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四下靜謐地隻剩下彼此的心跳聲。
容雪愣怔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想了想,還是開口說道:“我不會殺你的。”
她的眼睫眨了眨,語氣平淡:“這般模棱兩可的回答,說公子選誰都沒有錯,姑娘也不必寬慰我。”她緊接著深吸了口氣才來看我,“我隻是想知道,我是露出什麼破綻,才會讓姑娘起疑。”
周聞安總能先一步知曉我的心思,他摁下簾柱上的機關,閃爍的珠簾透露的光亮合攏,直至消失。
屏風後傳來木板與地麵摩擦的嘎吱聲。
“原來,從始至終就沒人相信我。”她很聰明,能準確地從細枝末節裡分析出來龍去脈,她唇邊一抹自嘲的笑,隨後側身讓出了一條道,“合宜郡主的分量不夠,還請趙姑娘坦誠相待,帶我去見真正的東家。”
若想事成,我便不可身困在瑤池宮。太妃娘娘也想借我的手解決流箏,便也是想看看我的誠意。
近年來,金梧王庭沒落,後宮表麵上由太後把控,實則多由太妃掌握。太妃的心思大多放在如何針對赫連喻時身上,但太後懼怕巫蠱,更不敢越俎代庖。
所以金梧後宮管理懈怠,時間久了,侍從竊取宮中之物,到宮外換取錢財的情況也就稀鬆平常。
流箏也是常用這招才能和高鶴言交換情報。
所以昨夜我與李采薇合議,便想出用這招改頭換麵,私逃出宮。
所有一切確實順利。
在此處遇見高鶴言,我也並不意外。
容雪本就是他安插進來的人,李采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當做不知道。
再之後,合宜郡主搖身一變成了閒興居的東家,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就能在金梧站穩腳跟。而我李代桃僵,成了金梧王的辰妃。如此種種,高鶴言要是還不起疑,那他就是個傻的。
昨夜合議,想來容雪早已聽到風聲,高鶴言想來此處一探究竟也未嘗不可。本就是合作,雙方開誠布公是早晚的事,我也沒想隱瞞。
其他的酒旗與竹竿相接處皆有些褪色,獨獨那一幟,豔麗無比。如此明顯,我才不信他察覺不出異常。
可是他非要裝作不知情,我就隻能硬著頭皮裝裝算了。
果真能和赫連喻時玩到一起的,腦子大概都有些不正常。他都裝到那個地步了,竟還是要揭穿我。
既如此,不將他一軍,他還真當我是軟柿子不成。
她見我許久沒有動作,輕微擰眉,開口催促道:“閒興居和我家公子的交易還作數嗎?若是作數的話,還請姑娘坦誠些。”
語氣不善,微帶著脅迫。
周聞安一瞬間就將我護在身後,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心,他這才收起刀退了出去。
我看著她,心裡突然有了一個想法:“赫連敏怡。”
她沒料到我會冷不丁地喊出這個名字,呼吸明顯一滯。
起初我以為我與長公主的初見是巧合,是他鄉遇故人;周雩卿設計我落水是心生妒忌,情難自抑;月氏嫣宴席上臨時發難,後又以巫蠱之術陷害我,是怒火攻心。
除了斛律瑤珠給我下毒,是赫連喻時的授意,想以此來試探我是否真的失去記憶。
但果真如此嗎?我原本還在想,長公主若僅僅隻是要除掉一個小丫鬟,又何須讓我來動手?
除非,她隻能假借他人之手。
我突然想起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們做好的局。他們也把我當作棋盤上的一顆棋子,隨意擺弄。
是流箏帶我特意穿過大半個金梧王庭,才能夠在湖心亭與長公主碰麵。我也記得長公主初見我時的驚詫,以及最後話還未完就匆匆離去。她並非是看見我驚詫,而是看見流箏。
月氏嫣宴席上臨時發難,不是為了給我下馬威,而是想以胎記來確認流箏的身份後痛下殺手。可斛律瑤珠在那時給我下毒,赫連喻時更是及時出現,她們才沒能得手。
周雩卿設計我落水,也不是為了爭寵,而是想讓我有口難辯,罪名坐實後,赫連喻時無法替我解圍,也能給流箏扣上一頂不分尊卑以下犯上的帽子。她自認清高,做事總想講究個名正言順。而我為了自救,硬是沒著了她的道。
起初長公主好意提醒我。才會說出金梧王庭,虎狼之穴這等善意之言,可之後長公主對我再也沒了惻隱之心。
再後來,長公主指派月氏嫣想以巫蠱之術陷害我,太後自導自演的那場澧朝使臣出使金梧的戲碼,就是想一箭雙雕,真正置我於死地了。
至於赫連喻時不惜與長公主撕破臉,也要出麵救我。
嗯,我沒那麼自戀,覺得他是喜歡我。
是因為他想讓我成為眾矢之的,讓長公主認為是我解了他的蠱。他對我明目張膽的偏愛和放縱,一步步加深著長公主對我的厭惡。以至於最後,我再也不能夠獨善其身。
從始至終,他就認為我是閒興居的人。
王庭內,他通過我,逼迫閒興居與他共進退。王庭外,高鶴言釘下暗樁,探查閒興居的底細。
那麼,流箏是誰呢?
昨夜李采薇告訴我,金梧王病重那年,他的小女兒為采靈岩神花,隻身一人闖進大漠深處,至今了無音訊。
我猜想流箏應就是金梧王的小女兒,赫連敏怡。我還慨歎赫連喻時還真是膽大,連自己的親妹妹都能利用。
如今看來,麵前這位容雪姑娘,才是赫連敏怡。流箏不過是個幌子,剛剛高鶴言認出我,也是因為我裝錯人了。
但長公主為何要殺赫連敏怡?
赫連敏怡抿著嘴,腦袋憤恨地往旁側一偏嘀咕了一句,才又看向我:“我王兄沒告訴你,父皇是她殺的麼?”
“這個問題,也是交易的一部分?”她斜挑了下眉,麵帶挑釁,桀驁不羈,真不愧是兄妹。
我對她的過往並不感興趣,更何況她和長公主之間的恩怨與閒興居和赫連喻時之間的交易也並無多大關係。
我搖搖頭,輕飄飄就吐出一句話來:“三個月,公主難道還沒摸清楚閒興居的底細?”
忽然屏風後傳來一道穩重的女聲。
“這個問題,公主答或不答,於我們隻是多費些力氣還是少費些力氣的區彆。”
李采薇施施然從屏風後走出來,眉眼含笑。
赫連敏怡嗤笑一聲,態度輕蔑,張口就想反駁,李采薇搶先道,“還有,現在是公主想和我們談條件?”
我一直覺得,李采薇的嘴上功夫天下無人能出其右。赫連敏怡的話被她堵在嗓子眼,隻能生生咽了下去。
李采薇和我交換了下眼神,緊接著道,“眠蓮草我們可以借,算作是閒興居想同金梧王合作的誠意。但我們想要的東西,還請金梧王室信守承諾,免得日後糾纏。”
赫連敏怡揪著一張臉,有些委屈和惱怒,她咬著下嘴唇,輕哼一聲,似乎是做了一番爭鬥,才道:“閒興居的誠意隻止步於此?一個佯裝失憶李代桃僵,潛伏進王庭,現下攪和得王宮雞犬不寧,如此行徑也算誠意?”
她狀似無意地瞥了我一眼,我擠出一個真摯的笑容回應她,她翻了個白眼,對著李采薇道,“另一個又總是和我們繞彎子,我王兄多次邀你們東家相見,你全當做耳旁風,不聞不問。現在又讓我們等,你們有什麼謀劃,是不能放在台麵上來講的?”
我聳聳肩,真摯的笑容,張口就變了味道:“公主暗地裡來探虛實,這般行徑,我們當然也得掂量掂量王室的誠意。”
她的眉毛幾乎翹到天上去了,話說得理直氣壯:“明明是你們欺瞞在先,我這是不得已而為之。”
“如此說來,王室對閒興居既沒有十成十的信任,我們東家為何要出麵?””李采薇接著問道。
赫連敏怡語塞,猛吸了一口氣,什麼也沒說出來。
“公主怕是還沒弄清楚狀況。”我也不給她喘息的機會,笑道,“閒興居可以合作的,不止你王兄一個。公主不會真以為,那東西隻有你王兄能給吧。隻不過目前,我們對你王兄更感興趣而已。”
赫連敏怡看著我,有些恍神,她顯然沒有意料到我會如此不給她麵子。
過了半晌,她移開目光,咄咄逼人的語氣已經軟和下來:“眠蓮草,真的能給?”
李采薇從袖子裡摸出一個用黃花木打造的方盒,遞給她,還不忘囑咐道:“閒興居的誠意,公主可接好了。不管你王兄有何打算,都請他再好好思忖思忖。”
赫連敏怡伸手,卻是把盒子推給我,目光閃爍,堅定道:“還請趙姑娘代勞。”
我沒有猶豫,就把盒子接了過來。我此刻確實是能接觸到赫連喻時的最好人選。
送走赫連敏怡,距離我出宮已有兩個時辰。
“你身後的那些尾巴都已經解決掉了。”李采薇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也沒有喝,“長公主不會起疑嗎?”
我搖搖頭,不是很確定:“我身上有她種下的蠱。”
“我有時候真覺得你是個瘋子。”李采薇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嘴角哦還帶著淡淡的笑意,“你真的連命都不要了?”
我用周聞安捉去煉化的那隻蠱蟲,替代了長公主想要下在我身上的蠱。毒性減弱,也不能完全被她所控,但時間久了,總能察覺。
所以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總得搏一搏吧。
我沒回答她的問題,笑問:“他呢?”
李采薇的笑容僵在臉上,端起那杯茶一飲而儘:“帝京不太平,他今日一早就啟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