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知召來雲霓,牧野在前方禦劍帶路,兩人在乘著夜色來到風泰然居住的雪梅峰。
“雪梅峰終年積雪不化,小師妹若受不了寒氣,可運起靈力抵禦。”牧野囑咐道,隨即一愣,“忘記師妹已然進入金丹期,有金丹護體定是無礙。”
寧知默不作聲地換了話題:“這裡竟遍野都是傲寒而立的雪地紅梅,沿路更是設滿靈珠,即使在夜色裡看,也美得豔麗。倒沒想到風師伯還有這般浪漫情致。”
牧野抬眸望去,雪地裡他的背影,比不墜枝頭的梅更有風骨。
“聽說是師尊從前的道侶愛梅,所以師尊便為她種下了這漫山的紅梅,以靈陣維持終年積雪不化,讓紅梅得以常年盛放。”牧野解釋道。
寧知咂舌:你們修仙界的人玩起浪漫來,手筆是真的大,霸道總裁來了都得誇一句自歎弗如。
寧知伸手拂過紅梅,又問道:“從前的道侶?”
牧野:“師娘止步於元嬰境,仙逝了。”
寧知默然:“都說修仙路漫漫,所以修士間結成道侶便能長長久久陪伴,卻原來也會留下另一方清冷孤寂在這世間。”
牧野亦是悵惘:“所以如今修無情道的人愈發多了起來,如果總歸是要離散的,不如從一開始便不要開啟這段緣分。”
寧知眼裡立時溢滿了笑:“那我還是要選擇遇見師尊和師兄師姐們的,重來千萬次也要。”
牧野看向這個剛入門才半年多點的小師妹,隻見少女膚白勝雪,好似一個瓷娃娃站在雪地裡。端正的五官明豔俏麗,此刻眼角微垂,一雙圓潤的杏眼盛滿光彩與靈氣。
她今日紮著雙髻丸子頭,元氣又有活力,一如過分燦爛的太陽,在雪夜裡綻放著光亮。
沒人會不愛她的笑。
牧野收回眼神,嘴角弧度柔和了些:“你的師門也一定會千萬次都選擇遇見你。”
寧知眼睛彎起來:“牧師兄可彆忘了,我們也算同出一脈呢。”
“你的師尊、師姐們,也不會後悔遇見了你呀。”
寧知的眼裡倒映著雪地與星夜,明媚而亮閃閃的自信,叫人不容忽視。
牧野一滯:“若不遇見我,師尊便不會從閉關中提前醒來,導致修為受損;師姐那樣一個憊懶的人,更是為了我東奔西走,穿梭在秘境中,以命去賭那些傳聞中的天地異寶。”
“他們怎會不悔?”
寧知卻道:“你可親口問過他們?”
牧野:“……未曾。”
寧知:“那便是了。得空問一問吧,也許答案與你所想不同呢?”
牧野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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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泰然將酒壺隨意一摔,酒氣登時飄散在空中。
他仰躺在殿外雪地上,看著枝頭紅梅與空中落雪,嗤笑一聲:“真是個堪不破的傻小子。”
整座雪梅峰都籠罩在風泰然的靈力大陣之下,不僅天氣受他心念控製,峰上一器一物都是他的耳、他的目。
寧知與牧野剛踏入雪梅峰,風泰然便知曉,他們說的每一句話也都傳入他的耳中。
“也不知這小丫頭什麼能耐,竟能說動傻小子幫她。”
要不要放手讓她去做呢?風泰然一時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真是好笑,多年來眾長老們都沒能挽狂瀾於既倒,竟開始指望一個小丫頭?風泰然啊風泰然,大限將至,便開始無端端做些可笑的夢了麼?”
風泰然搖搖頭,甩開心頭莫名湧現的奇怪希望。
他時日不多了,不求琉月宗在他手中重現當年盛況,隻求不要破落倒閉,叫他做了這千古罪人就好。
彆管這小丫頭要做什麼,在他眼裡,不過是在加速琉月宗的衰敗與消亡,如今不動便是最好。任務堂修不修又如何,反正琉月宗弟子個個都閒散慣了。
何況修繕的資金從何處來?退一萬步說,真讓她排除萬難地修好了,又有何用呢?誰來發布任務,又有什麼獎勵可供弟子兌換?
風泰然執掌琉月宗宗門財權,最是清楚,賬麵上的靈石已經所剩不多了。若不是仗著琉月宗領地內數不勝數的甲級靈脈,怕是隻能靠師弟將他那一個個芥子袋裡的天地寶物拿出來拍賣換取靈石了。
這樣變賣下去,又能撐得幾時?
風泰然閉上眼,心中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徒弟和那個小丫頭使出什麼迷魂藥,都決計不答應他們的要求。
拖到宗門大比後,等師弟回來,就把這一宗門的擔子交給他吧。
“阿梅,再等等,我很快就要來陪你了。”
風泰然那張刀疤密布的臉上,呈現出一個可怖卻近乎釋懷的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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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伯~~你睡了嗎,我給你帶酒來啦。”
“超級好喝的果酒,你飲了千萬年酒也決計沒有嘗過的風味哦,不試試嗎?”
寧知人還未到,聲音便先至了。
風泰然躺在地上,冷哼一聲,不答她的話。
牧野看著自家師尊一陣無奈:“……師尊,地上涼,怎麼又躺在這兒。”
風泰然:“我一個化神境,連這點寒都受不得?真當你師尊是個廢人了?”
寧知:“師兄明明是在關心師伯!”
風泰然看她一眼:“我雖不中用,卻還輪不到小輩來關心。”
寧知:……師伯怎麼跟他師弟一樣嘴硬心軟哦,怎麼傲嬌也是他們師門的特色嗎?
風泰然:“丫頭你走罷,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答應讓你來操心修繕任務堂的事,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誰說我要操心修繕任務堂啦?又麻煩又難,又沒人又沒錢,我拿頭修啊?”寧知嘿嘿一笑,索性盤腿坐在風泰然身邊,“我才不自找沒趣呢。”
“哦?這麼有自知之明?”風泰然一張臭臉神色緩和不少,睜開眼跟著坐了起來,“那你這趟來是為何?”
寧知晃晃手中酒壺:“說了是來找師伯飲酒的呀。”
“這是菠蘿混合百香果口味的,這是西瓜裡加了檸汁,這是葡萄混合白桃,都彆有風味。師伯真不想試試?”
寧知拔下壺嘴,用手將酒氣扇了扇,傳到風泰然鼻翼,眨巴著眼看他。
風泰然不自覺吸了一口氣,立時便有些飄飄然:“這酒果然新奇。”
“帶著點果味的甜香,愈發柔和醉人了。”
寧知彎彎眼:“一瞧師伯便是識貨的,快嘗嘗,再告知我哪壺口味最佳。”
“丫頭這酒裡靈力充裕,若是給修為低下的外門弟子喝,倒對他們裨益不小,給我可浪費了。”風泰然冷著臉將酒塞回寧知手上,側過頭連連擺手示意她拿走。
寧知繞了一個圈,又繞至風泰然身前正視他,笑吟吟道:“風師伯真是心係外門弟子,可惜呀,我本來是打算釀製一批酒,再做些能輔助弟子們修行的菜肴,捐獻給任務堂,用作任務獎勵之用呢……”
瞧著風泰然側耳聽得認真,寧知偷笑著將話鋒一轉:“不說這些啦,任務堂什麼的反正都沒有啦,我做這批酒隻想讓師尊回來後給他驚喜呢~但是整個師門除了師伯又沒人愛喝酒,我隻好麻煩到師伯這裡了。”
“師伯就幫幫我嘛。”
寧知長得可愛,笑起來又乖巧,難得撒嬌,風泰然這樣的老古板一時也有些難以抵抗。
他板著臉接過酒:“既然是為了師弟,我就勉強替你一嘗。但說好了,即使嘗過你的酒,我也不會答應讓你修繕任務堂的。”
寧知笑道:“知道啦~師伯快試試。”
風泰然接過酒,仰頭飲下。
他驚喜地嗯了一聲,閉著眼細細品味道:“基底酒是用了千年的靈梅釀製?梅子香氣醇厚,入口甘甜卻不失濃烈……”
“葡萄的味道濃鬱,掩蓋了梅子的青澀,卻絲毫不會喧賓奪主,口感豐富而飲來絲滑。”
“丫頭這酒製得不錯。”風泰然睜開眼,滿眼都是不加掩飾的驚豔。
他緩緩歎氣道:“這酒靈力濃鬱得驚人,連我體內靈海都有所波動,若是外門弟子有幸品嘗……哎。”
“我這師弟,彆的事糊塗,收徒眼光倒是不錯。一個比一個好。”提起宴川,風泰然笑了笑,臉上的疤痕都跟著蠕動起來。
牧野見師尊心情不錯,適時道:“先前數次從仙界小報上聽聞琉月宗出了個天才食修。聽說已有眾多散修為了一睹小師妹的風采,正前往琉月宗想要拜入師門。”
風泰然神色一動:“哦?竟有此事?”
“不僅如此。今日我在隱竹峰吃了小師妹做的菜肴,才知當真名不虛傳,連我一個靈海破碎的人都能再度感知靈力。”牧野垂眸,“假以時日,小師妹定能走出一條不同的修仙之路。”
“你能感知靈力了?!”風泰然震驚著站起身來,搓著手在雪地裡直打轉,“你竟能感知重新感知靈力了?!”
他看向牧野,臉上溢滿狂喜之情,狂喜後又突然沉寂下來:“怎麼可能?!連丹陽老兒都說不可為之……”
“這丫頭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你幫著她來騙我!”風泰然臉上情緒極速變換,複雜而迷亂。
牧野上前一步,扶住風泰然,平靜道:“師尊,徒兒何時騙過人?”
“何時騙過人?是了,是了,你最是古板,從不騙人……那,你先前說的,都是真的?”風泰然問的是牧野,一雙眼卻全凝在寧知身上,眼裡寫滿了小心與隱秘的期待。
寧知看著風泰然扶在牧野身上的手顫抖不已,心下微酸:“是真的。但隻有一點點效果,我需要很多的時間,讓師兄試菜,不敢完全保證——但總算是個希望。”
風泰然這下連嘴唇都顫抖起來:“有希望就好,有希望就好。我快走了,隻希望我的徒弟能好好的。”
“……你剛才為何不提,若你早說,若你早說。彆說一個琉月宗任你折騰,就是你要我風泰然舍了一身修為,我也定然不會有半點猶豫!”
寧知正色道:“為何要說?縱使師伯不信我能做到,不允我放手去試,那也不影響我替牧師兄修複金丹啊。”
“這分明是毫不相乾的兩樁事。”寧知笑得坦然而赤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