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逃出宮 從出生起,我就是長公主的藥……(1 / 1)

晚來天欲雪 留枝 4206 字 11個月前

昨日雨後的空氣裡濕潤的草木味道,散在今晨陽光下蒸騰起的霧氣裡。

瑤池宮昨夜也算是大興土木,磚土與木板之間偶有抖落的塵埃,也被霧氣托著。

這裡的空氣厚重、渾濁、像是承載著所有負麵情緒。

今日的陽光很好,風透不過高高的磚牆,有些不合時宜的燥熱。

我半躺在庭院的藤椅上,行動受限,隻能發呆。

鴛鴦蓮瓣紋嵌寶金盤裡裝著堅果,我拿了一顆捏在手裡。

“娘娘。”

流箏適時捧著一碗藥走過來,她眼下烏青,想來是昨夜沒能安睡的緣故。她靠近時,冷冽的空氣裡多了若有似無的雪鬆香味道。

我接過來,順手把剝好的果仁遞給她:“這回炒的有些發苦。”

她丟進嘴裡,嘟囔道:“娘娘愛吃甜,下回讓他們……”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我把藥碗擱在案上,站起身抽出帕子擦手,“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要吃。”

“娘娘又……”她下意識就開口,旋即蹙起眉頭,雙手攀在脖子上,發不出聲音來了。

我扶住她的身體,那雙眼睛裡的恐懼無措儘數被我捕捉,我卻沒什麼不忍。下過雨的天,總是要更冷一些,我打了個寒噤。

一雙手替我扶住了流箏的身體,溫熱的披風也落在了我的肩上。

“周聞安。”

他輕輕的應了一聲,然後抱起流箏就往屋子裡走,我緊隨其後。

雖然這宮裡沒有旁人,但我還是掩好了門窗。就這一會兒功夫,周聞安就給流箏換了臉,也未等我開口,將人皮麵具也貼在了我臉上。

他的呼吸一向平和,今日卻有些短促。

“你身體好些了麼?”我閉著眼睛,隻好扶著桌子坐下,“那蠱蟲是不是很難捉。”

“不難。”他淡淡開口。

“溫姑娘給蠱蟲祛毒尚且都費了一段時間,你和我說不難?”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也知道他在說謊,他總是喜歡報喜不報憂。

可他卻堅持地重複了一遍:“不難。”

他的指尖在我臉頰上頓了頓,應該是摸到了我眼下的那道疤,我剛想反駁他,他又接著說道:“我是苗疆人。”

當旁人同你訴衷腸道過去的時候,我最擅長做的就是當一個傾聽者。

“我是被族長獻祭出去的,從出生起,我就是長公主的藥人。”

“幼時被豢養在深宮地下,見得最多的東西就是蠱蟲。長公主性子急躁,起初總是養不成功,兩歲的時候她第一次養出了一隻皿蠱。皿蠱不會致命,但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不好受。”

他停頓了一下,將我額角的碎發攏上去,替我貼好了半邊臉,

“中蠱解蠱,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後來就習慣了。再之後祈將軍被斬首,長公主那時候養出一隻噬心蠱,那是唯一一隻沒用在我身上的蠱。長公主愛慕祈將軍,更恨陛下派她遠嫁和親,一怒之下就想將蠱種在陛下身上,最後陰差陽錯,種給了皇長子殿下。”

我的心平穩如常,並沒有覺得有多驚訝。這些也算是謝晚的舊事,我的那顆心也算是他的心跳。

“長公主即將遠嫁金梧,不方便帶著我,她將我偷偷運出去,藏在永安鎮上。想要等時機成熟,再將我運到金梧。我就是在那時候,遇見了老爺。”

那時候,因祁序川謀逆案牽扯出幾樁官員瀆職貪墨的案子,父親是曾在永安鎮上逗留過很長一段時間。

他可算替我貼好了,我睜開眼睛的同時,他已經轉過身去。

“我還有一個姐姐,她隨長公主送親的隊伍,一同到了金梧。”

“周雩卿,是我姐姐。”

——

“姑娘,又出宮去啊。”五大三粗的漢子笑眯著眼睛,腰間是黑棕色的牛皮腰帶,上掛著一塊腰牌。

“曲阿哥,你彆笑話我。”我有些不好意思,環顧了四周,這才湊到他耳邊,“昨夜出門的急,少拿了件東西,這不得趕快補上,否則怕是以後生意都做不成了。好阿哥,這回你七我三,行不?”

漢子遲疑了半刻,也輕聲回道:“瑤池宮的那位被王上禁足,我可就再幫姑娘這一回啊。”

“多謝阿哥。”我笑著接話,沒再糾纏。

深秋梧桐,樹影陽光交錯,我低下頭快步走了出去。

正值晌午,街市不算熱鬨,即便是這樣,我也有些不太記得路。酒家大紅鑲白邊的酒旗高高而立,轉角處停著一輛馬車,懸掛著赤金色的鏤空鈴鐺,長長的橙黃色的流蘇絡子也在風中搖曳。

一名侍從掀開車簾,示意我過去。

我沒有任何轉身就跑的理由,隻能硬著頭皮走過去,還沒等我坐穩,冷冽的男聲就傳過來。

“為何出宮?”

我自出宮到這裡,也就兩刻鐘的功夫,他就得來消息,還真是厲害。

“我的身份怕是被發現了。”我也不含糊,拎起桌上的茶壺就往嘴裡倒。

高鶴言看著我,玄色衣袍襯得他雍容華貴,他的眼眸像是裹挾著高山雪水,清冷如同淙淙細流。

“敏敏。”

我遲疑了一會兒才敢伸手去拽他的袖子。

高鶴言身上的雪鬆香味道,更昭示著他心思深沉。

他好像沒在看我。

但就算我此刻裝的再像,心裡也忍不住打起鼓來。

“公子,時辰到了。”

他像是走神剛被喚醒一樣,慢吞吞地把袖子從我手裡拽了出來。我這才鬆了一口氣,但也不敢輕舉妄動。

“走吧,趙姑娘。”

……

我不忐忑了。

我開始尷尬了。

從狹窄的巷口幾經周折繞到後門,順著露天的木製繞樓階梯爬上二樓。每一階都懸掛著球形金屬鈴鐺,每走一步,響成一片。

二樓梯旁站著一人,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的年紀。他拱背作揖,上前帶路。

屋門上垂著一道與地麵齊平的細密珠簾,陽光下泛著如水般的光澤。

高鶴言微微側身,竟是讓我先進。我不自然地輕咳了兩聲,就紮進了簾子裡。

香爐繚亂青煙,如霧氣氤氳,層層疊疊。粉晶琉璃屏風後,婀娜身影若隱若現。

身後腳步聲漸近,冷冽的雪鬆氣味一道傳來,我識趣地躬身問候:“東家。”

高鶴言在我身側站定,如冬日青鬆傲然。我與他沒打過幾次照麵,上一次見麵還是在黑風崖上,他在赫連喻時劍下保了我一命。他目光此時卻落在我身上,語氣輕柔,暗含不容忽視的警告:“高某人還得求趙姑娘手下留情,彆傷了敏敏。”

我訕笑兩聲,忙往旁側挪了兩步。

“兩日後,閒興居會給閣下一個答案。”

東家下了逐客令,高鶴言垂首沒有過多言語,意味深長地瞥了我一眼後轉身離去。

珠簾相撞好一陣的響動後,是鈴鐺震顫出的不算悅耳的叮呤聲。屋子裡所有的氣味漸漸隻剩下純淨的琥珀清香,像是跋山涉水不遠萬裡而來,最後隻剩純粹的一抹。

女子從屏風後走出來,恭敬道:“趙姑娘。”

思緒回籠,但我也沒有下一步動作,女子沉吟半刻,開口道:“我是容雪,東家讓我在此候著。姑娘身後的那些尾巴,我也會處理乾淨。”

桌上有一盞茶,茶水冷透,表麵漂浮著著一層茶葉細碎的絨毛。

我捏了捏耳垂,有些癢,話也說得輕飄飄:“留活口。”

她點點頭,接著問道,“今日趙姑娘還回去嗎?”

“不急。”

我抬起頭去看她,膚如凝脂,燦若桃花,眼瞳如水,脈脈含情。青色的衣裙,外披深青色的銀花紋外衫,明明是端莊穩重的打扮,可和她的臉比起來,總有些違和。

她應該是有些不明白我的意思,微微歪著腦子等待我的下文。

珠簾一陣響動,衣袍掠過的風也到眼前。

周聞安。

她這時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往後退了好幾步。周聞安更快,捂住她的口鼻,讓她不能動彈。

她杏目圓瞪,著急想要為自己辯解,可隻有嗚咽聲是阻擋不住的。

我轉過身去沒看她,簾外日光晃動,斑駁光影變化。珠簾耀眼的就像是光做的牆壁,想要分割一切。

“高公子,要合作就得有合作的誠意,否則偷雞不成蝕把米,也是活該。”

“趙姑娘冰雪聰明,想來並不需要在下的助益。”高鶴言的聲音近在遲尺,溫柔地從那頭傳過來,淡淡的揶揄味道,“且看兩日後,趙姑娘能給高某人什麼的答案,至於容雪的去留,還請趙姑娘慎重些。”

我沒留意他話裡的試探,卻沒忍住回頭看了眼容雪,有些惋惜:“高公子和我交個實底兒吧,敏敏和容雪哪個更重要些?太妃娘娘讓我殺的那個人,高公子來選吧。”

久久沒有回音。

我把桌子上的杯盞捏在手裡,茶水灑出來一些,我索性往地上一倒,重新倒了一盞茶。

光裡吞沒了一些灰,最後映出一道人影來。

“昨夜高公子沒提醒敏敏小心我,想來敏敏不算重要。容雪姑娘為了高公子冒險,做了閒興居的釘子,本事倒也大,短短三個月竟也能混成主事。所以選誰呢?”

涼透的茶,喝了也沒什麼意思。容雪的臉越來越蒼白,可是她緊緊盯著那道人影,硬是忍著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

既是如此,那我來做這個選擇。

“選敏敏。”

我和他同時開口,不知道是我的聲音蓋過了他的,還是他的蓋過了我的。光裡他的身影又濃烈些,好像是走近了幾步。

周聞安旋即放開了容雪,他總是板著一張臉,活像是木頭樁子。容雪垂下眼眸,一瞬間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也像個木頭人偶。

“東家瑣事纏身,這點小事我還是能做主的。”我一臉無所謂,笑嘻嘻道,“高公子回去等消息吧,兩日後,東家會邀您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