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本能(1 / 1)

像是做夢一樣,夏禹好像看到了大海裡的奇跡。

天花板仍舊震下灰塵,落在他們的腦袋頂上,宣告危險並為遠離。然而夏禹卻靜靜地注視著魚卵裡的變化,順便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生怕是做夢。

是不是自己太累,太害怕,所以出現了幻覺?

剛才打針的一幕又從眼前浮現,營養劑的針頭比研究所的針頭要粗一些,魚卵又很厚,紮進去時會有明顯的阻礙感。當完全刺穿的一刹那,裡頭的墨安並沒有什麼反應,他隻是在水裡漂浮,睡覺,無意識地躲避著針頭。

現在他卻睜開眼睛了!

跟著卵膜,夏禹不敢確定墨安能不能看清楚自己的臉,自己看他也十分模糊。隱約能看到他淡藍色的耳鰭,以及耳鰭上細密的藍血管。

突然間,那張臉朝著他靠近過來,又把膽小的夏禹嚇了一跳。

“啊!”夏禹往後一坐,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磚上。他完全不了解怪種,更不清楚人魚是什麼,隻是剛才那一下子還有些恐怖,仿佛裡頭的活物要故意衝出來,破卵而出,吃了自己。

剛憋回去的眼淚又流出來,夏禹真的很愛哭,他也很氣自己這個弱點,隻能狠狠地擦掉淚珠。

哭了麼?為什麼小水母要哭呢?而這時候魚卵裡的墨安也皺起了眉頭。

他確實看不清楚太多,眼睛裡的那一層淚膜還沒有完全長好,任何光線對他而言都過於強烈。但這不妨礙他認出夏禹,因為這個歌聲……他已經聽了很久很久了。

我是一隻小水母,我來自海洋的深處,噗嚕噗嚕,噗嚕噗嚕……

每回自己焦急不安,拚命想要回到深海中去的時候,這個歌聲都會安撫自己的焦躁。在那個大水缸裡,墨安知道了外麵的人給自己起的名字,人造海水將魚卵輕輕托起,卻沒有海洋那麼安靜。

太亮了,周圍太亮了,在研究所裡墨安一直斷斷續續地睡著,可是從未睡得安穩。他懷念族群,懷念還在大海深淵的安寧,懷念真實海水的包裹。隻不過從那一天起這一切都消失了,他被裝進了一個玻璃箱裡。

但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墨安聽到夏禹的歌聲都會安靜下來,像是聽到了海的聲音。

夏禹還在地上坐著,突然一下子才反應過來這是墨安睡醒了。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魚卵,兩隻小手輕輕地放在卵膜的劃傷上:“墨安,墨安,你……你……”

墨安仍舊看不清楚他,太亮了,光線太亮。隻是他感受到了一雙手正在撫摸卵膜,很冰涼,並且還在發抖。他的魚尾、臍帶和魚卵內膜相連,可以感知到外界的壓力,甚至疼痛,當那雙手滑過他的傷痕時墨安的狂躁再一次被撫平,好似有海水從他身上流過。

好奇怪。

然而這一切夏禹並不知情,他隻是知道墨安醒來了,卻仍舊什麼都做不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好像,根本沒有辦法把你養大,我沒法把你養大了……”

他在說什麼?墨安全身都不能動,隻能眨眨眼睛,耳鰭也不能完整地伸展開。隔著羊水他聽聲音都是斷斷續續的。

“我太沒用了,我隻找到了一支營養劑。”夏禹的心裡喜憂參半,喜的是墨安終於動了,他還活著。憂的是墨安可能很快就要餓死,他來不及搞到那麼多的能量針。

惡劣的環境不僅威脅著墨安,也威脅著他。夏禹突然開始渾身發冷,莫名其妙地顫抖起來。

“不,不行,我不能死。”但是他馬上想到王教授的話,於是撐著最後一點力氣撕開了小麵包的包裝袋。麵包並不好吃,很乾澀無味,吃在嘴裡像是在吃紙,但夏禹並沒有資格去嫌棄什麼,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吃著吃著,他甚至覺著味道還不錯,因為饑腸轆轆的感覺消失了。

“好啦,我不會死了,我吃飽了就不會死的。”他一邊胡亂往嘴裡塞著一邊安慰著墨安,明明自己就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小不點兒,在這一刻卻還想保護另外一個小不點兒。

完全吃飽之後人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夏禹也升騰起巨大的求生欲來。他左右環視,米兜還沒有睡醒,四周還算安全,要是以後他們能一直躲在這裡其實也不錯。

但很快他就沒有心思去想,疲憊感和寒冷席卷了他的身體。他好累,隻想好好地睡一覺,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吧。

於是填飽肚子的夏禹蜷縮在魚卵的旁邊,將墨安當成了自己唯一的依靠,閉上了酸澀的雙眼。

好冷……快要睡著時夏禹的小腳已經沒了知覺,冷得他不住打顫。雖然以前在研究所會被不斷拆分,可是生活條件一直不錯,就連睡覺都在休眠倉裡。

女媧會為他關上燈,放上他喜歡的海浪聲,還會為他調整溫度。現在這一切都沒有了,夏禹很想王琴,也很想念女媧。

她們,她們都在哪裡啊,她們還活著嗎,她們……夏禹昏昏沉沉地睡著了,睡著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要是能有一條毯子蓋住自己就好了,不要這麼冷。

轟隆隆,轟隆隆,地麵上還在持續清掃,又有高樓倒下了。令人迷幻的霓虹燈碎裂成沫,下水道的牆壁也跟隨著震動。昏暗燈光下,殘破小屋裡,一股幽藍色的光正明明滅滅地晃動著,好似那一枚巨大的卵正在呼吸。

墨安也閉上了雙眼,卵裡的海水發著光。他的卵膜開始發熱,成為源源不斷的熱源給小水母提供一處庇護。提前睜眼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好處,而且離開孵化地之後他的睡眠就一直很淺,很容易被地麵的聲音吵醒。

當他有力氣睜開眼睛時,墨安毫無例外地看向靠著自己熟睡的夏禹。他很期待那一天,自己能從這個卵裡出去,清楚地看看小水母的眼睛到底是什麼顏色。

一想到這個,墨安在羊水裡高興地吐了幾個透明的泡泡,魚尾輕微擺動著。距離破卵而出的日子還有好幾年,要等到尾鰭、臍帶和卵自然脫落才行,對他而言太過漫長。

這一覺夏禹覺著自己睡到了時間的儘頭,睡到全身都沒有了力氣。

夢裡他再一次麵對著成群成群的機械人,無數雙紅點一樣的眼睛盯著他,不斷朝他逼近。他拚命跑,想要趕在自毀程序啟動之前帶著墨安跑出去,結果總是跌倒。

跌倒之後他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王琴。

“你要拯救世界,你要把墨安養大,你要去看海。”

王琴的血手抓著他,隨後整個世界進入了一片混亂。夏禹隻能不斷奔跑,跑著跑著就醒過來了。睜眼之後他還以為噩夢隻是噩夢,全世界還是原來的模樣。他還等著女媧給自己開睡眠艙的艙門,結果就看到了米兜的笑臉。

“你醒來啦!”米兜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生病了呢!”

“啊!”夏禹嚇得驚叫了一聲,連忙躲到了魚卵的後頭。

“謝謝你哦,我現在已經好了。”米兜動了動耳朵,被包紮的傷口也止住了流血,“多虧你的藥!再加上我們這種基因改造人的體質很不錯,媽媽說人類都用我們挖礦……”

“挖礦?”夏禹這才慢慢回憶起一切,包括他如何來到下水道,怎麼樣認識了米兜。回憶起來之後他又伸開手臂擋在了魚卵的前頭,同時回頭看了一眼。

現在墨安好像又睡著了,他閉著眼睛。

“是啊,因為我們力氣大,體力好,熊科基因改造人都用來挖礦,你不知道嗎?”米兜的生活經驗顯然更加豐富,“你呢?你以前都是乾什麼的?”

“我?我……我不知道。”夏禹茫然地搖了搖頭,X係列還沒研究出價值,所以水母基因改造人還沒有大規模進行生產,也沒有人使用他。

“好吧……不過我還是要好好謝謝你,以後我們就是好朋友了。要是還能找到媽媽,我一定讓媽媽給你們安排更好的工作。”米兜一板一眼地說著,“真冷啊,這裡,我其實是被凍醒的。”

“冷嗎?”夏禹像是聽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事情,因為他完全不冷。

要是這屋裡很冷的話自己肯定不會是這樣,手腳被凍得受不了才是。可是現在每一個關節都很靈活,明顯就是沒凍到啊。難道說這屋裡的冷風隻凍著米兜了,沒有凍著自己?

精衛:[早上好,現在是上午9點03分,你們休息好了嗎?]

“誰!”米兜被嚇了一跳。

“是我的人工智能手環。”夏禹已經習慣了精衛的陪伴。

精衛:[正確的說法是,我其實是一個人工智能。手環隻是傳遞媒介。]

米兜半知半解地點點頭:[你好啊,人工智能。]

精衛:[你好。不過現在並不是問好的時候,你們必須要轉移了。]

“什麼?轉移?”夏禹的心跳漏掉了一拍,他剛才的美夢輕而易舉地破滅了。原本還想著和米兜、墨安永遠躲在這個小角落,和不為人知的灰塵作伴,現在這裡也不安全?

精衛:[沒錯,飛行器很快就會衝破密碼門,到這裡來巡查,並且消滅生命目標。現在外頭在進行清洗,機械叛變了,第一波抵抗的人類已經節節敗退。]

“敗退?”夏禹聽不懂了,機械都是人類發明的,為什麼會節節敗退?

精衛:[因為這些年人類太過依賴人工智能,當科技智慧超過了人類時,自然會丟掉人類這個拐杖。不過這些對你們來說太過深奧,你們不需要理解。現在你們需要順著外頭的過道一直往前走,走到最底端的時候,你們會遇上一扇門。]

“如果,我是說如果。”然而夏禹還是想要留下來,“如果我們不走,飛行器又搜不到這個地方,躲在這裡安全嗎?我們三個都小小的,如果不動的話根本不會被發現。”

精衛:[不,你們並不安全。你們要順著走道離開這裡,打開一扇門,順利進入三號發電廠才算暫時安全。況且你們根本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比起飛行器和機械傭兵,更可怕的事情正在發生。]

“什麼事情?”夏禹惴惴不安地問。

米兜也跟著緊張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周圍仿佛變得熱起來了。

精衛:[寄生主已經出現了。這些事情我會和你們解釋,眼下你們必須離開,必須離開。]

精衛話音剛落,夏禹還在思索“寄生主”是什麼東西,整個走道忽然出現了很奇特的聲音,啪嘰,啪嘰,又像流水聲,又像是膠水被人踩在地上黏糊糊的聲音。

米兜沒了主意,看向了夏禹:“現在,現在怎麼辦?我聽你的。”

夏禹不假思索地說:“走!帶上墨安,咱們走!”

“好!”米兜也不再猶豫,兩個小孩兒建立了他們的生存聯盟。正在夏禹發愁怎麼背上墨安時,米兜居然不費吹灰之力將魚卵背了起來,就好像背了空氣一樣輕便。

啊!夏禹拍了下自己的小腦袋,他差點兒忘記了,米兜是一隻力大無比的小小熊!

啪嘰,啪嘰,嘩啦嘩啦……那個讓人渾身不舒服的聲音更近了,膽小的夏禹拉著米兜的一隻手逃離了他們的破屋子,順著走道狂奔。

魚卵裡的墨安再一次睜開了雙眼,他下意識地張開了嘴巴,露出了類似鯊魚一般尖銳的牙齒。

有危險。墨安魚尾上的鱗片層層微翹,像人魚幼體在深海中遇到了天敵。還沒破卵的他已經學會支起腹鰭,讓自己的身體看起來儘量高大,隻是腹鰭才長出一對兒,尾背鰭連個影兒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