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章 顯允君子(3)(1 / 1)

遙知不是雪 白鶴眠 3669 字 11個月前

馮允清尷尬地笑了兩聲,不知昨夜這二人出去說了些什麼,給沈玄刺激成這般模樣。扭頭回屋,又對上正在下樓的藺明軒那張冷臉。她感覺她一天都不會好過了......

不多時,朝霞徐徐,江麵卻少了輕舟漁歌。

用罷早食,沈玄將昨夜之事一一告知其餘幾人。一堆人圍在屋內,聽那小孩兒娓娓道來。

此子名喚衛泉,家住滁州城郊,家中男丁皆被抓去充軍,母親早逝,與祖母相依為命已有三年。家中本不富裕,衛泉便在城東的王老爺家中,幫忙做些農事,所領月銀,尚可養活祖孫二人。

誰知上蒼不仁,水患淹了田地,衛泉自然也被王老爺辭退。這些年來,家中雖有些積蓄,但糧價瘋長。用積蓄換來的糧食,不足五日,便一點不剩。朝廷雖下發了賑災糧食,但終究難以果腹。

是時,不知何處傳來的消息,道是城東寺廟紫氣東升,乃仙人顯靈。前去跪拜之人,皆可領取一丹丸。此丹名為果腹丸,隻需一粒,即可解整日的饑餓。

起初,衛泉是不信此事的。若是神靈存於世間,又怎看得這世間疾苦,致使他家中親人分離兩地,杳無音訊?

衛泉知道,周遭鄰裡每日皆會前往廟中跪拜,且每日均可領一丹丸,又見他們服下丹丸後並未有何不妥。十幾日過後,衛泉見祖母餓得實在沒有力氣,便也前往跪拜,領得果腹丸,喂給了祖母。

而後,衛泉的祖母漸漸恢複了些精神,這果腹丸竟真的有效!此後,衛泉便也日日前往寺廟跪拜。

偶有一日,衛泉前往李屠夫家中送東西,卻見李屠夫之子,咽下一粒果腹丸後當場暴斃。衛泉歸家後,腦海中浮現的全是李小胖那張肉嘟嘟的臉。他雙指撚著這小小的赤色丹丸,陷入沉思。

若真是神靈降世,為何不布下福澤,收回水患,降下米糧,反用這丹丸來救濟百姓?僅憑那老和尚的一麵之詞,又如何令人信服呢?

此外,似乎不止李小胖身亡,那王老爺家的小兒子也暴斃而亡。聽外頭的流言說,死的都是不尊崇佛祖旨意的。可李小胖的為人衛泉了解,隻要有吃的,他還是個極為善良之人的,平日裡大大咧咧,又怎會違背佛祖之言?

想了一日,終於,衛泉找到了這些身亡之人的共同點。一部分是最早去拜佛的,還有一部分則是較為肥胖的。

那為何他們會死於非命?顯然,真相便是,那果腹丸有毒,吃得多了,自然毒發較快。

如此一來,最早拜佛的那一批服用果腹丸將近一月,而身材肥胖之人為了抵餓自然也會服用更多。微毒在這些人的身體中慢慢累積,自然會毒發身亡。

李閣青靠在桌邊,聽了衛泉之言不禁問道:“若真如你所言,那前往廟中跪拜之人豈不是皆服用過果腹丸?豈不是皆會死於非命?死這麼多人,那滁州知州又該怎麼向上麵交代?”

衛泉頷首,搖頭道:“我也不知......”

藺明軒負手而立,站在榻側冷笑道:“是知州讓他們去拜佛的?還是知州迫使他們吃果腹丸?彆忘了,知州隻是每日發賑災糧,並未參與此事啊。”

誠然如是,此事又並非滁州知州所謀,他是牽扯不到其中的。

李明承看著手中的木珠,疑道:“那這知州不也是無辜之人?”說著,木珠又開始在李明承掌中旋轉起來。

沈玄有意無意地用指尖敲著桌麵,隻道:“暫且不管他是否參與此事,就僅因他乃知州,卻未治理好州中百姓,也足以判給他個為官不力之罪了。”

馮允清端坐於榻前,略一思忖道:“可以眼下境況來看,知州若是與此事有關,他也大可說是因自身忙於賑災之事,一時疏忽。以至百姓受騙,誤食丹丸。上頭又怎會因此一麵定他的罪?”

聞言,眾人皆點頭,讚同馮允清之言。

衛泉坐在床沿上,死死握著拳,咬牙道:“要說知州與此事無關,我定然不信!此事鬨得滿城風雨,他即便再忙,也會從旁人那知曉一二。可他知道,卻並未管製,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他,就是從此獲利之人!”

李閣青走過去拍了拍衛泉的肩膀,勸慰道:“你的推測的確有些道理,放心吧,我們定會查明背後真相,為已故百姓鳴冤的!”

李明承思索片刻,停下了手中的木珠,抬眼望了望房中眾人,不解道:“可按理說,這知州的俸祿也不少吧?加之平日裡可能受賂,也不缺銀錢罷?而他仕途上也已官至知州,雖非京官,卻也不差。他又怎會明知皇帝重視此事,自己卻往刀口上撞呢?”

李明承雖是個一心鑽研木匠的閒散皇子,可提出的問題卻次次直逼要點。

此言一出,諸人皆默。這滁州知州,的確沒有藏私糧的道理。

良久,藺明軒才道:“總之,滁州知州應是此事的突破點,往他身上查,定然沒有問題。大不了,我將他請入詔獄,到那時,看他招是不招!”

一聽詔獄二字,衛泉嚇得雙腿一軟倒在床邊,他麵露驚色,顫聲問道:“你......你是詔獄之人?你是錦衣衛?!”

李閣青見這小孩著實有趣,嘻嘻一笑,逗道:“對啊,他不僅是錦衣衛,還是北鎮撫司的一把手!你可聽過活閻王?見過他的,沒幾個能活著。”

衛泉啞然,登時撲倒在藺明軒麵前,懇求道:“大人,求你收我為徒吧,義子也行!這輩子就讓我跟在你的身邊,當牛做馬,服侍大人罷!”

藺明軒麵色稍和,往後一退,顯然是拒絕之意。

沈玄見此,朗聲笑道:“若是要找義父,你也不該找他啊,該找我身邊這位馮大人啊?”

衛泉不明所以,茫然地“啊”了一聲。

馮允清飛去一個眼刀,沈玄癟嘴一笑,不再說話。接著,馮允清道:“莫要理他,他嚇唬你的。若你實在無處可去,不如跟著這位李公子,他身邊倒是缺一個仆從。”

過了很久之後,衛泉才知,馮允清為他找了個好去處。

李明承歪著頭將衛泉端詳一番,點頭道:“樣貌不錯,有何技藝啊?”

這話說的......

然而衛泉並無異議,隻兩步爬到李明承麵前,磕頭道:“我會做農活,也會做飯,若是公子需要,我也能打架!”

“哈哈哈哈哈,好!”李明承笑著,又轉頭對藺明軒說:“你不收他為徒可以,但你得教他。他如今是我的人了,你好歹得賣我個麵子。”

藺明軒隻是天子近臣,隻聽命於皇帝。可誰會知道,李明承會不會是將來的皇帝。他方才拒絕收衛泉為徒,隻是不想與他有情感上的關係。而今他是受五皇子之命,教導衛泉,那也並非不可。

藺明軒抱拳道:“是。”

衛泉趴在地上,抬眼看了看藺明軒,又看了看李明承。他雖不知李明承是何身份,但就憑他能使喚得動北鎮撫司的頭子,心中也已猜出三分。

李明承令衛泉起身,滿意道:“太好了,你既成了我的人,那必須得聽命於我。若我高興,會將這一手精妙絕倫的木雕手藝傳授給你滴!”

衛泉再次茫然,他是想學功夫以報家國的,不是來當木匠的。但他已應下此事,也隻能叩首道:“鞠躬儘瘁,在所不辭。”

眼下衛泉有了新東家,祖母也甚是放心,可她身體有恙,也不能再跟著馮允清一行人四處奔波。

於是,李閣青想出一絕妙的主意,讓靜姝照顧祖母。如此一來,靜姝可以不用跟著他們,祖母也有人照顧。

馮允清還未提出異議,靜姝卻先不願了。

她撲通一聲往地上一跪,雙眸泛紅道:“奴家生是李姑娘的人,死是李姑娘的鬼,此後一生,隻願跟著李姑娘。李姑娘若是嫌奴家伺候不端,要將奴家拋給旁人,倒是奴家的過錯了。還請李姑娘再給奴家一個機會,莫讓奴家留在此處!”

李閣青笑道:“你既說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可照顧祖母一事你都不願,你讓我如何信你?”

靜姝麵露難色,還未想出如何回答,便又聽李閣青道:“喔,我知道了,你是害怕那些匪盜找上門來,那時你無可反抗。畢竟跟著我們,我們還能保護你。”

聞言,靜姝點頭如搗蒜,哭著稱是,又說莫要怪她如此,她也隻是被逼無奈,想留有一命。

李閣青拍了拍靜姝的腦袋,馮允清一瞬間覺得她是在撫摸自己豢養的寵物。隻聽李閣青道:“既如此,那你還是跟著我們罷。祖母的事,我自會請旁人照顧。”

安頓好衛泉祖母後,一行人終於出發了,而此行的目的地,正是滁州城。此處客棧距城中不過十餘裡,當天下午,一行人便抵達滁州城中。

本以為會是餓殍遍地,哀屍遍野之景。可滁州城中,竟如一座荒城,不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