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成年之後若是形成群體,在海洋裡是沒有天敵的,這是墨安剛剛有意識的時候就知道的事情。
當幼體完全長成完全體之後,人魚在深海之中幾乎沒有任何對手,但是當他們還是幼體時,就有幾種生物會以捕獵他們為主要食物。
或者僅僅是娛樂。
把還在魚卵中發育的幼體活生生剖出來,這時候的小魚苗沒有任何抵禦能力,最後的結局隻有一個,那就是變成海底的斷臂殘肢。所以成年人魚一定會大規模聚集在魚卵孵化地的附近,保護他們的後代。
小魚苗會長到合適的時候破卵而出,大約需要10年,但是在此之前他們已經是活生生的個體了。他們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會隔著卵膜和族群進行交流。墨安還不知道自己的天敵都是些什麼,可這刻在DNA裡的意識讓他率先炸起了魚鱗。
現在追殺他們的不一定是天敵,可墨安已經懂了求生。
求生的不止是他,還有正在快步奔跑的夏禹和米兜。夏禹不確定米兜有多大,可能6歲,或者7歲,兩個人一般高,但米兜的體質顯然強過自己很多倍。他背著墨安時連喘氣都不急促,沒穿鞋子的雙腳交替飛快。
那雙鞋子還穿在夏禹的腳上,身後那奇怪的聲音越來越近,他又因為重心不穩所以摔了個大馬趴。這一下直接磕破了下巴,鮮血瞬間就流了出來,可現在夏禹什麼都顧不上,回頭看了一眼,爬起來繼續往前跑。
鮮血順著他的下巴流到了細細的脖子上,身後什麼都沒有啊,但是那聲音為什麼越來越近了!
“是什麼啊,是什麼啊!”米兜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生怕看到能把自己嚇死的怪物。
“沒有,什麼都沒有,沒,沒,沒有!”夏禹磕磕巴巴地說。
米兜沒有再追問,他也不確定夏禹是真的沒看見還是為了安慰自己才這樣說,總歸不要停下就好了。他們就這樣一直跑,一直跑,跑累了就慢慢跑,積攢能量之後就快快跑,終於,兩個小孩兒同時看到了那扇門。
“看到了!在那裡!”米兜看到了他們的生路。
“呀!”夏禹連一句整話都喊不出來,累得大汗淋漓。他從來沒有出過這麼多的汗水,仿佛全身的水分都要被擰出來了,這時候他又回過頭,長長的走道裡還是什麼都沒有。
偏白色的燈將一切照得都那麼冰冷,慘白。
啪嘰,啪嘰,可是聲音還是越來越近了。
精衛:[打開這扇門,寄生主還在附近。]
“打開?怎麼打開?”夏禹直接撲在了門上,他還以為這扇門也是密碼門,可是找來找去根本沒有按密碼的地方。
啪嘰啪嘰,身後的聲音還在逼近,讓他和米兜同時不寒而栗。一滴黏答答的水從天花板滴落下來,剛好掉進了他們的後領口。雖然不至於渾身冰冷徹骨,可是讓人極端不適,汗毛起立。
“我來!”不等精衛的回答,米兜上前一步拽住了門把手。這一扇門看上去沒有那麼結實,下水管道年久失修,時不時漏幾滴水,那些水已經將它的表麵腐蝕。
銀色的金屬外皮出現大片剝落,剛好被米兜捕捉到了。他兩隻手往外用力一拽,咣當,巨響過後門開了!
門鎖被他生生拽斷,裡麵沒有燈,烏漆嘛黑,然而他們並沒有任何選擇,義無反顧地鑽了進去。
有一股黴菌的氣味,讓夏禹十分難受。他回過身,仍舊沒有忘記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關門。門鎖雖然壞了但仍舊可以關上,上頭還有一道鏈鎖,希望這一條細細的鎖鏈能夠保護他們。
精衛:[繼續往前走。]
“繼續走會怎麼樣?”夏禹已經在往前了。
他完全相信了精衛,雖然這個人工智能時而在線,時而不在。人類依賴高科技,現在自己也不得不依賴,否則寸步難行。好在精衛目前還站在自己這一邊。
不確定是不是暫時的,夏禹無法想象這些機械都擁有自主意識之後會是什麼局麵。精衛也有可能背叛自己呢。
精衛:[接下來我就不知道了。]
“什麼?你不知道?我還以為你什麼都知道呢。”米兜背著墨安,摸黑往前走著。
精衛:[因為我的瀏覽權限有限,目前我隻能看到這裡。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目的地,那就是三號發電廠,你們必須進入那裡。]
“等等,是誰給我們設定了路線?”夏禹忽然問。
他發覺了一件事,那就是從自己的出逃開始就一直有人在幫忙,否則不可能這麼順利活到現在。這個人給精衛設定了一些東西,隻不過精衛卻看不到那麼多。
這很矛盾,要是這個人真有心幫忙,為什麼不讓精衛完全看到呢?
精衛:[請繼續往前走,三號發電廠很安全。]
精衛說完這句就沒了動靜,夏禹和米兜多想再聽一些,最起碼有一個厲害的人工智能引路,但現在隻能靠自己。
“沒關係,咱們繼續走吧。”夏禹重新打起精神來,“我把鞋子還給你吧。”
米兜擺擺手:“你穿吧。”
“你還背著墨安呢。”夏禹看向魚卵,多虧有米兜。
“沒關係,他很輕呢,我以前幫媽媽乾活時,背的東西可比這個沉得多。”米兜不當回事,“隻是……這裡好黑啊。”
夏禹點點頭,下巴恐怕還在流血。“是啊,好黑……不過最起碼咱們安全了,你聽,那個聲音沒有追上來!”
他們再次逃過一劫,那聲音像是有所忌憚所以沒有跟上來。可現在還不能掉以輕心,夏禹甚至產生了可怕的想法,這輩子都不可能完全安全了。
自己會不會帶著墨安顛沛流離一輩子?
淚水又一次溢滿眼眶,夏禹再一次擦乾淨,帶著米兜往前走。
這一路太黑了,兩個小孩兒跌跌撞撞,非常不容易。他們手拉手才沒有摔跟頭,但夏禹的平衡力沒有米兜那麼好。他們走過了最黑暗的一段路,終於,看到了非常微弱的光。
“終於有光了。”米兜高興地歎息一聲,“我一直跟著媽媽在地麵工作,居然不知道下水管道這麼大,完全就是另外一個世界嘛……啊!你的下巴怎麼樣了!”
有了光亮之後,米兜才看出夏禹的臉受傷了。
夏禹摸摸臉,流血的傷口已經結痂。“隻是摔了一下,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米兜搖頭,“我,我聽你的。”
“可是,我也沒有任何主意啊。”夏禹蒼白的臉蛋皺成一團,精衛仍舊沒有回應。就在他們陷入兩難時,前頭響起腳步聲。
是人類的腳步聲。
“誰!”夏禹將金屬片舉了起來,短短的一天中他不僅學會了擦眼淚,還學會了如何麵對危險。
“你們是誰!”朝著他們走過來的男人也停住了腳,打量著這兩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孩子,以及他們背著的那個東西。
“你先說你是誰。”米兜學著夏禹的模樣朝那邊喊,狐假虎威。
“我?我是逃難的,一不小心就走到這裡來了。唉,外頭亂了套,你們又是怎麼回事?”男人朝他們靠近,他在暗處時模模糊糊,走近了才看清是一個身高不夠、麵黃肌瘦的人。
夏禹並沒有放下警惕,但這個人太矮又太瘦,壓迫感比剛才小了不少。“外頭發生什麼事情了?”
“外頭在打仗嗎?”米兜很關心這個問題,惦記著媽媽的處境。
“已經打完了,人類輸了,完蛋了。”那男人搖搖頭,一屁股坐在地上,“隻用了十幾個小時,全球各地的機械瘋了一樣攻擊人類。軍隊反抗,隻是全球的武器都有聯網,接入了女媧的終端。女媧背叛了咱們。”
“女媧背叛了咱們?”夏禹不敢置信,他一直不敢去想這個答案。
男人的臉色焦黃,像是幾天沒有睡過覺,眼窩深凹。“光是清洗行動就發生了兩次,抵抗的人類已經被殺了。現在剩下的人全部服從女媧,社會秩序也重新劃分了。你們都不知道?”
夏禹和米兜同時搖頭,他們對外界發生的大變動毫不知情。
“唉,彆提了,現在咱們人類已經沒有地位了。”男人像是很累很累,枯瘦伶仃的手上全是皺紋,瘦得可怕,“以前像我這種自然人類的地位最高,然後是半機械人,然後是機械人和你們這種……基因改造人。”
夏禹和米兜互相對視,基因改造人早已融入社會,他們的眼睛和耳朵就是證明。
“現在完全亂套,自然人類成為了墊底的那個。”男人晃晃悠悠站起來,“走吧,既然咱們能碰上就一起往前走走,當做個伴兒。”
夏禹在猶豫,米兜也是,可不管他們願不願意同行,正前方都是他們唯一的目的地。走道的一側還有一條路,中間是下水道的水路,水流湍急,水體渾濁。他們往前走了十幾米,夏禹好奇起來:“請問,您能給我們講講現在的……秩序嗎?”
男人停下來歇歇,大口呼吸:“現在啊,最高層的階級是全機械人,它們全部聽女媧的指令。然後是半機械人,隻要身上沾一點機械就等於認同了機械,然後是你們這種基因改造人。最低級的就是我了,全身上下都是原裝貨,沒有機械器官和身體零件,自然人類已經沒有了生存之地。”
“那您知道什麼是寄生主嗎?”夏禹又問,精衛明明提起過這個東西,這個人為什麼沒說呢?他不知道寄生主?
“寄生主?那是什麼……完全沒聽過呢,聽起來好奇怪。”男人繼續說,繼續往前走。
天花板上時不時掉下一滴凝結而成的水滴,剛好滴在夏禹的鼻尖上。因為心裡一直沒放鬆,他和這個陌生男人保持了幾米距離,現在又不知不覺慢下來,將距離擴大。
他隻是忽然覺著,這個男人從外麵逃進來,真的不知道什麼叫寄生主嗎?
還是說,他就是呢?
米兜也慢下來了,也就是在這一刻,他背後的魚卵有了動靜,像是剛剛睡醒的墨安打了個哈欠,魚尾彈了一下,剛好彈在了魚卵的內壁上。
對危險擁有超強敏銳直覺的人魚再一次感覺到不安,墨安晃動尾鰭,隻希望小水母能看得懂自己的暗示。
“米兜,你會遊泳嗎?”夏禹冷不丁地問。
“啊?”米兜詫異了一下,“還,還成。”
“我帶你們逃走……”夏禹小聲說道,他相信墨安一定是在給自己發送暗號。於是兩個人慢慢停下來,小步小步朝著下水道的水道靠近,就在前麵男人回過頭的瞬間,夏禹拉著米兜的小手跳了下去。
浮上水麵的那一秒,夏禹驚恐地看著岸上,剛才還好好的男人朝著他們這邊走了兩步:“你們去哪裡?去哪裡?”
下一秒他跪在了地上,兩條腿變成了無數條深紅色的水蛭。
餓得快要暈過去的墨安又一次齜出尖牙,恨不得把它們都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