷賑災糧一事,規定下領糧時辰與數額。

底下的百姓皆側耳細聽著薛鎮之言,無一人有所異議。他們眼中皆閃著希望,好似麵前這人就是他們的救世主。在他們眼中,薛鎮的的確確是一個清廉好官。

薛鎮言罷,正欲回頭拿上頭下發的文書。他方轉過身去,卻一個重心不穩,當場倒在堂前。

百姓們見薛鎮倒地不起,皆是麵露擔憂之色,口中喚著知州大人,一齊圍了上去。最內裡的人將薛鎮小心翼翼地扶了起來,一旁的醫師好不容易才從幾層百姓中擠了進來。

他蹲下身子,在百姓們擔憂的目光中給薛鎮把脈,斟酌片刻才道:“大人暈倒乃勞累過度所致,諸位不必擔憂。”

聞言,在場百姓皆鬆了口氣,感動道:“知州大人真是一個好官,這麼些年為我們滁州百姓儘心儘力,無有不全。”

誠然如是,當年薛鎮才上任時,滁州城中便起過一次澇災。那時薛鎮每日都光著膀子,在河道裡協助百姓清淤,而後又幫著田農耕地插秧。

當年此地還因河道常年積淤而無法與其他地方互通有無,成為江南富饒之地最為貧苦的州府。可薛鎮上任後,出謀劃策更改河道,焚膏繼晷為百姓規劃農田作物,開創魚田。起初常因經驗匱乏而虧本,皆是薛鎮自掏腰包填補上的。而後此法成熟,使得魚稻共生,他卻也不取百姓分毫。

譚成走過去,查看了一番薛鎮的情況,見他並無大礙,又遣小卒將薛鎮背回房中,按醫師所開方子煎藥。吩咐完此事後,隨後又幫著發放賑災糧食。

李閣青見這些百姓對薛鎮如此關切,且對他尊崇有加,疑道:“這薛鎮看起來也不像是什麼貪官汙吏啊。”

藺明軒搖頭道:“知人知麵不知心。”

李明承反道:“不管他心思如何,至少他也是為滁州百姓儘了力的。我方才聽百姓說,他在此為官已然八年。這些年中,百姓有難,皆是他身先士卒。且這薛鎮平日裡極為親民,但凡閒暇有餘,便會幫著百姓插秧割草。這樣的人,既然已為百姓儘力如此,又何須揣摩他是何心意?”

李明承此言雖不近人情,不求過程隻看結果,卻終究有幾分道理。畢竟,好些將百姓掛在嘴邊的,卻也不見他做過幾件實事。

譚成將事務安排下去之後,又忙裡忙慌地來接待幾人。

“各位大人,從京中來也趕了好幾日的路罷,下官在官驛為幾位大人安排下了房間,還請幾位大人移步前往。”

譚成在前引路,又道:“諸位大人也看見了,知州大人他這幾日既得為修理河道之事費心,還得為每家每戶安排賑災糧食。著實是勞累過度,身體不支。大人也可先行在驛站歇息一晚,若有要事明日再議也不遲。”

李閣青點頭稱好。

幾人跟在譚成後頭,繞過一條街,才來到官驛。此處與知州衙門隔了一條街,院內守衛皆是帶刀兵卒。

譚成走在前頭,喚來一女使,令她招待好貴客。

看衣著氣質,這女使應是此處管事的。她禮貌一笑,朝李閣青一行人施禮道:“幾位大人安好,婢子名喚長濟,大人們有事皆可喚我。”

譚成點頭道:“好,你先帶幾位大人前往房中。”又對李閣青一行人道,“衙門那邊還有不少事務尚待處理,下官先行告退,還請大人見諒!”

李閣青點頭擺手道:“好,你先下去罷。”

譚成抱拳辭彆後,正要出門,卻迎麵撞上沈玄。接著是幾個持刀小卒,跑過來半跪在譚成麵前,“大人,方才我等見街上有一身份不明之人......”

譚成回身,見沈玄站到了李閣青身側,嘴角擠出一抹笑來:“原京中來的貴客,是他們有眼無珠,衝撞了大人,還請大人恕罪。”

沈玄隻道:“無事,下去吧。”

譚成這才招手令小卒起身,而後出了驛站。

女使長濟目送著譚成離開後,又抬手請一行人往二樓去,給他們排好了房間。

馮允清與沈玄住在樓梯右側兩屋內,李閣青、李明承和藺明軒住在走廊跟前,靜姝和衛泉住在最內側兩間屋子。

長濟走前,馮允清還問了一樓是否有人居住。長濟隻答,一樓無人,隻是樓下窗前多有草叢,眼下雖時至秋日,然細小蚊蟲仍肆虐橫行,恐傷了諸位大人貴體。

馮允清笑道:“原是如此,勞煩女使了!”

長濟溫婉一笑,又道:“大人若有他事,儘管吩咐。”

見長濟下樓後,馮允清敲開了沈玄的房門。他一副勞累至極的模樣,懨懨地靠在門框上,歪著腦袋斜視著馮允清,調笑道:“馮大人,這還沒到晚上呢,何須如此饑渴難耐?”

馮允清回首低頭望了一眼樓下,恰對上長濟的目光,她旋即回過眼來,小聲道:“彆裝了,今日你在知州衙門,有何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