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父皇……!”
蕭榮跟在景德帝身邊,一聲聲焦急的呼喚著,後殿的宮人穿梭進出著,忙忙碌碌。
根本等不及將人送回寢殿,百裡疾就讓內監就近將人抬進後殿,施針救人,一邊讓人去叫太子過來。
景德帝眼下這情況眼,看著是挺不住了,除非下猛藥,或許還能熬些時日,但要下這個決定,也得一個身份地位鎮得住場子的人來。
比如蕭懷。
百裡疾隻能給出自己身為醫者的建議。
蕭榮耐不住,直接衝回大殿去叫蕭懷,語氣焦急中帶著點點哭腔,“六皇兄!你快進來看看父皇吧!”
蕭懷這邊剛罷免謝影一職,讓殿中兵士都退了出去,隻來得及囑咐南宮家主將暗軍都帶去軍營打散,聞言快步衝去後殿。
殿中眾人一見這架勢,心下門兒清。
得,看來是還得跪著了,說不得等會兒還得哭喪呢。
但是沒想到,在蕭懷之後,謝琅竟也抬腳跟上去。
蕭榮一見他這趨勢就炸了,“你跟來什麼?!你個逆賊!”
逆賊?
謝琅眸光一沉,“十二殿下慎言。”
“本殿何處說錯了?薛暗是你們謝家的人,他潛伏在我父皇身邊不安好心,你們謝家!就是亂臣賊子!!”
“本殿親眼見你謝琅弑君!”
“我六皇兄不殺你們,但本殿早晚有一天要收拾你們!”
蕭榮的大聲喧嘩被幾步之外的眾人聽見,謝無念皮笑肉不笑的先開口接話,“十二殿下莫不是因為沒當成太子,而失心瘋了?空口白牙的,就汙我謝氏清譽。”
再說,憑蕭榮一個空受帝王寵愛卻無實權的皇子,也敢說要收拾謝家。
真是笑死人了。
謝無念隻覺自己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十二殿下可知,眼見不一定為實,且這個世上還有一個詞兒叫,有、眼、無、珠。”
這最後四字一聽就是在罵蕭榮的,後者再天真也聽出來了。
蕭榮眼中泛紅,既是因先前哭的,也有此刻惱的。
“謝琅就是反賊!還有你謝無念也是!你們都不安好心!”
之前他曾也在宮中聽到過一些風言風語,說父皇欲封他為太子,但景德帝從未開口對他說過這話,他便也沒想過要當。
但此刻,他感受到了謝無念的嘲笑。
“十二殿下,在下有沒有弑君,相信太子殿下心中最清楚不過。您若有不解,大可去問他。”
說罷,欲從蕭榮身邊走過。
謝琅的聲音很平靜,從始至終都未將蕭榮放在眼裡,景德帝今日這一出戲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何況蕭榮的威脅,壓根不值一提。
“謝琅!!!”
他緊緊的握緊拳頭,視線掃到一旁欲退出去的侍衛的刀,徑直就衝過去從那人腰間一把抽出刀來,就要砍上謝琅。
眾人嚇了
一跳,連謝無念亦是沒能反應過來,臉上表情一下僵住。
“錚——”
說時遲那時快,比謝影先一步出手將人救下的,是自大殿門外飛射而至的一枚短劍。
刀劍相撞,蕭榮本就不是什麼習武之人,手中的刀直接被打飛出去,兵器掉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謝琅回頭,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冷冷的覷了蕭榮一眼,但他似乎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朝殿外相助的蕭臨淵點了下頭,以示謝意,沒有再管呆立在原地的蕭榮。
他若要報複回去,不過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南宮舒華滿臉詫異的看著本是從自己身邊走過,忽然就抬手拔劍救人的蕭臨淵,而一旁的白隨表情更是驚訝。
沒有人想到……蕭臨淵是會武的!
“殿下您……通曉武藝?!”
南宮舒華下意識問,臉上還有些許懵逼。衝對方剛才露的那一手來看,就不止是運氣好那麼簡單,更像是經年學武之人才有的準頭和魄力。
這句話不止她想問,也是道出了在場眾人的心聲。
說好的不會武呢?說好的是個任人欺負的小可憐呢?
這到底是什麼鬼?!
古古你學的是假的曆史吧?!薛暗的事也就罷了,為什麼蕭臨淵這個時候就會武了?那曆史上他被五皇子坑害,難不成……是在將計就計等待時機回擊?
嘶~
一想到這個有人就覺得牙疼,頭疼,心口疼。
遙想昔日,在出紫宸殿時,還有人親眼所見,這位被五皇子推到了門上也不敢反抗,一幅柔弱可欺的模樣,再看看如今這百步飛刀的人啊,一時間,在場眾人隻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騙。
“略通。”蕭臨淵回答道,就是不知他這個略通,到底是到什麼程度。
“蕭臨淵!你救一個外人?你也是父皇的兒子,你憑什麼阻止我報仇?!”蕭榮可以接受蕭臨淵不幫他,但蕭臨淵也不該救謝琅。
那是景德帝一生最恨的人啊,他難道不知道嗎?
蕭臨淵對此反應甚是平淡,靜靜的注視著那張比自己更像是慧妃兒子的麵容,他開口,聲音分外平靜。
“於我而言,你們,皆是如此。謝琅無錯,何以該死?”
“蕭榮,你可有問過他,為何給你取名為榮?”這話蕭臨淵本不該說,但或許是對方此刻的模樣太可憐,蕭臨淵終是一時沒忍住多說了句。
這個他,指的是誰再好理解不過。
在場一些人開始拚命轉動腦筋,蕭榮臉色一白,有片刻的怔愣,然眼中更多的還是不解。
“你什麼意思?這關我名字何事?!”
蕭臨淵明白其中曲折,謝無念不傻,自然也是懂的,撲哧一聲笑出來。
他說話就沒有蕭臨淵那樣客氣了,語氣裡滿是不加掩飾的看熱鬨之感,“木欣而向榮,泉娟而始流,也有繁榮興盛之意。但十二殿下可知,若隻有外在的榮光在,卻無內裡殷
實,哪怕是再興盛的樹木也終隻落得一個枯死的下場,人也一樣。”
就如蕭榮,一個多年來,空有虛名卻無實權的皇子。
他,真的深受景德帝寵愛嗎?景德帝對他,又是否是真的愛?
謝無念的解釋已經很好懂了,但蕭榮不信,他哪個的話都不信,他隻信自己父親。
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他們的眼神或驚或疑,或看向蕭榮的目光帶著某種猜測。
蕭榮討厭極了此刻眾人看他的目光,心臟快速鼓動著,頭一次在眾人麵前覺得緊張、不安。
他們都不懷好意……他們都不是真心待本殿,蕭榮心中生出逃離此地的想法,但他忍住了,大聲反駁道,“你們彆胡說了!”
“你!蕭臨淵!”他手指著蕭臨淵,大罵,“你不得父皇寵愛,所以就心生埋怨,嫉妒本皇子比你得寵,比你過得好是不是!”
“你還和謝家勾結,你就不配做父皇的兒子!”
說完,蕭榮不等人反駁,就快速跑走去了後殿,連回頭看一眼身後之人的勇氣都沒有。
隻是離開前殿的他卻沒發現,自己臉上沒有出氣後的喜悅,也沒有憤怒,有的隻是驚慌,還有無措。
他怕……他怕蕭臨淵說的是真的,可是怎麼會呢?怎麼會呢?
父皇明明很愛他,從小到大在幾個兒子裡,最受寵愛的也是他,宮裡沒有人敢得罪他,他在宮裡橫著走都沒人敢說他半句不是。
怎麼會是假的……
是啦,定是蕭臨淵和謝無念騙他的。
蕭榮一邊跑,一邊在心裡自我安慰。
“殿下這是要去哪兒啊?”
沒了蕭榮攪事兒,蕭臨淵正打算走,這時就聽謝無念問。
蕭臨淵停下動作,懶懶的覷他一眼,“關你何事。”
“多謝殿下出手相救。殿下若是要離宮遊曆,不如你我同遊如何?”
謝無念拱手行一禮,接著笑眯眯的建議道。
看,其實這人先前一句就是多餘一問,他早看出蕭臨淵去意。
蕭臨淵臉色冷下來,毫不留情的拒絕,“離我遠點。”
說罷轉身就走。
“殿下。”謝無念抬高音量,語氣不見先前的笑意,看著那方漸行漸遠的背影,雙手負在身後,語氣難得帶了點認真和鄭重,“若不為皇室子,出了宮,薑萬寧當步步維艱,對於未來的路,殿下當真想好了?”
這麼說謝無念要求同行,還是給他提供一道保護符了?
蕭臨淵可不信對方有如此好心,定是因自己身上有謝無念想要的又或是好奇的,對方才會投入時間和精力想要跟隨。
還是欲勸蕭臨淵在人間至尊和薑萬寧的身份上再想一想?
但不管對方何種目的,他都不想再和謝無念有過深的牽扯,這樣的人,相處起來著實可怕。
蕭臨淵沒有回頭,慢慢走下紫宸殿的石階,身後的南宮舒華與白隨沉默的彎腰行禮,拱手相送
,也許今日一彆,他日,便無再見之機。
這一禮,全當是全了那段未來裡的君臣之誼,也,祝君一路平安,此後清風明月長相伴,自在無憂且暢行。
“世有三千道。然,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因飛升失敗降生到這個世界,再世為人,不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因為他早已活夠,渾噩度日,光幕的出現,點醒了他。
人世夢一場,清醒、沉醉,誰又能分得清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雷劫之下,薑萬寧真的飛升失敗死了嗎?到底,什麼才是真正的飛升之劫?
“蕭臨淵已為人間帝王一世,薑萬寧,此生唯覓大道,得證己心。”
他步步向前,衣衫被微風吹拂搖曳,抬頭,是萬裡晴空,白雲相送,光幕中所講曆史再與他無關。
“謝無念,若覺無聊,便去看看這真實的人間吧。紅塵萬千,幾經變幻,總有一樣能叫你所愛,能教你學會新的東西,去找尋獨屬於你自己的路。”
“善謀者,從不是絕人之情。上善若水,大愛、無疆。”
這是蕭臨淵最後對謝無念的建議。
而蕭臨淵,也要去追尋自己的大道了……
此後,前路漫漫,路上唯他一人,孤寂又自由,天地之大,任其遨遊。
蕭臨淵不再,有的隻是人間薑萬寧。
殿中人心思各異,有人不願蕭臨淵的就此離去,欲追出去勸說,也有遺憾和惋惜的,然更多的則是鬆了口氣,慶幸蕭臨淵放棄這富貴榮華。
“嗬~”謝無念冷笑的著看蕭臨淵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沒有動作。他將蕭臨淵聽進了心裡,但也難得的體會到了一點兒從前南宮靖柔的暴躁感。
……
蕭臨淵獨自走在長長的宮道上,一路上隻他一人的腳步聲輕輕的響起,步伐不急不徐,厚重的宮門在他麵前打開。
他走出,路過從前白芷被萬箭穿心之地,此後發生在這所宮牆之中的陰謀政鬥,都與他無關。
天空中傳來一聲嘹亮的啼鳴,蕭臨淵抬頭望去。
隻見雲層中一大團黑影在盤旋著,旁邊還跟著一隻身形較小的身影,他一笑,再度邁步向前,從雄偉莊嚴的皇宮,一步步踏向熱鬨的街市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