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一直就是他設好的局。
“祖父在位時,月氏一族扶持我父親赫連梟,宗政扶持三王子赫連昶,朝中雙方勢力分庭抗禮,王庭也算安穩。恰逢北境戰事頻繁,三王子主戰,父親主和,兩方勢力爭得水火不容。祖父雄心未泯決意拓展疆土,自此宗政朗月大掌兵權,月氏一族的勢力被打壓,父親在朝中亦舉步維艱。但戰事連綿,百姓流離,終對國運不利,祖父還是接受了和談。為平衡勢力以保政權,我姑姑,赫連舒雅被祖父許給宗政朗月。”
他略微停頓,像是在思考如何把故事說得簡明扼要,門外恰好響起一陣鳥鳴,更像是故事中存在感極強的句讀。
“這門親事作廢後,宗政勢力日漸式微。等到十三年前那場亂戰,金梧軍隊勢如破竹,搶據上風,三王子更是想借軍功扭轉朝中局勢,不顧一切領兵出征,可惜最終死於澧朝槍下。自此,金梧奪嫡之爭落下帷幕,父親被封為太子,那一年我七歲,母親突發癔症,不治而亡。同年,澧朝來的和親公主嫁入王府,我也就此養在她膝下。”
“我雖是長子,但我母親是身份卑賤的侍妾,我的養母和澧朝有斬不斷的關係,是以金梧王這個位置從未有人想過會落在我頭上。我自小不受待見,祖父知曉後,下旨就被把丟入軍營,再無人看顧。”
他的眉眼像是藏在霧天遠山層巒最深處的神秘,情緒深掩更是捉摸不透,
“祖父也知道,宗政一族不會再選一個十年來賭一個未知的君主。於是他幾乎是全力扶持高家和斛律一族,月氏一族也把握機會暗裡針對宗政一族,僅僅半年的時間,宗政勢力就退出了朝堂。”
“父王即位後,月氏甯執掌後宮,因她無所出,便扶持由月氏旁係所生的三王弟。父親並未阻攔,有時甚至會將政事交由三王弟打理。父親在位三載,直到最後重傷不治,我才趕赴王庭見了他最後一麵。月氏一族早就做好扶持三王弟即位的準備,可父王遺詔,定下來的即位人選,是我。”
香燃儘,一縷青煙過後,把流逝的時間也一並帶走。霧散後,能看出遠山重疊之下的樹影,可樹影婆娑飄忽無定,就像他的本真從來就無從觸及。
“因父王遺詔,月氏一族隻能扶持我上位。”
“故事好聽麼?”他突然端坐,目光飄落在垂落下的層層帷帳,音調帶著些不易察覺的慵懶繾綣,“這麼入神。”
我回過神來,暗咒罵自己警惕性實在是差。
門外急匆匆的腳步聲,下一瞬就要推門而入,現下再躲進密道該是來不及,我隻好一猛子紮進帷帳之中。
“吱吖”一聲門響,門外灌入的風帶著寒氣,把溫度吹得七零八落。
透過僅存的一絲縫隙,隱約看見一道人影唯唯諾諾走到桌旁,抽出香盒中的線香,就著燭火點燃,然後插進香爐鼎裡。
她走近幾步,聲音輕微到幾乎辨識不清:“王上一切早已準備妥當。”
我皺起眉頭,控製呼吸頻速,手早已摸上腰後藏的那柄短刃。倏爾一聲輕笑縈繞在耳際,赫連喻時的臉似乎偏側了幾分,眸中寒光似雁過無痕一閃而過。
侍女微微彎下腰,臉頰上氤氳著紅暈,纖長的睫毛快速翕動,不自然的緊張。
我的眼剛剛捕捉到她垂落在身側的手,微顫,指尖繃直,青筋橫亙。未等我細看,她幾乎是飛身上前,掐住赫連喻時的脖子,竟是想置他於死地。
赫連喻時好像早有準備,他稍側身,手臂順勢環住侍女的脖頸。但他應是長時間被蠱蟲控製,使不出太大的力氣。
侍女掙紮著拔下頭上的發釵就想往赫連喻時手臂上刺,我顧不上其他,更沒時間思考,抽出短刃掀開帷帳就往她心口紮去。
刺破衣衫,紮進皮肉,汩汩鮮血,她掙紮的幅度越來餓小,喉間嗚咽也漸漸隱匿無蹤。
安靜。
安靜的讓人心慌。
撲麵而來的血腥氣味,更像是腐朽慘敗的枯木藤條,一寸一寸纏繞我的大腦,妄圖打亂我的理智。
我看清了她的臉。
玉珠。
她睜著眼,驚慌恐懼,和今日晨起她拽著我的胳膊,露出天真爛漫的神情兩相交疊。
好像沒有力氣握住刀柄,額間滲出汗,身體莫名有些寒冷。黏膩的血液染紅她的衣襟和我的衣袖,下一瞬就要浸染到赫連喻時的衣擺。
我猛然意識到什麼,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扛起她就踏進密道。
“趙諼。”
赫連喻時喊住我,我回過頭看他。一滴汗滑落進眼睛,酸澀到有些睜不開。
他手掌略帶殷紅,是殘存的血跡,他也並不在意,沉穩坦然地開口道,“是時候用我自己的刀來殺人了。”
——
我把玉珠的屍體拖進瑤池宮。
血跡蜿蜒了一路,我稍做整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我就把瑤池宮辰妃娘娘被奸人暗害的消息鬨得金梧王庭人儘皆知。
瑤池宮鬨出人命官司,王後自然是第一個趕到。
月氏嫣好像心情不錯,踏進殿門臉上還是掩飾不住的得意。她今日穿著赤紅色鳳鳥花卉紋繡的襖子,珠翠滿頭,極儘奢靡。
我哭的稀裡嘩啦,絲毫不顧及臉麵,再加上衣衫袖口的血漬未做處理,氤氳了好大一片。
“王後娘娘,您可要為辰妃娘娘做主啊。”我撲身上前,跪在她麵前,連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月氏嫣的聲音裡掩藏不住的雀躍,她有些著急想要跨進內殿,胭脂朝她搖了搖頭,她才止住腳步,隻得怏怏開口:“你且慢慢道來。”
“今日一早,辰妃娘娘身體不適,我便伺候她歇下,等到……”
月氏嫣擺擺手,不耐煩地打斷我的話,我也識趣地直入重點,“玉珠妄害辰妃娘娘不成,被奴一刀斃命。”
“什麼!”月氏嫣幾乎是吼叫,下一瞬就捏住我的臉頰,迫使我抬起頭來,“你殺了她?”
“王後娘娘,是玉珠心思不正,圖謀不軌,奴也是不得已為之!難不成要奴眼睜睜看著辰妃娘娘命喪黃泉嗎?”我不甘示弱,梗著脖子硬邦邦道。
“你好大的膽子!”她一把將我甩開,“鬨出人命官司,還要吳替你做主!”
她脾氣向來不好,一點就著。我趁著太後還未趕到,能說幾句是幾句:“王後娘娘賢德,是玉珠謀害辰妃娘娘在先,奴是為辰妃娘娘求公道!玉珠定是被奸人指使,才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王上與娘娘之間一時誤會,才會下旨禁了我家娘娘的足,但娘娘深蒙王恩,有朝一日定能冰釋前嫌重歸舊好!”
什麼話能戳到她的心窩子,我就說什麼話。果不其然,月氏嫣暴怒,一腳就踹在我的身上。要不是胭脂攔住她,我估計更是要遭殃。
赫連喻時!碰到他真的會倒黴!
我疼得齜牙咧嘴,但話還是得說:“王後娘娘,玉珠的屍體就在殿中,還請王後娘娘發落!”
“你!”月氏嫣氣得上氣不接下氣,指著我半晌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她忿恨地瞪了我好幾眼,順了口氣才道,“給我悄悄押入私牢。”
我昂首反駁,沒有顧忌他的臉麵:“王後娘娘,就算奴犯了錯,也該交由王庭刑司處置。”
她要把我帶入她的私牢,看來我的猜測多半是真。
胭脂搶先一步,一巴掌落在我臉上:“放肆!”
“王後娘娘感念你一片赤誠,想保你一命,你彆不知好歹!”她瞪著我,話說得好聽,我若不知真相,怕真要對她感激涕零。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朝旁側候著的侍從使了個眼色,立刻就有人上前鉗住我的胳膊,摁住我的頭把我往外帶。我佯裝不從,掙紮了幾下,開口就要罵人,沒想到侍從反應倒是快,直接一塊布條塞進我的嘴巴裡。
晦氣!
胳膊被反剪在身後,動彈不得。
自小長在蜜糖罐裡,千嬌萬寵長大的嬌小姐,哪懂人心的彎彎繞繞。
太後匆匆趕到的時候,我的一隻腳已經跨進私牢的門檻了。還是太後身旁的青鸞拽著我的衣襟往後拽,月氏嫣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姑姑。”她不大吼大叫的時候,聲音脆嫩,若是唱曲兒,應該是很好聽的。
太後沒給她好臉色,板著一張臉,抬手先給了胭脂一巴掌:“王後不知分寸,你也不知道攔著!”
月氏嫣眼神猶疑,有些無措,狂咽了幾口唾沫,瑟縮道:“姑姑……”
“瑤池宮鬨出人命官司,你竟要把人押入王後私牢,難道是想昭告王庭,此事和你有關!和月氏一族有關!”太後恨鐵不成鋼,幾乎是咬碎牙齒才能壓低聲音道。
月氏嫣像是被人戳到痛腳,更是慌亂地低下頭,太後一眼看穿,不顧姿態,拽著她的領口,怒道:“是你?”
月氏嫣趕忙搖著頭,話說的磕絆:“我見父親常與宮中通信,我還以為是父親的意思……”
太後轉身,可怖的眼神像是要吃人,她使勁平複心跳,力求話說的平穩:“青鸞,帶她去王庭刑司,聽候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