腮裂的開啟(1 / 1)

腳下踩不到底,夏禹一時忘記了怎麼潛水。

得益於水母DNA,潛水一直以來就是夏禹的強項。在研究所這些年他最快樂的時光就是遊泳研究,隻不過現在這成為了他逃跑的方式。

果然墨安剛才在提醒自己!

夏禹一不小心喝下一大口汙水,那味道差點讓他吐出胃裡的一切。無數條水蛭貼著地麵朝這邊飛快蠕動,仿佛它們也和人工智能一樣擁有了思想,並不是到處亂爬。

“啊!救命!”米兜的腳下什麼都沒有,更是嚇得手腳亂擺,亂了分寸。彆說遊泳了,他連呼吸都要忘記了,不斷有水流進他的嘴巴裡,又被他一口口吐出來。

他背後的魚卵開始掙動,這感覺非常明顯,裡麵的小魚苗好像正在經曆非常痛苦的事情。

墨安肚臍上的臍帶和卵內壁相連,包裹的水明明還是原來的羊水,但外界的水質已經發生了改變。本應生長在深海裡的魚卵頭一次接觸人類社會的汙水,以水為生的怪種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

柔長的耳鰭再一次藏在了耳後,好似無法展開。他淡青色的雙手開始亂抓,想要將水裡的難聞氣味趕走。

不同於人類的手指,人魚的手指天生尖銳,指縫中間的手蹼也比自然人類明顯得多,像一層淡青色的皮膚。在最痛苦的時分,墨安看向了不遠處的夏禹的影子。

夏禹還沒有放棄。

他還在拚命劃水,帶著米兜一起遊泳比自己玩水要累得多。距離對岸還有兩米多,卻又很遙遠,他們快要被水流衝散,隻能更加用力地拉住彼此。

“跟著我,跟著我……”夏禹給米兜打氣,一不小心又喝了一口臟水。米兜的情況比他慘得多,時不時就徹底沉入水中,整個人不見,夏禹仰著小肚皮,不斷踢水,兩隻手緊緊地拉著他。

小水母是不會死在水裡的,水母最會浮水了。夏禹也給自己打氣,但岸上正在發生的事情太過恐怖,讓人不寒而栗。

那個男人的下半身都已經沒了,隻剩下胸口、手臂和腦袋支棱著留在地上。

“哈哈哈,我怎麼看不見了?我的眼睛呢?哈哈哈……我不要當最底層,我不要,哈哈哈這樣就好了,您要多少就拿走多少吧,我不要當……嘻嘻嘻……”他瘋笑起來,笑聲那麼癲狂。他的身體裡像是有一個巨大的怪物要把他吸乾,臉上的五官完全凹陷,多出了好幾個血色的窟窿。

他越來越矮,身體融化般往下坍塌,肌肉、骨骼、脂肪都變成了水蛭。它們無處不在,從他臉上的窟窿往外爬,眼窩、鼻子、嘴巴、耳朵眼……全部都變成了水蛭的巢穴。

密密麻麻,一條卷著一條,鋪天蓋地。直到最後整具身體消失了,隻剩下數不清的水蛭,它們快速朝著水道蠕動,像一條紅色的毛條地毯。夏禹渾身發麻,總覺著它們已經爬到自己的身上了。

冰冷又柔軟的水蛭就黏在他的皮膚表麵,這還不夠,它們還要往耳朵、嘴巴和鼻孔裡鑽,吸附在血管和鼻腔裡,往腦子裡去。夏禹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類被體內的水蛭吃掉,劇烈震驚過後他猛地咬了一下舌頭!

不疼,但足夠讓自己清醒!

“米兜!來!遊!”夏禹再次仰身,在水裡踢水。不管那東西是什麼,他們可不能死在這裡,三號發電廠馬上就要到了,那裡會很安全。

那裡會很安全,很安全,很安全……夏禹不斷在腦海中重複,終於他的腦袋磕到了硬邦邦的磚石,剛好就是對岸。

到了!夏禹暫時鬆開一隻手,扒住岸邊,爬上去非常吃力還滑下來好幾次。最後他終於成功上岸,剛準備將米兜拉上來,隻見對麵的那些水蛭已經到了岸邊,甚至還有幾十條跳到了水裡。

它們居然會遊泳!夏禹絕望了,原本以為過了水道就能活下去,沒想到……

“米兜,你快上來哦,我幫你!”沒有時間給夏禹思考,他將米兜拽上來,但魚卵還在水裡,白大褂被米兜揪得緊緊的。米兜開始劇烈咳嗽,不等喘過氣,他的小圓臉就被夏禹強硬地扳了過去。

“你快跑,你力氣大,帶著墨安離開這裡。我……我……我負責斷後!”夏禹哆哆嗦嗦地說,既然王琴教授能夠給自己斷後,那麼自己也可以讓彆人活下去。

米兜搖搖頭,咳得說不出話來,一隻手抓著白大褂的袖子,一隻手抓著夏禹。他的意思也非常明確,要走就大家一起走嘛,不要留在這裡。

“我要死了,你一定要把墨安養大,不可以食言。”夏禹已經哭出來,他很清楚留下來的代價。那麼多的水蛭會把自己小小的身體吃乾淨,連一滴血、一根骨頭都剩不下。這個過程一定很疼,希望自己可以忍受。

這麼疼,米兜和墨安就不要經曆了。夏禹哭著幫他拽起白大褂的袖子,腦海裡的畫麵隻剩下自己被吃得千瘡百孔的模樣。他的手一直在顫抖,以至於摸到魚卵時並沒有感覺到什麼不對勁,直到看到米兜的手也在抖動。

夏禹這才反應過來,這種抖動是不正常的。

水蛭近在咫尺,已經遊到了水道的中間。這時候的魚卵開始發出幽藍色的光,摸上去有種麻麻的感覺,讓人的手不斷發抖。

好像是……被電了一下?

夏禹和米兜都發現了這件事,當魚卵開始發光時裡麵的人魚幼體輪廓便更加清晰,能看出他蜷縮的姿態。耳邊不止有水流聲還有輕微的電流聲,仿佛哪一處的電路漏電了,不停地打著電火花。

幽藍色光芒的亮度開始提升,由於魚卵還在水裡,看上去像一顆美輪美奐的石頭,又像帶有一圈月暈的藍色月亮,漂亮得充滿危險,漂亮得不真實。

夏禹眨了下眼睛,睜眼的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魚的鱗片,以及未曾看清楚的尾鰭。

確確實實是鱗片,每一片邊緣都有藍色的光芒,像灑了會發光的粉末。但更讓夏禹驚訝的還是人魚的尾鰭,在魚尾的正下方,順著尾巴往下延伸。現在還看不清楚它到底什麼形狀,因為魚尾還處於盤縮狀態。

再眨一下眼睛,夏禹看到了真實的電火花,就在魚卵的表麵亂竄。

危險的形勢瞬間逆轉,馬上就要成功上岸的水蛭全部掉了頭,朝著對岸拚命逃竄。它們的速度比剛才快不少,仿佛多停留一秒就要被電死,在一陣淅淅索索的動靜下它們跑散了,消失在牆壁的縫隙內。

原本已經決定好要赴死的夏禹愣在原處。

米兜也愣住了,隻是幾秒的功夫他們就安全了?當務之急是趕緊把墨安撈上來,而這時候的魚卵也有所感應,生怕電火花電到夏禹,安安靜靜地恢複了黯淡。

確定不漏電之後他們一起將墨安撈上岸,氣喘籲籲,沒有力氣多走一步。

“好可怕。”半晌米兜開口,“那是什麼?是蟲子嗎?“

“我也不知道,好可怕哦。”夏禹的心臟咚咚直跳,“但我想……說不定這個和精衛說的‘寄生主’有關係。那個人一定隱瞞了什麼事。”

米兜點點頭:“是哦,多虧有你……不過墨安又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會變顏色?他在漏電嗎?他以前也這樣嗎?”

“我……我也不知道。”夏禹隻能搖頭,“以前在研究所裡他從來沒有這樣過,不然的話早就被王琴教授記錄下來了。X係列都沒有用處,我就是小廢品……不過,不過墨安他好厲害。”

話音剛落,夏禹看到卵裡麵的魚尾動了一下,顯然在和外界交流。但他為什麼會突然發光、漏電呢?夏禹沒有任何頭緒,唯一讓他能想到的答案就是……墨安是不是要孵化了!

他已經在魚卵裡沉睡了很多年,現在是不是到了破殼而出的時候?

真的嗎?會是這樣嗎?自己真的把墨安給孵出來了?

“接下來咱們怎麼辦啊?”米兜這時提出了一個艱巨的問題。

“我想想,你不要急,不要催我。”夏禹摟住了魚卵,一邊抱著墨安休息一邊想辦法,“我想,咱們應該先去找三號發電廠,然後再等一段時間之後就可以出去了吧?”

“可是外麵好危險。”米兜揉了揉傷口,他好想媽媽。

“但是,剛才那個人說大清洗已經結束了,抵抗的人類被殺光,其餘的人應該都可以活著。隻要咱們一輩子不抵抗就不會被殺掉。而且咱們都是基因改造人,還不是最低等的呢。”夏禹很快想出了一條生路,“再休息休息,然後咱們再繼續走。”

也隻有這一條路可以走,沒有其餘的法子。夏禹閉上眼睛,輕輕地吹氣,呼呼著魚卵外層的劃痕,時不時拍著魚卵。他的小魚苗啊,是不是就要孵化了?等到他從卵裡出來的那一天會不會就能看清楚魚尾和魚鱗了?

等到他孵化的那一天,自己還活著嗎?還能好好保護他嗎?

隔著一層半透明的卵膜,墨安將額頭貼在了夏禹的旁邊。經曆了這樣一場動蕩他已經算提前蘇醒了,所以眼睛無法適應光線,而他的魚尾和卵膜內壁的粘連還很明顯,臍帶也沒有脫落。按照正常的發育他還需要幾年才能離開卵的保護……

但是他怕等不到那時候了,小水母看上去很容易死。

除非是不顧危險進行強行孵化了……墨安閉上了疲憊的眼睛,餓暈過去。

半小時之後,夏禹和米兜再次踏上征程。他們順著走道一直往前,不知走了多久終於走到最底端。擋住他們前行道路的是一道門,看起來已經年久失修。

“這一道門是電子門嗎?”米兜指著磕碎的屏幕問。

“好像是,但是和研究所的電子門不一樣。”夏禹拍了拍屏幕,“你能拉開它嗎?”

“我試試!”米兜雙手握住門把,幾次往外拉拽,門卻紋絲不動。

“不行,這道門是電子鎖,肯定比剛才那道門要結實。現在的問題是……這道門像是沒有電了呢。”夏禹比米兜更熟悉這樣的裝置,研究所裡到處都是。

米兜常年在礦場,現在更是沒了辦法:“那怎麼讓它有電呢?”

對啊,怎麼讓它有電呢?夏禹想了想,目光默默移動到魚卵上頭。

幾分鐘之後,用緊貼的方式充能完畢的電子屏幕完全亮起,隨即哢噠一聲,門開了。

“果然可以用墨安充電!”米兜再次抱起卵,還是夏禹有辦法!

“是哦,墨安好厲害呢!”夏禹立馬鑽進門縫,拉著米兜一起鑽進來。他們再次關上了身後的門,轉身之後兩個人同時“哇”了一聲,饑餓感席卷全身。

他們進入了一個小倉庫,眼前有很多很多罐頭和瓶裝水。

而放電完畢的墨安再次餓暈過去,完全昏睡之前他腦袋裡隻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孵化。

不知不覺間,他左右頸側各有3道裂紋張開了,那是本應幾年後再開啟的閉合腮裂。現在它們開啟了1毫米的縫隙,沒有使用過的魚鰓還是癟的,也沒有進行過充血,像白色的小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