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紅木的小匣子也被擲到我眼前,咕嚕咕嚕在地上抖落了濕潤的泥土,金屬的鎖扣也被摔壞。
通體烏黑的一隻蠶,在淡金色的綢布上,蠕動著。
“你可識得此物?”
月氏嫣頭高高昂著,傲慢地用兩隻鼻孔對著我說話。
太後站在她身側,冷著臉給她撐腰。
麻繩粗糙,又正好捆在我那傷口處,磨得人心神不寧,我喟歎一聲:“王後姐姐可否告知一二?”
月氏嫣眼神輕輕一瞥胭脂,胭脂立馬上前來,捏著嗓子道:“這是剛剛從瑤池宮的花圃底下挖來的,辰妃娘娘若是還想撇清關係,怕是不行了。”
“王後姐姐問我這是什麼?”
我訝異,更是情真意切地說道,“既是花圃底下的物件,那可該問問侍弄花草的仆使。”
“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月氏嫣慣會放狠話,她目光隨之落在地上那灘汙水上,她轉身就貼到太後耳際嘀咕了幾聲。
我裝作無意,一腳踩在那灘水漬上,彎下腰忍住惡心去捏起那方綢布,那隻蠶堅強地掛在布上被我拎了起來。
我咽了咽唾沫,更是言辭懇切:“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母蠱?”
月氏嫣沒搭我話茬,我卻要乘勝追擊,“王後姐姐,剛剛珍妃姐姐拿來的那本書,勞煩你翻閱翻閱,倘若這真是母蠱,我還真是說不清了。”
月氏嫣有些心動,但還是瑟縮不前,太後更是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周雩卿竟沒跟來,難道是真的擔心從月氏嫣那處引出來的子蠱的去處?
“太後,王後,澧朝使臣呢?”
我拎著那方絲帕,探出脖子想往外看,困惑道,“若是使臣不便進入內殿,那兩名女官現在何處?”
“難不成是太後娘娘慈悲心腸,想放我一馬既往不咎?”
我說著作勢就要落下兩滴淚來,那隻蠶也被我不小心摔落在地上,正好甩進那灘水漬。
猛然間,好像聽到什麼東西爆裂開的聲音。
一陣難聞的味道也四散開來。
幾乎所有人都捂住口鼻,赫連喻時也不例外。
那隻黑蠶好像變成了吸飽水的棉絮,猛漲了好幾倍,透過薄如蟬翼的外皮似乎都能看到它的內裡。
也不過一瞬功夫,那隻蠶又縮了回去,隻不過從烏黑變成了赤紅色,還長出了兩條越寸長的觸須。
“呀,這是何故?”
我往後跳開一步,雙手被束縛著隻能抬起小臂來捂住嘴,故作驚詫。
月氏嫣反應更大,幾乎是一瞬間就彈跳開來。赫連喻時身形不穩更是差點摔在地上,流箏倒是反應快,一下子就架住他的身體。
“你們在這兒做什麼?”
赫連喻時琥珀色的眼眸睨過來,聲音冰冷到沒有絲毫起伏。
我搶先開口道:“王上!太後非說我下蠱戕害王後,也要澧朝使團一同做個見證,可是我……”
若是沒有侍從阻擋在我麵前,我現在應該已經蹦到他麵前了。
流箏鬆開了手,赫連喻時又從桌上把那本書拿在手裡,漫不經心地又翻了幾頁。
“你覬覦她什麼?”
他是不是有病?
這是他第三次問我這個問題了。
“你到底覬覦她什麼?”
第四次了……
“覬覦她的聰慧?”
他的聲音穩重,好像真的是深思熟慮,才得出的結論。
“我就算是覬覦王後的權勢地位,也斷不可能覬覦她的聰慧。”
我未經思考,幾乎是脫口而出。
月氏嫣怒極,但隻敢用眼睛來瞪我。
“好。”
赫連喻時淡淡道,好像對我說的話並不感到意外,他接著把那本書合上,卷成筒握在手裡。
慢條斯理的動作,平靜無波的麵頰,仿佛剛剛那個字是我聽錯。
我有些不解地看著他,他不疾不徐地走過來,用那卷書挑起地上的那隻蠶,從侍從與我之間的縫隙處,遞到我眼前,
“那這個王後,你來當。”
……
他在說什麼?
他是不是有病?
滿屋死寂,我驚在原地不敢有所動作,眼神也不敢落在他身上,隻好四顧裝作很忙的樣子。
月氏嫣瞪著我更是連眨眼都忘記了,太後從進門到現在並沒開口言語,此時也是呼吸一滯。
赫連喻時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對著我微挑了下眉:“王後,你要知道,母後找人假扮的澧朝使團也是使團。”
“做個見證而已,你有什麼好怕的?”
他用眼神微微掃了眼用胳膊攔住我的侍從,那倆人立刻縮起脖子退到一旁,赫連喻時接著幫我解開麻繩,
“孤的女人都能被欺負這樣,真當孤是死的嗎?”
他話說得輕描淡寫,可一瞬間,這間屋子裡的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太後幾近站不穩,卻無人攙扶,隻能半靠著簾柱。
我不懂他為何突然恢複神智,更不明白他為何非要此時要替我出頭。
這出戲的主角還未登場,他總該要再等等的。
“珍妃呢?”
他一隻手解不開繩子,索性把書往地上一丟,那隻蠶被壓在書下,不知道還能不能活,
“去請珍妃過來。”
手腕上沒了束縛,麻繩上有些倒刺印在皮膚上,那塊牙印倒顯得不那麼明顯了。赫連喻時捉著我的手看了好一會兒,我想抽回來,他卻握地更緊。
他這個人,總是喜歡對著乾。
他緊接把我的手,放到嘴邊吹了吹。
“誰捆的?哪隻手捆的?”
“都彆要了吧。”
狎玩的語氣,狠毒的話語。
赫連喻時殘暴無度的傳言,似乎是真的。
那個侍從哆嗦著卻也沒敢說一句話,就被人拖著出了門。
我有些愣怔,一瞬不瞬地望著他,他心情看著倒是不錯,竟還哼起小曲兒來。
等了半刻,周雩卿才進了門。
她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步伐平穩,她就站在陽光灑下的那處,並沒有再往前。
赫連喻時也沒有動作,站在我身側,同樣也是淡淡的笑意縈繞。
他們二人之間,始終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聯係。
但是,著實分辨不清。
“王上。”
她微微躬身,行的是澧朝女兒家的揖禮,她被籠在日光之下,周身光澤模糊了她的麵容。
“孤與珍妃許久不見,甚是想念。”
赫連喻時連情話都說得毫無波瀾,眼裡更是寒光乍現。
“臣妾亦是。”周雩卿往前幾步,發間步搖搖曳,連帶著她的聲音都帶著步搖的脆,
周雩卿走到月氏嫣身邊,把她扶了起來,又接著道,“三個月?半年?或者……更久?”
赫連喻時卻歪過頭來看我,促狹的語氣:“再大膽些也無妨……”
他的心思難猜,此刻全盤托出,我更是費解。
算了,既然猜不透,那就不猜了,反正看現在這形勢,我是安全無虞了。
我的手腕還被他捏在手裡,我用手指去撓他的掌心,他攥緊了些,讓我不能作亂。
“王上這哄騙人的本事,倒真是讓臣妾刮目相看。”
周雩卿輕聲歎息,聽不出絲毫的憤懣無奈,稍帶著些寵溺。
她走了過來,麵容逐漸清晰。
她今日在額間貼了一枚淡藍色的瑪瑙花鈿,式樣新奇,我從未見過。
她緊接著就用小指來勾赫連喻時的腰帶,溫柔小意,顧盼風情,看不出半點平日裡端莊穩重的影子。
“我不喜歡。”
“我不喜歡的,都不應該活在這世上。”
她沒看我,好像是在和赫連喻時說些撒嬌的情話,手掌輾轉放在赫連喻時的心口處,
“她……我就不喜歡。”
像是從懸崖跌落,心猛地一墜,手腕上赫連喻時的溫度也像是節節攀升的藤蔓,裹挾到了嗓子眼。
赫連喻時沒說話,我此刻當然也不會開口,我甚至為了表現出大無畏的精神,微仰著頭用輕蔑的眼神瞥了她一眼。
“雩卿不喜歡?”赫連喻時的聲音異常柔軟,激了我一身雞皮疙瘩。
我不死心地準備再次掙脫他的桎梏,他不鬆開就罷了,另一隻手卻覆在周雩卿的手上,“可她是澧朝的郡主……”
“況且孤,剛剛又封她成了王後。”
他誠心的!他誠心不想讓我好過!
“沒有沒有,王後姐姐賢良淑德,臣妾自歎不如。”
我對著月氏嫣露出一個謙卑的微笑,可是她無暇顧及我,往常跋扈的個性早收斂得乾淨,“此事若太後不再追究,兒妾日後定三省吾身,吃齋念佛……”
赫連喻時拽得我一個趔趄摔進他懷裡,話自然沒能說完。
“孤在這兒,你用得著求太後?”他半闔著眼看我,話裡話外都是唯我獨尊的意思,
“王後你不想當就算了,這個王上你也不想讓我當?”
……
囂張。
他身上的蠱明明還未解,身家性命終究被他人捏在手裡,他就不怕死?
蟄伏這麼多年,今朝真要功虧一簣?
赫連喻時,絕不是這樣的性子。
他是故意的。
那他拿我引什麼火?
等到他神智再失,我豈不是又會成為眾矢之的?
他有病!
我恨不得把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剮下來!
我真是後悔剛剛為何偷懶,要做那袖手旁觀之人,現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走一步看一步都是難上加難。
“都散了吧,珍妃想來還有事要同孤商議。”他鬆開我的手,活動了下手腕,懶懶道,“就去珍妃的寢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