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 有緣無緣(1 / 1)

和夷 靈十 4353 字 12個月前

慕扶雲餘光看到旁邊小販所售大嘴青蛙布偶,卻覺與旁邊人十分相似,心中鬱結之氣也散了不少。

“那王爺喜歡什麼,又厭惡什麼?”慕扶雲乖順問道。

“慕大人問得實在籠統,可見不是誠心,本王不答了。”列霧州負手,竟是跟著慕扶雲一路走回了少甫府。宮中到少甫府雖是不太遠,隻出了令禦門再過一坊便到,但兩人默默而行,又各有思量,這短短的一段路,今日也顯得無比漫長。

進了少甫府,慕扶雲想先去自己的園子,可列霧州卻像背後靈一般粘著不放,路過庭前小圓的時候,慕千林的三個孩子恰好又在這裡玩耍,慕弄影見到慕扶雲回來,本是想上來抱抱,卻見背後還跟了一人,立刻止住腳步。慕流景領著弟弟妹妹向列霧州行禮:“拜見端靖王爺。”

列霧州免了他們的禮,瞧見他們在玩的物事,說:“哦,在投壺。”剛剛過來時慕扶雲已瞧見重遮還在練習著往酒缸裡投箭,卻總不得章法,木箭投出卻都掉在了地上,酒缸裡還是空空如也。弄影在一旁給他加油鼓勁,流景還是在一邊看著他們玩鬨,列霧州和她亦步亦趨,想必也是早早就看到了這邊的幾個孩子。

隻是此刻列霧州取了石桌上的箭袋,一支接一支地投進了酒缸,不多時酒缸便被箭塞滿,慕重遮嘴唇抿緊,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縱是慕扶雲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此刻也有些無言。好在慕千林此時趕來,才終於打斷了列霧州的惡劣行徑。

“微臣參見端靖王。”慕千林俯首向列霧州問安。待列霧州讓他起身以後,慕千林麵露慚愧道:“微臣不知您來此,有失遠迎,還望王爺恕罪。”

“本王一時興起,你又何罪之有?”,列霧州擱下空蕩蕩的箭袋,說:“本王和慕大人有幾句話說,慕老不必憂心。”

“是,微臣告退。”慕千林退下,讓仆人把幾個孩子也帶走。

園中一時寂寥下來,列霧州道:“今年多災,宮中崇尚簡樸之風。待雍國賠禮隨使團歸來,約莫也是下月中旬,壽宴屆時需彰顯大國威儀,鋪陳浪費是其次。”

“多謝王爺指點。”慕扶雲道。

稍晚列霧州便走了,待到用午膳的時候,秦朗提了一隻烤雞尋來,慕扶雲吩咐廚房將雞處理好,又加一味碟並白餅,再做三四道清淡小菜即可。

秦朗坐在會客廳中,怒道:“那三皇子也忒不是人,怎麼偏生和你過不去?”

慕扶雲卻是看得很開:“既來之則安之,若不是這件差事,也該有彆的派在我頭上。”

“雲隱,你就是太敦厚,”秦朗歎氣,說:“彆的不說,你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直管找我要人。”

“好。”慕扶雲應了。

秦朗卻是話鋒一轉,提起了另一件事:“昨日發生了一件大事,大皇子被連夜叫到宮中,出來時臉都是青白的,回府之後便閉門不出,像丟了魂似的。”

慕扶雲喝了口茶,說:“此事知道的人多麼?”

“那當值的是我一個下屬,所以我才會對宮中隱聞有所了解。”秦朗知她疑惑,解釋道。

慕扶雲看了他一眼,卻有促狹之意,明晃晃寫著兩個字:八卦。

秦朗有些赧然,說:“這京城已經夠悶了,我又不喜歡看那些話本子,偶爾聽些新聞,權當作解悶了。”他又補了一句:“何況我隻說與你一人,又有何妨。”

慕扶雲思索一會兒,叮囑道:“大皇子定要告病一段時間,你統領京畿護林軍,切記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好。”秦朗知道她是為自己好,又提議道:“今晚說是西巷有表演雜耍的,不妨出去看看?”

“也好。”

二人在府中又小敘一陣,用過晚膳以後便出門了。

京城的夜晚熱鬨非凡,又因有宵禁,所以夜市早早便開了。兩人朝西巷走,夏夜的風祛散了白日的暑熱,路邊多是坐在小馬紮上乘涼的人。正走著,秦朗卻像是看到了什麼,聲音有些急切:“雲隱,你在此處等我,我去去便回。”

慕扶雲抬眸望去,隻見秦朗從人群中快速走過,不多時便被人群吞沒。慕扶雲收回目光,遠處有一人背影略微眼熟,像是在幾月前的宮宴上見過的。因太子之位懸而未定,京中表麵平和,實際已分化為幾黨,秦朗掌管京畿護衛軍,更是各方勢力關注之處。而一旦京中出現什麼問題,首先便是追究秦朗失職。

秦朗形容焦急,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慕扶雲不欲在此處苦等,又沿著街道走了一段路,卻好像走錯了方向,眼見越來越偏僻,正想回頭,卻被一隻手拉進旁邊的巷道裡。

慕扶雲下意識要反擊,卻嗅到了熟悉的熏香,抬頭一看,果然是不該出現在此處的列霧州。

“你……”慕扶雲正想說話,列霧州卻讓她噤聲。

慕扶雲不解其意,卻聽到一旁的牆壁裡傳來了女子的低啞啜泣,間或還有男子聲音,慕扶雲後退一步,麵露複雜,看了列霧州一眼。

列霧州卻不讓她走,唇角微勾,示意她繼續聽。

牆裡似乎起了細密的水霧,將其間的魚兒包裹,不時有戲水之聲傳來,隻是那魚兒幾次翻滾,被水波送起,掙紮不過,也便隨著波濤逐流,唯有低低哀切懇求,卻也逃脫不出這方池塘,隻好任由施為。水麵上似乎落起了雨,雨聲漸大,魚兒卻被水流托舉著迎接這狂風驟雨,縱是隔牆而聽,也覺暴雨無情,魚兒可憐。慕扶雲回過神,發覺自己耳垂臉頰皆燙,不禁惱怒地瞪向列霧州。

巷道窄小,兩人身高差距不大,所以就更顯得親密。列霧州放大的臉離她隻有幾寸之遙,這裡的光線不好,模糊了眼前人的輪廓,列霧州小半張臉蒙在陰影裡,卻更顯得五官立體挺拔,眼睫如同羽扇,愈發襯得眸光瀲灩。欒國皇族出身草原,上至皇室,下至平民,都不拘於夷狄之彆,相互通婚由來已久。列霧州的容貌不可不謂之出類拔萃,略見鋒銳的棱角被柔和些許,一雙狼瞳卻將桀驁發揮到極致,平常也就罷了,可那雙眼睛含笑看著某人的時候,真真是叫人亂了芳心。

又剛聽到這等孟浪之事,慕扶雲心裡砰砰直跳,不再看他,邁步便想出去,可牆裡那兩人卻開始說話,列霧州環抱雙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慕扶雲忍了一口氣,也還是在原地不動了。

“母後已有所懷疑,中秋就會給我指婚。”女子嬌憨的聲音帶著憊懶,說著這話,卻好像也覺這事無甚重要。但慕扶雲卻更在意那句“母後”,這女子竟是宮中之人?

“怎的?你嫁入他人府裡,就甘願與我一彆兩寬?”男子道。

“嗬。”那女子輕笑一聲:“若是……駙馬比你要威武強壯,那自然要移情彆戀……”

“小蹄子,你敢!”男子輕哼一聲,卻也沒惱怒之意,隨後靜了片刻,又是一陣衣裳摩擦聲響,笑道:“那便看看是誰更讓你吃不夠。”

“誒呀!皇兄——”

從巷道出來,慕扶雲心中大震,也無暇再理會列霧州。夜風沒能撫平心中波瀾,卻將臉頰拂得愈發酣紅。紛亂的心跳漸漸平靜,雖是列霧州作弄,但她卻也知曉了一樁宮廷秘事,想到此,慕扶雲默默看了一眼列霧州,原來欒國皇室盛產變態,既是如此,列霧州近墨者黑,種種行徑也有了解釋之理。

街上遊人如織,酒足飯飽之後出來消食的人不少,往來的人臉上多是輕鬆快樂,小孩子們把大人的呼喊甩在背後,在路上追逐嬉笑。

慕扶雲和列霧州並肩而行,乍一看就像相伴攜遊的兄弟倆,慕扶雲的麵容更為柔和,讓人瞧著就心生歡喜,而列霧州雖隻比她大兩三歲,可自有一種鋒銳,讓人不敢小覷。他們站在一處的時候,明明是氣質完全不同的兩人,卻有種莫名的默契。

街上人很多,走時難免摩肩接踵,慕扶雲正想著事情,感覺到列霧州突然停了步子,也一同停下,隻見不遠處圍了個水泄不通,不時有火圈的殘影在人群的間隙透出來,看來是民間的雜耍藝人在表演,引得人們都駐足觀看。

隻略略看了幾眼,兩人繞過人群,正要離開的時候,背後突然爆出一陣叫好聲,慕扶雲回頭,隻見一條火龍從火圈中鑽出,在空中絢麗地甩開尾巴,隨後直直升上夜空,在半空中爆裂成細碎的星子,原來那些人一直屏息凝神,是為了等待這一刻的美麗。

有點點金光簌簌落下,慕扶雲伸出手,幾粒燦燦光點落在手心,閃爍一瞬便倏爾不見了。

列霧州唇邊帶笑,隻笑吟吟地看著她,慕扶雲背過手,繼續往前走去。

“‘落影知風醉,星遙月朦朧’。有趣,店家,你這鋪子怎麼又賣折扇又賣兔子?”列霧州念出書生手中剛剛寫就的詩句,笑著道。

“嗬嗬,拙荊喜愛兔子,家中已有十數隻,故一同帶上街來,尋個有緣人賣出。”那人一身青衣,雖是擺攤,卻好似對生意好壞並不在意,隻是在一旁揮灑筆墨,路人隻稍稍看看,也就走了。書生專注於筆下,絲毫沒有注意到一隻肥碩的兔子堅持不懈,終於將草籠咬破,正好蹦到了慕扶雲腳邊。

慕扶雲察覺腳下多了一隻毛茸茸的白色影子,書生瞧見,說:“誒呀!快彆讓它跑了!”

兔子受驚,正想從旁跑開,若是跳進人群裡就更難抓住了,慕扶雲彎腰抓住兔子,兔子受了驚嚇,慕扶雲兩手環抱,這才稍微讓兔子安分下來,隻是這隻兔子屬實肥碩,找了個舒服姿勢趴在慕扶雲懷裡,倒也安靜不動了。

“真是謝謝您了。”書生說,又瞧見兔子乖順模樣,笑著說:“這隻兔子也算與您有緣,送給您了。”

慕扶雲說:“有緣無緣,留在愛其者身邊反倒更好。”她把兔子放到另一個籠子裡,婉拒了書生。

書生笑笑,繼續在折扇上塗塗畫畫,不多時一隻兔子就躍然紙上,隻是這把扇子前麵寫著詩,後麵畫著兔子,頗有些不倫不類。書生卻不覺有異,反倒挺滿意這幅傑作,把扇子收好,遞給慕扶雲,說:“既是有緣相逢,客官就收下這個吧。”

列霧州笑了,這人倒有意思,看了看攤子上其他的扇子,說:“給我也畫一把,要和這把一樣的。”

可書生卻搖搖頭,說:“我的攤子上沒有一模一樣的東西,我再給你寫個彆的。”

說著,他思索一二,墨筆一揮,便在紙上寫就一行短詩,又在紙背上甩了幾滴墨點,勾勒出一隻正在翹首顧盼的黑兔,列霧州收了扇子,丟給他一錠銀子,不顧書生的叫喊,幾步便越過人群,讓那書生尋不到了。

慕扶雲被他拉著一直跑到了巷口,這才停下。正想說些什麼,列霧州卻伸出手,從她脖頸旁邊輕輕掃過。

慕扶雲不自覺側了側身,隻見一抹飄絮從列霧州指尖飛散,

——是剛剛兔子在她身上掉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