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側著身子,向屋內撇頭示意馮允清進屋。待她踏入,沈玄探頭瞥了一眼四周,這才闔上了屋門。
他折身坐下道:“府衙內耳目太多,我隻在薛鎮辦公的地方找了一圈。他桌上擺的都是一些普通的文書,並無異樣。但我在他的櫃子裡找到一封信件,信中的大致內容是說他夫人做的桂花糕香甜可口,問要不要給人送一些過去。看寫信的措辭及口吻,卻又不似尋常友人。”
馮允清聽了沈玄之言,卻也調不出什麼有用的線索,想著還是先將自己所想告訴沈玄:“並無異樣才是最大的異樣,十方寺下放丹藥毒害百姓一事,怎的能這樣輕鬆地掀了過去?丹藥是何處煉就的?百姓為何會中毒?毒發身亡的百信屍首又在何處,這些皆是需要一一查證的。”
沈玄押了一口茶,抿嘴道:“反正我名義上隻是李閣青的護衛,並無實權。你要查這些,不如去跟藺明軒說。”
馮允清好脾氣道:“藺明軒他手段狠辣,性情冷熱不定,我怕他打草驚蛇。你忘了麼,他是有一點苗頭便會連根拔出之人,哪管得好壞。”
這話倒是說到沈玄心坎子上去了,他垂眸忍著笑意,故作矜持:“哦,那馮大人的意思是,更願同我共事?”
“至少你尚存憐憫之心。”馮允清如實道:“也不知藺明軒派來的人潛伏在何處,那些可都是錦衣衛裡數一數二的高手,查一個薛鎮應當綽綽有餘。”
言罷,馮允清又起身往藺明軒房中去,正欲敲門,卻聽見他屋內傳來陌生的聲音。她方貼近藺明軒的屋門,裡麵的人隨即拔劍,隔著門扉,劍尖直逼喉舌。
藺明軒往外看了一眼,揮手令這幾人下去。見他們一一從窗間離開,這才慢悠悠地來開門。
“何事?”藺明軒垂眸看著她,見她支支吾吾又道:“進來說。”
馮允清問:“方才屋內幾個是你的手下?”
藺明軒端坐於書案前頭,點頭道:“不錯。”
馮允清本欲問藺明軒城中守衛如此森嚴,他們是如何能悄無聲息地潛入城中的,卻又一想,這人吃飯的依仗豈能輕易告訴外人。思及如此,便又換了個問題:“那他們可有什麼消息?”
藺明軒盯著書案上的一頁紙箋,良久,喉嚨裡悶出一聲笑來:“他們到滁州時,十方寺中的僧人已悉數抓捕入獄,那住持在獄中不過兩日便離奇而死,外頭說是因他泄露天機,被神靈革了命去。我的人在十方寺中的密室中,找到了煉丹的爐子,煉的隻是普通的朱砂丹。而這薛鎮,不僅平了十方寺一事,且周全了百姓,是個清風霽月的好官。好官呐!”
馮允清暗忖,莫非這薛鎮真是個好官?不知為何,這一切都過於順理成章了。
“明日你去知州衙門看望薛大人麼?”她開口問道。
藺明軒拈起書案上的紙,置於燭火上引燃。未幾,信紙化作烏有,甚至不留一點灰燼。他緩緩開口道:“我藺明軒不行偷竊之事。”
果然,他還是猜到了馮允清的用意,回答也正如馮允清所料。
馮允清試圖說服他:“這種為人不齒之事怎敢勞煩大人?大人隻需掩護我等一二,同薛大人說說話就行。”
“你等?”藺明軒抬眼,眼中存著一絲不解。
馮允清解釋道:“我與沈玄。”
藺明軒聞言,頷首掐滅燭火,順道吐出兩字:“不去。”
“藺大人,您就再考慮考慮罷!”
“......”
馮允清本以為藺明軒心意已決,不曾想,第二日她與沈玄正欲出發去州府衙門時,藺明軒卻跟來了。
為防止二人互掐,馮允清走在二人中間將他們隔開。幸得兩人今日並無什麼火氣,走了一路也沒說一句話。三人相安無事,終於到了衙門。待馮允清說明來意,小廝一聽,便也引著他們往三堂去了。
方過了內宅門,沈玄與馮允清便以出恭為由,脫離了小廝的視線。緊接著,二人悄然摸入了知州的公事房。
沈玄找了一圈,又從書頁中翻到一封,“你來瞧瞧,這又是什麼?”
他拆開信封,取出紙箋,隻見上麵寫著:桂花糕甚好,已呈給吾家主君,隻是家中有一兄長在西北從軍,甚是想念這桂花糕之味,不知可否勞煩夫人再做些,送到軍中去,也好解解家兄嘴饞。
“又是桂花糕。”
沈玄一眼掃過,講心中內容悉數記在心底,正欲將信紙合攏,卻被馮允清給攔了下來。
馮允清並未湊近,隻是抬手扇聞了一番。
他轉眼看了一眼馮允清,疑惑道:“怎麼了?”
“你覺不覺得,這信箋的氣味有些不同尋常?”
沈玄拿著紙箋,湊在身前用手扇了扇,一股馥鬱奇香像是全然從紙上掙脫出來,直往鼻子裡鑽,他細嗅片刻,道:“這香十分古怪,這氣味我從未見過。按理說,太後宮中奇珍異寶應有儘有,卻也不曾嗅見過此香。”
馮允清看著他困惑的模樣,不禁一笑:“當然,此香乃我獨創,彆處自然沒有。”
“啊?”沈玄聽了馮允清這話,心中疑慮不減倒增。
“此香乃我為廠公研製的一種安神香,獨他所有。”
“那也有可能是他送給旁人了。”沈玄一邊講信紙收起,一邊問道。
馮允清搖頭,“若是送朝中重臣,這安神香他也不好拿出手。且他常年頭痛難忍,熏香之後才會緩解,此物對他很是重要,他不缺金銀,也沒必要將安神香賞給下人。”
沈玄將信件放置回書頁中,又將書原原本本地放在原處。
二人又在屋內找了片刻,卻著實找不出其他的線索。為避免他人起疑,二人還是先出了公事房,一路輾轉至薛鎮住所的正廳。
薛鎮正披著棉衣,病殃殃地歪在太師椅上,而藺明軒則端坐下位,看不出情緒。
見馮允清與沈玄踏入,薛鎮就要起身行禮,卻先被沈玄的話按了下去,“薛大人身體抱恙,就不必多禮了。我二人估摸是早上吃壞了肚子,尋了半日茅房,這才耽誤了時候,還請大人莫怪。”
薛鎮用帕子捂著口鼻咳了一聲,又清了清嗓子才道:“是府上的人不懂規矩,竟也不為二位大人引路。二位大人請上座,略備薄茶,還請二位大人莫要掀嫌棄。”
沈玄順勢坐下,端起茶水來啜了一口,笑道:“哪裡的話!沈某記得,這朝廷的規矩是,州縣長官三年一換。薛大人在滁州恐怕不止三年了吧?”
薛鎮垂眼笑了笑,“已然八年有餘了。”
“這不恰好是因上頭看好薛大人,這才令薛大人一直守在滁州嘛!這些年薛大人對滁州的貢獻是日月可鑒的。”
薛鎮苦澀地扯出一抹笑,隻道:“大人謬讚,‘君子居其位,則思死其官’,此乃薛某的因果。”
若是旁人論起這番功績,怕是喜笑顏開。而薛鎮卻愁眉不展,雖不知其中緣由,但也可見,他是不想再待在滁州的。
州縣治理有功者,大多都已然升遷入京,想來是緣於此,薛鎮才悒悒不歡的。可滁州繁榮堪比京都,在滁州閒來無事還多有玩樂。朝廷眾臣卻是勾心鬥角,一不小心就會沒了腦袋。馮允清也著實想不通,為何薛鎮如此憂悶。
馮允清索性轉了話題,道:“大人院中桂花開得正好,一陣風過芳香撲鼻,倒是讓我念及兒時的桂花糕了。”
薛鎮放眼看去,院中桂花正迎著秋風蕩悠,不禁感慨道:“是啊,這桂花樹還是當年我初到滁州之時,內子親手所植。可惜了,每年此時,桂花雖香,一場雨過便所剩無幾。內子又不會做桂花糕,隻能任其凋零了。”
幾人隨著薛鎮的目光看去,麵上悠然自得地賞著落花,心中卻思索著他事。
雖說薛鎮與馮元良通信,信中提及桂花糕本就古怪,但偶或信中所指真切為桂花糕呢?但薛鎮方才所言,豈非恰與信中所說有些出入。信中桂花糕並非真實的桂花糕,又會借指什麼呢?
沉默一陣,藺明軒才開口,“薛大人,我們此次乃奉聖上之命,前來滁州查十方寺中丹藥一案的。大人方才已命人將相關卷宗送入驛站中,我們還是想前往十方寺中查看一番實情,免得回京後聖上問起,不知以何言作答。”
薛鎮點頭道,“如此也好,以免此案有所紕漏。大人若是要往十方寺去,不妨帶幾個侍衛。寺中頗為古怪,也好令侍衛護大人周全。”
藺明軒頷首抱拳,“多謝大人了,那藺某便隨便從中挑幾個得力的跟著。”他知道,若是拒絕,薛鎮也定會派人暗中跟著,倒不如受下,也免得敵暗我明,陷入被動之境地。
從衙門內調了五人後,幾人才回到驛館,將此事告訴了除靜姝外的幾人。可李閣青帶的一行運送賑災糧的隊伍已然到達,她便拉著其餘幾人一同去下發糧食,並未打算去十方寺湊熱鬨。
馮允清本以為,就著李閣青的性子,定是想去十方寺瞧一瞧的,卻不想她竟全無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