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故,休要胡言。”宴川散漫卻帶著些薄怒的聲音在眾人耳中響起。
溫故被嚇了一跳,手動捂嘴給自己噤聲,心道要遭。
可是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師尊有所動靜,這才發現他又掛機了。
他湊到綠蘿耳朵邊,小聲蛐蛐道:“師尊在魔域都這麼忙了,還能分神顧著這邊,他可真是護著小師妹啊。”
綠蘿筆杆子動得飛快,眼裡閃爍著興奮的光,壓低了聲音回答:“你懂什麼,這叫高嶺之花為愛下神壇!這要是寫下來,一定能上仙界小報話本連載版第一的!”
溫故也興奮了:“那寫啊!不單寫,還要出書,到時候師妹你就可以過上躺在話本子上數靈石的神仙日子了!”
綠蘿瞪他一眼:“我不寫是因為我不想寫嗎?被師傅發現了,當場給我逐出師門你負全責啊?”
寧知按著額頭一跳一跳的青筋,心說白鶴管這滿門反派的畫風叫做俊俏不凡?風水絕佳?這都什麼眼光。
“刀不要。”寧知將刀推回,“我有沙伊達送我的菜刀了,舊是舊了點,可是切肉好用就夠了。我又不是刀修,要這麼好的刀也是浪費。”
“至於人……這小朋友和你到底什麼關係?先前我還以為他是哪個宗門長老帶來的修二代,這會兒才知,他怕是和你關係匪淺吧。”
“沙伊達?”白鶴沒答寧知的問,反而撫著白胡子陷入沉思,“這名字怎麼那麼耳熟?”
溫故:“一個頗有些憨厚老實的修士,他說早些年曾進來過這裡,你是不是見過他啊?”
白鶴恍然大悟:“原來是他,倒是有這麼一回事。”
“一般來說每過幾十年,老夫的意識會蘇醒一小段時間,此處秘境便也會開啟一次,斷斷續續倒是有過有緣人進入,不過都不是我想找的人……”
“你們說的這個沙伊達,是個好心腸的男人。”
“給他金子他不要,給他秘籍他也不要,給他上品洗髓丹、破境丹、聚氣丹,他統統不要,我勸了他三天三夜,勸得我幾乎又到了意識沉睡的時間,他都不鬆口——老夫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倔的修士!”
白鶴想起這段往事就氣得吹胡子瞪眼,倒把寧知和溫故都看笑了。
白鶴:“最後沒辦法,我隻能把所有東西都放他麵前,任他自己選。你們知道這家夥最後選了個什麼嗎?”
溫故:“選了什麼?”
白鶴:“他就隨意選了把我平日裡用來剔除靈獸獸肉的菜刀!凡界那種最普通不過的菜刀!”
“啊?”寧知心念一動,拿出沙伊達贈的刀,遞給白鶴看,“不會就是這把刀吧?原來竟是你送給他的。”
白鶴接過刀,也是怔了怔,臉上浮現出懷念的神色:“是這把刀沒錯。當年我在凡界遊曆,曾經裝作凡人與一位女子度過了百年時光,日日以這把刀為她作羹湯,當初這傻小子指名要它時,我還頗為不舍。沒想到他竟然留在身邊那麼久,倒沒辜負了此刀。”
“什麼?你竟偷偷在凡界有了嫂夫人!”赤炎豎起耳朵,不可置信道。
“咳。”白鶴咳了一聲,裝作未曾聽到,“更沒想到,兜兜轉轉間,這把刀竟然流傳到你的身上。一切真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白鶴語帶感慨,鄭重地將破海刀放到寧知懷裡,“小丫頭,彆再推拒了。你就是我為破海刀選擇的下一任傳人。”
寧知掂著破海刀,沉甸甸地墜在手裡,隻覺這刀份量重如山。
眾人見她沉吟不語,不知她在想些什麼。
溫故擔心自家師妹犯傻:“小師妹快收下刀便是。”
赤炎:“你與破海刀、與白鶴都確實有緣。”
漓望宗弟子伸長了脖子望著這邊發生的一切,成分複雜的目光裡有羨慕有嫉妒,更多的是“此等好事為什麼輪不到我身上的”不解與憤恨。
尤以被宴川一巴掌拍上牆的尖臉修士為甚。
他目光陰狠似毒蛇,被小懲大誡後仍是不記得疼痛,附耳在蘇暨南身邊攛掇著什麼。
蘇暨南皺著眉頭聽了,道了一句:“且先看看。”尖臉修士這才不情不願住了嘴。
眾人各異心思寧知不得而知,她將破海刀握在手中揮了又揮,終於下了什麼決心似的,轉頭對著白鶴道:“既如此,晚輩隻想問前輩一個問題。”
白鶴撚著胡須:“你問。”
寧知:“修士修道,皆為心中熱愛。譬如我三師兄愛刀,我四師兄愛劍,我五師姐唯愛一根筆杆。可我著實不愛刀劍,一心隻愛簡單而快樂的生活——倘若這刀予了我,我隻用它切肉烹飪,而非斬妖除魔,老前輩可會覺得埋沒了此等寶刀?”
白鶴聞言一愣。
寧知見狀便道:“若是前輩覺得不妥……”
“怎會埋沒!”白鶴出言打斷道,“休說你取魔獸獸肉時,已是在除魔衛道,就是你隻將它用於案板之間,又有何妨?!”
白鶴大笑道:“難道你忘了這破海刀的來曆?我一刀斬海,本就隻為取海底魚鮮,本就隻為讓修仙界眾人認可修士也能不辟穀!當年我甚至不敢肖想真能有人走出食修一道,更不敢想真有人能做出具有丹藥之效的食物。”
“這一切都已經被你做到,我為何要覺得埋沒?!”白鶴反問寧知。
“何況誰說好好吃飯,便不是一樁功德事呢?你們可知我為何要將這秘境設下禁咒,任修為多麼高深的大能進來以後,都要一嘗饑餓滋味嗎?”
溫故試探道:“難道是為了讓大家都知道食物的美好?讓更多的修士加入不辟穀的流派之中?”
白鶴笑道:“這固然是其中之一緣由。”
“入這秘境之人,心中所欲所求,皆會化作令人空虛的饑餓感,越是欲念深重之人,便越是饑餓。算是我個人執念吧,我一直未曾想通,以凡人之軀求仙問道,為何便要舍棄五穀雜糧,舍棄人最基礎的三餐所需。”
“我更不明白,為何有人修無情道,殺至親證道,這般證來的道為何能成為力量的根源?我想不明白。”
“所以我設下這個秘境,想看看心中有所求的修士們,在無窮無儘的饑餓感下,會有怎樣的感悟。”
“可惜這麼多年,都沒能看到過我想看的。”白鶴不失遺憾地說道。
“……難怪好幾個師兄弟都直接餓暈過去了,這禁咒實在太狠了。”漓望宗有弟子小聲道。
“是啊,我看好幾個平時裡比較無欲無求,為人和善的師兄姐就沒什麼事,都說雖然餓,但尚能忍受,原來是這麼回事。”
寧知聞言看了一眼閉著眼睛正掛機的師尊,難怪他不覺得餓呢,冷冰冰的高嶺之花幾千年什麼沒見過,什麼沒求過,又有什麼沒得到過呢。
寧知煩躁地扯了扯手指,不知為何莫名有點不爽。
白鶴又看向寧知:“丫頭是我此生見過的第一個食修,你就不要再推辭了。若是這天下人都能過上你所熱愛的那種生活,無須你心係蒼生,便已是最好的海清河晏。”
一番話說得寧知肅然回神。
她若有所思道:“最好的海清河晏……”
是呢,無論前世今生,她作為一個普通人,最想過上的日子,不過就是平淡而溫馨的日常。
不過是可以烹飪熱愛的美食,若說有一點點奢望,那便是希冀著愛人在側,親友環繞,與她一同吃上一頓又一頓佳肴。
寧知陷入沉思之中,一時隻覺空靈玄妙,方才還吵嚷不休的秘境安靜了下來,她仿佛輕輕飄起在空中,掠過下方眾人,看到了前世的一幕幕。
一個人加班回到10平米的單間裡,忍著饑餓給自己煮一碗泡麵。
生日時,為自己買一顆小小的蛋糕,一桌做好卻無人分享的菜肴,最後隻能放在那裡冷掉,變成第二日微波爐裡的工作餐。
心念一轉,寧知又看到了這一世的樁樁件件。
凡界裡那些因大旱而饑餓的災民,骨瘦如柴卻腹大入骨,那滿地的餓殍……
“師妹這是……”
溫故大大咧咧嚷著,被綠蘿一把捂住嘴:“小聲點!師妹好像進入頓悟狀態了。”
“……寧知就算不修劍,也這麼有天賦啊。”漓望宗的人交頭接耳,羨慕不已。
誰不知道頓悟狀態玄之又玄,多少人尋了深山老林枯坐數年,都難以求得一次頓悟機緣。
寧知卻在這般大庭廣眾之下,說頓悟就頓悟了。
“之前宗門裡也有師兄在秘境裡斬殺了一頭金丹期妖獸後頓悟的,頓悟之前還隻是築基期大圓滿的修為,結束後直接就到了金丹中期,強得可怕。”
“聽說修為越低,頓悟可能晉升的層次就越高,寧知好像才剛剛築基吧……這下也太可怕了。”
“是啊,本來還以為暨南師兄已經……這次寧知肯定打不過他了,誰知道進個秘境,再出去可就天翻地覆咯。”
“真不愧是我們這屆第一個進漓望宗宗門的人,身上的仙緣真叫人羨慕不來。”
“知道了就少說幾句吧,真要是惹上了,誰都不好過。你們看看正念師兄那一手一嘴的泡,現在都沒消下去。”
眾人酸溜溜你一言我一語,溫故和顧三對視一眼,默契地站到了寧知身前為她護法。誰知道漓望宗這群弟子嫉妒之下會做出什麼事呢。
“哦?頓悟了?”劍張弩拔間,切號回來的宴川隻掃了一眼,立時便看出來了。
他緩步至寧知麵前,點點頭:“今次倒是沒給師門丟臉。”
感受到他的氣息,方才還笑吟吟看著傳人的白鶴,瞬間換了副麵孔,恭敬道:“原來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