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獲至寶(1 / 1)

晚來天欲雪 留枝 4344 字 10個月前

李采薇率先反應過來,她往前一步,語氣不似從前溫柔:“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赫連喻恩舌間抵在臉側,嗤笑一聲算作回應。

“我們拿出了十分誠意,殿下此時是想反悔?”

李采薇說謊的時候,眼神堅定,麵色不改。

她比我要穩重許多。

可我懶得裝了。

太慢了。

這樣的拉扯太慢了。

我等不了了。

太妃鬆開手,拉開我與她之間的距離,她輕笑著抽出絲帕,慢條斯理地擦去了手上的血跡:“我讓你殺的那個人呢?”

她在問我。

“趙諼,彆惹惱我。”

“我說過的,你的命與他人不同。”

“你和他,是一樣的命。”

她早就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謝晚和我之間的故事。

從一開始,她就是想用我的命來牽動他的。

她想讓我殺的人,一直都是他。

當猜測被證實,心卻沒來由的一緊。

憑什麼?

脊背僵著,後背沁出冷汗,雙手忽然就沒了力氣。

短刃墜地,迸濺的鮮血落在地上像是落梅點點。

我這時才發現,博古架上大多數擺件也都摔落在地上,白色象牙雕刻的垂枝蘭花更是摔得稀爛,細碎成一截一截,看不出一絲本來的樣子。

手心那道傷口,就是冬日雪水刺進骨血一樣,涼意滋生。

我木訥地望著她,即便是在剛剛那樣的拉鋸之後,除了衣袖有些破損,她還是一絲不苟的貴婦人形象。

她將我的反應儘收眼底,衣袖擦過青銅燭台,凝結成細長水滴狀的紅色蠟油簌簌。

“你說你們拿出了十分的誠意,那好啊。”

她又重新坐了回去,不疾不徐地斟了一盞茶,“喻時那處情況如何了?”

她的衣袖豁開一個大口,露出內裡的層層疊疊,秀眉輕挑,又把衣袖抖了抖。

李采薇沒回答她,直直看著我。她和我都明白,事已至此,再裝下去隻會顯得愚蠢。

我回過神來,彎腰拾起短刃,用衣袖細細擦拭,彆在腰後。

赫連喻恩抿著唇,一直沒有言語。

他在看我,觀察我的一舉一動。

局勢瞬時逆轉,來自太妃的威壓就像是暴風雨前悶熱的天,煩悶的讓人隻想逃離。

她斜倚著,氣定神閒,一人好似可抵千軍萬馬。

我立在原地,踩在象牙碎片上,硌得我腳疼,而目光依舊停留在空蕩的博古架上。

我原以為,最珍貴的東西,就該藏在防守最嚴密的地方。

可剛剛在藏書閣,謝晚不願見我,我猜測過是那東西不好找。但周聞安曾告訴我,沒有那東西,若是有引也可以解,隻不過要費些力氣。

赫連喻時身上的蠱,引是赫連敏怡的血,那憑借溫予的醫術解蠱,想必不是難事。

所以,謝晚在藏書閣上,定是有旁的事在瞞我,赫連喻時也必有參與,周聞安更是諱莫如深。

他向來不善於說謊,但他是第一次,未朝我透露半分。

所以,我臨時決定挾持赫連敏怡,並要來太妃寢殿一探究竟。

一是怕赫連喻時反悔,二是心裡惶恐,怕那東西不在藏書閣上。畢竟我記得,我與她第一次坦誠會麵,我在她的寢殿就見過那東西。

而藏書閣被燒了個精光,太妃震怒卻不頹然,再加上我剛才做出不理智的舉動,她的反應更是有異於尋常。

所以,那樣東西,定不在藏書閣上。

那會在哪裡呢?

赫連喻恩突然笑了,把我從沉思中拉回現實。

他皮膚黝黑,越顯得牙白:“本王時常在想,故人入夢,太妃夜晚能安睡嗎?”

“弑君的罪名,不管您認不認,女帝您都是做不成的。”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身子和目光都朝我掠過來,“王嫂在此也做個見證,以免日後兩國因此事更生怨懟。”

接著他抬起手,在空中輕輕一揮。

我卻不能認同他的做法,立刻大步過去,擋在太妃身前。

數道劍鋒指在眼前,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害怕。

“小王爺指控太妃弑君,空口白牙,可有證據?”

我真是卑劣,此時此刻,竟還要替一個罪人辯駁。

李采薇皺眉,對我的舉動有些不解,但幾乎沒有思考,就同我站在一邊:“長公主雖是澧朝人,但十數年前早已嫁與先王,二人琴瑟和鳴,不失為一段佳話。小王爺如今無緣無故的指控,可有想過兩國聲譽?”

赫連喻恩對我們二人的言語並不意外,他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敏怡如今還活著。”

他沉吟半晌,竟鄭重地朝我躬身,“這,還須得多謝王嫂。”

他在提醒我。

提醒我,隻要赫連敏怡活著,太妃的罪名終究會昭告天下,太妃若是不死,難息眾怒。

我突然有些慶幸,我剛剛臨時起意挾持了赫連敏怡。

可又有什麼用呢?

我會殺了她嗎?

我能殺了她嗎?

我若為了一己私欲,殺了她,金梧必定不死不休。我隻能留著她,才多得一個兩國談判的籌碼。

我隻有一個選擇,可是我……

搖搖欲墜的身體,我頭一次如此抗拒我的選擇,我的理智,我的思考。

身後的女人嗤笑一聲,嘲諷不屑像是奔流直下的天泉水,湍急地衝擊我的大腦,讓我怒火中燒。

我猛地背過身去,揪住她的衣領,不管不顧地就往她臉上甩去兩個耳光。

珠釵被打落在地上,淩亂的額發和發紅的麵頰,更顯得她眼眸如水,幸災樂禍。

鮮血染紅她的衣襟,我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

“趙諼,我說過的。”

她並不覺得難堪,甚至還多了幾分從容不迫,“金梧王庭,虎狼之穴,活在這兒的每一個人,誰沒有想吃人的心思?”

“你就和我一樣,在這個吃人的地方,蹉跎一輩子吧。”

她連眼淚都笑出來了,淚水順著她眼角的皺紋滑落,她就這樣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直勾勾的盯著我。

“求求你……”我突然覺得害怕,身子發軟,我直接跪在了她麵前,乞求道,“拿給我……”

“這火太大了,我就算給你,他也活不成了。”她微微彎下身子,竟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不願相信,一直搖頭。

我根本看不清她此時的表情,雙手沒了力氣,就算被她握著,也順著她的衣服往下落,留下了一道鮮紅的血跡。

“有什麼好哭的。”竟聽出幾分嬌嗔,她鬆開了我的手,“他既願意為了你去死,你難道不開心嗎?”

我真恨不得殺了她!

腰帶猛地一墜,後腰像有勁風掠過,我被一股強有勁的力道甩開。

“噗呲”,鮮血直接濺到我的眼睛。

隔著一層血霧,我看到李采薇握著刀,捅進了她的胸口。

“在哪裡?”目光堅毅,擲地有聲。

太妃死死咬著唇,臉頰抽動,麵目可憎。

李采薇冷哼一聲,雙手擰著短刃,轉了一個方向。

太妃身子幾乎要蜷縮成一團,麵目猙獰,也不顧形象地嘶吼出聲。

她接著問道:“在哪裡?”

血腥氣味和花香味道,難舍難分揮灑在空氣中。數道劍鋒也幾乎是同一時間撤了去,甲胄碰撞,兵器擲地的聲響接連不斷。

李采薇的身子顫了顫,我強忍著頭痛,從地上爬起來,抱住她的腰,沒讓她摔在地上。

我隨後在她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太妃胸口那道血窟窿,鮮血汩汩,她月白色的衣衫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像是嫁衣一般豔麗。

她的手緊緊抓著座椅扶手,試圖直起身子,保留最後的顏麵。

強烈的不適,令人作嘔,但我身上的傷口並未愈合,所以我的暈眩感並不嚴重。

我突然發覺她腰間有道光粒,炫目的讓人難受。

我沒有猶豫,直接扯下了她的腰帶。

緞麵刺繡,點綴珠寶玉石,中央是針腳縫的極細密的金蓮花。

鍍了金的,神桑木的,蓮花圖案。

原來,做成了這般樣式。

她掙紮著就想來爭搶,李采薇不甘示弱,直接撲在她身上。

同時,她手裡的那塊木牌也扔在了我身上。

找到了……

我等不及了,可渾身乏力,跌跌撞撞隻能滾下階梯。

赫連喻恩就站在階下,他半靠著圓柱,強撐著笑道:“還真是聰明,竟能想出用她的血來找東西。”

“一人服軟迷惑,一人伺機而動,王嫂和李姑娘真是打得一手好配合。”

我根本無暇顧及他的嘲諷揶揄,手腳並用地就想外跑。

他卻飛身上來,擋住了我的去路。

“太妃有句話說得對,這麼大的火,早就死了。”

我就算是再不濟,此刻也比他要清醒的多。我實在是沒心思和他爭辯,撥開他的肩膀就想離開。

可地上橫亙著太多人,踉蹌著好像怎麼也走不出去。

恍惚間,殿外掠過一道身影。

“小姐。”

周聞安一把抱住我,衣衫冷然,我試圖在他身上嗅出我熟悉的氣味。

我將手裡的金蓮花還有兩塊木牌,一股腦兒塞進他手裡。

我望著遠處的紅豔,聲音沙啞:“幾時了?”

“戌正一刻。”他將東西攥在手心,神色不明,“月氏霖已被斬殺,今夜已經過去了。”

“赫連敏怡我也交給了柳公子,小姐……”

我掙紮著想要站直身子,打斷他的話:“帶我去藏書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