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怔,紛紛朝牧野看去。
豆大的汗珠從少年額上滴答落下,將白皙而修長的脖頸都浸濕。
牧野蒼白著一張臉,仰起頭來,痛苦得忍不住呻/.吟出聲。
綠蘿神色慌亂:“牧野師兄這是怎麼了?是食材有什麼問題嗎?”
“彆慌。”洛雲暮凝神道,“食物應當沒有問題,先前飲下隻覺身心俱暖,回想起無數讓我覺得溫暖又幸福的時刻,你們有嗎?”
溫故忙不迭點頭:“有的有的,我想起自己在凡界時,持著一柄劍與魔獸鏖戰三天三夜,最後差點死掉時,被一個姑娘救了。那姑娘喂我喝的水,便像這粥一樣清甜溫暖。”
眾人紛紛側目:你小子還有這麼一段呢?
鐘離玨笑著道:“我亦是想起了許多從前,小師妹這粥裡想來是存有愈療之力。”
顧三跟著點頭:“飲下後看到很多把寶刀。”
“難道真起了作用?”寧知愣了愣,“可牧野師兄看上去不像被治愈的樣子啊?他明明滿臉都是痛苦。”
寧知從乾坤戒裡抽出手帕來,替牧野將額上汗珠都拭去,他現在這幅模樣,反倒不敢輕易對他施加什麼術法了。
“牧野師弟是金丹受損,等於修行的根本被斷絕,若想要治愈,等於在他體內為他重新開辟一片識海,將血肉之軀生鑿,這重塑過程自然不會好受。”鐘離玨沉思片刻,將最有可能的推斷說出。
寧知看著綿密的粥,一時有些茫然。
她做的食物竟然這麼厲害?
除了小打小鬨的懲治一下修為不如自己之人,竟然還能治愈身邊親近之人麼?
她明明隻是想和大家一起吃頓飯而已……
“牧師兄醒了!你感覺怎麼樣?剛剛你額頭上全是汗,嚇死我們了。”綠蘿道。
牧野睜開眼,緩緩坐直身子,幾度張嘴又合上。
再開口,他的聲音裡充滿了震驚與不可置信:“我的靈脈……似乎被修複了一些?”
他能感覺到體內荒蕪一片的識海,突然有一小片區域恢複了生機,如同死海突然漾起波紋,重新與他構建了感知。
但隻有非常非常微小的一部分。
“!!!”溫故一拍桌子,“我就知道小師妹一定可以!修複了多少?能用靈力了嗎?是不是意味著隻要找對方法,就可以重新修行啊!”
牧野怔愣:“不知道,我試試。”
說著他右手握拳,試圖將靈力彙聚在掌中。
“!有靈力成型了!”綠蘿喜道。
然而話音甫落,頃刻間靈力又打著旋兒地消散。
牧野自是不肯放棄希望,反複握拳嘗試。
一遍又一遍,失敗後又重來,直至白皙的皮膚下青筋暴起,用力到雙目呲裂。
牧野頹然放下手:“還是不行……到底為什麼……”
為什麼要給他希望,又讓他希望破滅?
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給他錯覺,這算什麼?天道是覺得逗弄他這樣一個廢人很好玩麼?瞧瞧這一屋子的天之驕子,一個比一個的天賦卓越,他本來該是他們中的一員的……
如今卻要淪落成被眾人憐憫的廢人。
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啊。
不要可憐他,不要沉默,不要試圖安慰又欲言又止……
牧野痛苦地趴下身子,嗚咽起來:“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我?”
“為何天道不公,給我這樣的天賦,又如迅速將天賦收回?隻為以我的痛苦為食麼?”
少年茫然而淒啞的聲音回旋在房間中,眾人都難受得彆開眼,不忍再看。
“想什麼呢,真以為吃頓飯就能將靈海重塑啊?那修仙是不是也太容易了點。”
一片沉悶中,寧知略帶調侃的聲音響起,似連珠般落下的字句不算客氣,卻總算衝散了房間裡的愁苦與抑悶。
牧野抬起頭,迷茫地看著寧知,雙眼通紅,宛如一隻被欺負過的兔子一般。
寧知心說師兄可憐起來還怪可愛的,歎口氣道:“我說牧野師兄,你覺得靈海被修複,這難道不是好事麼?
“說不好聽些,治病呢,哪有一蹴而就的。修仙修個千萬年無人飛升你們都覺得正常,靈海重塑這麼困難的事,一頓飯沒吃好你在這兒受什麼挫。”
一番話說得眾人終於有了喘息的空間,紛紛出言附和。
“對啊對啊,牧野師兄,哪怕隻修複了這麼一點點,也意味著希望啊!”綠蘿手指比劃道。
溫故攬著牧野的肩,將他從桌上帶起來:“聽說你是天才,我不大不小也勉強算個天才吧,這樣吧等你好了後我們來個天才間的比試如何?”
洛雲暮飲著酒,展顏道:“好酒須慢品,牧師弟急不得。”
鐘離玨沉吟:“或許可以研究今日這粥裡什麼原材起了效用,多番嘗試,必能見到成效。”
顧三重重點頭:“嗯!”
牧野狠狠揉了揉眼,借著長明燈昏黃的暖光,一一去看屋子裡眾人神色不同,卻都帶著安撫笑意的臉,忍不住眼眶發酸。
“除了師尊與師姐,從未有人這般待我……”牧野哽咽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才十八歲,正意氣風發的少年。
乍逢變故,努力振作著假裝無事發生,已經是他最大限度能做好的事了。
直到今日,在隱竹峰,在小師妹與師兄、師姐們的關懷下,牧野這才覺得一身重擔都稍稍卸下了些,情緒頓時便忍不住決了堤。
寧知拍拍他的肩頭,一雙澄澈而吟滿笑意的眼,像小太陽般溫暖著牧野。
“所以牧師兄,千萬要振作起來呀,彆讓風師伯與你師姐擔憂才好。”
“我也還有許多事需要你幫忙呢。”
牧野聞言,深吸口氣:“小師妹可是指重塑任務堂的事?你放心,下午從大殿離開後,我以去外門弟子處將消息放了出去,約莫明日就能有答複,若能尋得在在凡界做過梓匠的人,想來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寧知卻搖搖頭:“不光是任務堂呢,想要修複牧野師兄的靈海,除了需要牧野師兄往後時時配合我試吃,我還需要進琉月宗的典籍閣查閱資料。”
“典籍閣?”綠蘿滿臉問號,“我們琉月宗有這種東西嗎?”
鐘離玨:“以前是有的……琉月宗的典籍閣被稱作書院——往回看五百年,這大約是全修仙界修士削尖腦袋也想進入的地方。”
寧知來了興趣:“怎麼說?”
“書院共有九層,下三層收納金丹期以下的靈技秘籍,外門弟子憑師門貢獻可入內查看;中三層則網羅了古往今來各位大能的心得紀要、修仙界秘史、元嬰境以上才能修行的高級靈技等,無論丹修、符修、劍修、音修亦或是任何你想要了解的問題,都能在中三層找到答案,內門弟子憑貢獻即可進入;至於上三層,則是獨立出來的幻境空間,非元嬰境以上不得入內,無人知道裡麵具體有些什麼。”
“無人知道?難道沒有元嬰境進去過嗎?”寧知問。
鐘離玨搖頭:“上三層不拘門派之彆,凡是元嬰境修士都可入內,隻是幻境因人而異,所以無共同之處可言。大家隻知幻境分為眾多關卡,有所獲益者後來幾乎都成功進入了化神期,且對幻境內所見絕口不言。至於那些無所獲益者……”
“都如何了?”綠蘿好奇道。
鐘離玨看向屋外,垂了眼簾:“都死了。”
“啊……”
鐘離玨淡淡道:“能晉入元嬰境的,都是修仙界名動一方的修士,可來闖這書院上三層,也是十不存一。”
寧知:“所以後來敢去的人就越來越少?那書院如今如何了?”
“上三層如今已被眾多宗門大能聯手毀去。”提起往事,鐘離玨聲音冷硬,“眾宗門道貌岸然,說我琉月宗書院是吃人不眨眼的詭譎之物,不應留存於世,便尋了個尋找失蹤修士的由頭打上門來,將上三層設了禁咒封禁。”
“下三層與中三層雖還在,卻也在那次事故中,被人順手轟成了殘垣斷壁。”
“豈有此理!”溫故一拍桌子怒道,“簡直是欺人太甚!師尊怎麼由得這些人胡來?!”
“你師尊那時已是渡劫期大圓滿,正在迎接飛升之劫的緊要關頭,閉關多年未出,不然啟容這些渣滓放肆。”
除了鐘離玨,在場眾人幾乎都是第一次聽這樁宗門辛密,場間一時又沉寂了下來。
寧知長舒一口氣打破沉悶:“落後就要挨打,這些宗門都是利益至上,見琉月宗無人坐鎮,便要毀去對他們威脅最大的宗門。”
“該還給我琉月宗的,日後都要他們還回來!”寧知揮了揮拳,“眼下,我們得先讓琉月宗運轉起來,任務堂和書院的修複是最緊要的工作。”
“有了任務堂,外門弟子有了積攢貢獻的地方,也就不會那麼鹹魚了。”
“至於書院,我得去中三層找找看,有沒有關於食修的典籍,這修仙界千千萬萬年的,音修、丹修應有儘有,怎會從未出過食修?一定還有什麼是我們不知道的。”
“若是能從中找到隻言片語,也許修複牧師兄金丹的把握就能再提升一些。”
“再來還得將食堂重啟,我這邊做的大量基礎食物,存放在乾坤戒裡已經有些溢出。若能供給食堂,讓外門弟子們快速增加實力,也便於應對接下來的宗門大比。”
“我這就去尋風師伯,有他助力,定然會事半功倍。”
寧知有條不紊地一句句分析著,話說完便見大家都齊刷刷望著她,溫故和綠蘿的眼神更是亮晶晶的。
“?你們這麼看我乾嘛。”寧知莫名。
綠蘿星星眼:“師妹,你好厲害哦,我覺得好安心。”
溫故將頭都點出幻影了:“琉月宗失去的,我們要在師妹的帶領下全都拿回來!!!”
牧野亦跟著道:“師妹,我陪你去找師尊。”
“好,將牧野師兄的金丹修複好!培養出一批築基期能參加宗門大比的弟子!讓琉月宗重回仙盟老大的位置!”寧知彎彎眼,決定趁自家師尊分身乏術的日子,做點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