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做實流箏的身份,長公主的那些尾巴就得解決掉。
我毫不避諱地在宮門口塞給曲阿哥一袋金梧特有的珠貝錢。曲阿哥心不在焉,有些憂心同我說前朝剛發生了一件大事,說是高尋高將軍功高蓋主,當朝頂撞赫連喻時,現已被收押入獄,等候發落。他把錢袋子塞進腰間,更是鬱悶,說金梧王庭好容易消停了半年,又不太平了。
前腳剛踏進瑤池宮,玉珠就急匆匆地跑過來:“流箏姐姐,娘娘到現在還未起,怕是要讓醫侍來看看?”
我拍拍她的肩頭,半掩著唇,輕咳了幾聲道:“今日早些時候,娘娘說心情不好,不想起身,且讓我去看看再說。”
三言兩語把玉珠打發走了,我快步走進屋內。繞過琉璃雕花屏風,我先把床上安睡的流箏伏靠起來,給她披上了一件外衣,緊接著把爐子裡的香薰給滅了,最後支開正對著庭院的窗子。
“玉珠。”我從窗戶探出頭,對著在庭院灑掃的玉珠用氣聲喊道。
玉珠朝我這邊望過來,正好能看見床榻上流箏煙紫色的外袍一角和半披的長發。
“娘娘今日不用午膳。”我悄聲說,還用手往裡指了指。
玉珠心領神會,灑掃的動作也輕了些。
我就趁著這會兒功夫,掀開床板一角鑽了進去,不多時,我就到了赫連喻時的寢殿。
這道密道的出口側是一麵水晶屏風,側對著他的床榻,我能直接看到周雩卿和赫連喻時的側臉。
周雩卿的眼神微微往我這處瞥過來,我一時不敢呼吸,愣怔在原地。
心下小鹿亂撞,現下要是一頭撞死應該是死的最痛快。
可她的眼神沒有停留,好像是看不見我?
也是,赫連喻時也不是傻子。可我還是躡手躡腳地貼著牆壁,生怕自己鬨出什麼動靜。
“你這輩子彆想擺脫我。”她的手覆上赫連喻時的胸口,眼角眉梢全是可見的愛意,“你乖乖的,再等一等,好不好?”
赫連喻時沒什麼反應,似乎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周雩卿始終笑著,她隨後體貼地替赫連喻時整理好了衣領,緊接著給桌上爐鼎裡插上了三根線香,這才掩門而去。
我又等了一會兒,才敢伸手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這道水晶屏風。
果然,水晶屏風的另一麵隻能看到繁複絢麗的各色雕花。
還真是個稀奇物件。
屋子裡彌散著濃鬱到刺鼻的花香,我捂著口鼻,強壓著咳嗽,走到赫連喻時身邊。
瞳孔擴散幾乎沒有眼白,除此以外,麵容儀表一絲不苟,看不出破綻。
玄色金繡狼圖騰,是朝服,想來今日早朝發生的一切並非他的意願。
我忍著難受和混沌,從腰間翻出一個白瓷瓶,把裡麵的藥丸全倒在掌心,也不管什麼劑量,捏住他的下巴就往裡倒。我同時把眠蓮草揉碎,一股獨特的藥香鑽進我的鼻子裡,腦袋瞬時清明。
溫予研製的藥丸說是能解百毒,對他的蠱毒也有助益,會讓眠蓮草的藥效來得更快。
琥珀色慢慢凝聚成瞳仁,他的眼睛漸漸有了光亮。
他的目光頓在我的手腕上,唇角就勾起一抹熟悉的笑:“果真是你。”
手腕處他咬的那處傷口結了一道血紅色的疤。
我鬆開手,退了一步,嘲諷道:“你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難不成真等著旁人來救你?”
“趙姑娘還真是會扮豬吃老虎。”他對我的嘲諷並不在意,用淡漠的語氣說話,“還有兩日,可想好要怎麼逃?”
我明目張膽地對他翻了個白眼:“說吧,你到底有什麼打算?”
他一副泰然之若的模樣,眼眸裡藏不住的揶揄:“你問我?”
爐鼎裡的線香燃了約三分之一,我得搶在這香燃儘之前回去。
“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我沒好氣兒地反問道。
他應是沒什麼力氣,肩膀塌著,略顯頹唐。即使是這樣,他仍喜歡用玩世不恭的姿態和語調。
“趙諼,你很會騙人。”
我把眠蓮草搓成小團扔進白瓷瓶裡,隨手塞進腰間:“咱們半斤對八兩,誰也彆說誰。”
他眸色深沉,似是在揣摩我的心思。屋子裡外偶有仆從經過,陣陣低語,也給氣氛平添了幾抹緊張。
我把眠蓮草搓成一小團扔進白瓷瓶,鄭重地遞給他:“我本想給王上一份大禮,算做是雙方合作的誠意。”
“你見到高鶴言了?”他半垂著眼,淡漠的口吻沒什麼起伏。
他的嗅覺敏銳好像要比狗鼻子還靈些,在滿室濃鬱的花香裡,竟也能辨識得出我身上殘留的雪鬆味道。
“言徵今日是碰了一鼻子灰?”他話說得稀鬆平常,尾音上挑好像早就預料到結果。
香又燃了小半截,我無暇顧及他的轉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切入主題:“太妃想讓我殺一個人,算做是我的投名狀,我也應下了。”
他伸手接過白瓷瓶,沒有接我的話茬,我索性講個痛快,
“你繼任金梧王,迎娶月氏嫣為後,同時你也把斛律瑤珠封為瑤貴妃,平衡了兩方勢力。月氏一族當然期盼下一任金梧王身體裡流的是月氏的血脈,可月氏嫣遲遲沒有子嗣,但斛律瑤珠那邊也沒有動靜。兩方勢力雖暗流湧動,但也算是相安無事。但你寧願和太後冷戰,也要迎娶平民女子為妃。此事不僅引起月氏一族不滿,斛律一族也與你生分,關係不再如從前。自今年年初,高家戰敗,金梧被迫向澧朝提出和親後,斛律一族就和高家也漸漸疏遠。”
白瓷瓶在他手裡顛來倒去,他露出一個了然和肯定意味的微笑,看起來心情不錯。
“月氏一族早就起了改朝換代謀權篡位的心思,本因覬覦高家和斛律一族,遲遲沒有動手。但今日一早,你以功高蓋主不敬君王的名義將高將軍革職查辦,投入牢獄,直接打破了兩方勢力的平衡。”
“月氏一族早就和太妃聯手,借用你的手拔除掉高家。但你和高鶴言是什麼人,不是傻子,都是深山裡的老狐狸!”
香快燃儘,我話趕著話,幾乎沒有停頓。
“你針對高家,表麵上是你被蠱蟲控製,但其實是你為了不讓他人起疑,所以借彆人的手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你利用我,讓他們覺得是我在從中作梗,是幫你解除蠱蟲的桎梏。你毫無顧忌地在他們麵前展現出自己不受控製也是你早就設計好的。一是你最近的種種反常舉動,你要打消他們的疑慮。”
他對我說的話好像並無異議,甚至鬆快地輕點著頭,唇畔沒有絲毫被我拆穿的不滿。
“二是,你更想讓他們針對我,讓我隻能選擇和你合作。因為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誰。”
因語速極快,我話說完時,總有些喘。
瓷瓶最終被他夾在指尖,瓶口有些鬆散,他慢條斯理地把封口壓實,睨了我一眼,悠哉打趣道:“話說得這麼快,著急回去?”
他還瞥了一眼香爐鼎,似是好心地補了一句,“這香燃儘後,她也不會回來。”
……
他腦袋能不能拿來給我當木魚敲!
我吃癟的樣子,他一向很樂意看到。
他嘴角的笑意更甚,像是蜜糖浸潤,讓我有種他在同我閒談趣事的錯覺,“父王無端病故,月氏無子,隻得扶持長子上位。月氏嫣為新後,因高家無女,為求平衡,隻能冊立斛律長女入宮為妃。我向來不近女色,卻莫名對女子情根深種,甚至不惜和太後做對,誓不低頭。如此反常的行徑,言徵當然覺著不對。”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忽抬眼來看我,麵露真摯中卻是十足的促狹興味,“對了,言徵是誰,你知道的吧。”
……
算了,先聽正事要緊。
“那段時間,隻要是和那女子相關的事情,我總是不受控製。為了將她納入後宮,逼月氏一族低頭,朝堂之上我不聽勸阻,任意發落。我記得左都督是因為右腳先踏進朝堂被我卸職,左司馬是因為邁左腳的時候抬了右手,內丞相是因為步子比旁人大了半寸,我就把他丟進了大牢。那女子是誰,你知道的吧。後來敏敏憑空出現,摸到了言徵府上,我才知道原來苗疆巫蠱之術,真的存在。對了,敏敏是誰,你也知道的吧。”
他每說一句,都要調侃我一句。在他看來,口舌之上能占上風是天大的勝利。
“情人蠱真是個好東西。”意猶未儘的神情,我不禁腹誹他是真的有些毛病,他慢吞吞地把白瓷瓶塞進枕頭底下,“我還是頭一回知道心動是什麼滋味。忍不住的靠近,忍不住的討好……”
我忍不住地敲了敲床框,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破天荒沒和我針鋒相對。
“我斬殺了三個弟弟,屍首丟在亂葬崗,沒人敢去替他們收屍。其餘三個,兩個被我褫奪封號,充作苦役,一個被我趕入王陵終身不得出。赫連喻恩,你知道他是哪一個麼?”
喪心病狂的手足相殘,他卻說得輕描淡寫一筆帶過,臨了還有心思和我打趣。
“你待胞弟,總得寬厚些。”帝王之家,血雨腥風,我見慣了竟也不覺得他殘暴,“你為了臉麵,對外隻說他病弱,長居王府。當初你以赫連喻恩的名義,堂而皇之出現在使團之列,一個多月的時間,就沒有人生疑?”
許是我的語氣太過苦惱和好奇,聽起來亟待他人幫我解惑。
他開口依舊得先揶揄我一句走個過場:“趙姑娘冰雪聰明,看不穿其中門道?”眼裡漾開不知從何而來的喜悅緊接著道,“赫連一族後繼無人,月氏一族才能名正言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