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蛋,在吸收著他們……”雲袖自主掠過了些不堪入耳的詞,“的歡愉之氣。”
他雖未明說,月流裳卻很清楚,那金蛋上冒煙似的生著絲絲縷縷,細看便可發覺,那絲縷煙霧的源頭皆是從那些交合之人身上彙聚而來。
月流裳說:“民間皆以男子為首,女子為尊的部族世間罕見。鳳凰都是傳說裡的東西,按理說不值得如此在意……但金烏千萬年來皆奉世代聖女為主,且棄男留女,非女不尊,可見他們極重血脈。”
“哥哥說得有理。”雲袖屈指抵在唇邊斟酌,“金烏族人如此信奉地位之彆,在未找出聖女身死證據、而隻是將其認作失蹤時,定然是不會輕易選舉出下一任聖女的。但此刻既然冒出了聖子,會不會……”
二人對視一眼,月流裳腦中有什麼零散的碎片被逐一拚湊起來。他快速地過濾著,說:“它是聖女的孩子。聖女定是逢難失蹤,不然不會扔下這蛋不管,定會在孵化後確認它到底是男是女。金烏族找了聖女一千四百年,也將這個消息藏了一千四百年,卻被無悲之人拿來談條件時輕易道出,說明聖女失蹤,背後定有與此無悲之人相關聯的人。”
“嗯。”雲袖說,“金陽焱在金烏族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將這金蛋雙手捧於掌心,可見這枚蛋的身份非同小可。假設它便是聖子,在他們並未找到聖女蹤跡、且不願選舉出新一任聖女這個群龍無首的尷尬時刻,他們會做什麼呢?”
月流裳目光循著一縷白煙飄了老遠,在觸及到不可描述的畫麵時一觸即收,摸了摸耳垂,說:“催生。”
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
金烏如此將血脈尊卑奉為信仰,在得到聖女確認身死的消息前,肯定會絞儘腦汁將她的血脈延續下來。
“古有一法,名為招歡。”月流裳思緒愈發清明,“汲取生靈歡愉之氣轉化成活氣,來達到催熟的效果。最早是人界一位年邁帝王老來得子,胎兒尚在腹中時召些妖師研究出來的,後來多流傳於民間,為一些難產婦人提供幫助。不是什麼稀奇秘術,但卻很少有人會用。”
“哥哥懂的真多。”雲袖笑意盈盈,好似對他十分崇拜,“此法雖簡易,但世間萬物沒個定數,且招歡招歡,招的都是那真切的片刻歡愉。但心性隨歲長,垂髫稚童尚不好時時刻刻地開心,世界上那些過得幸福快樂的人,又哪裡是那麼好找的——就算真叫人歪打正著地找來了,興許趕到了地方,也就不開心了呢?”
“所以,”月流裳說,“男女交姌、魚水之歡,是最易讓人達到興奮臨界點,產生歡愉假象的事。”
“我也同哥哥一般想法。正因是刺激出的假象,”雲袖頷首,“才會一千四百年,都毫無動靜。”
二人說著,一同又看向那金蛋。
那群人恰巧貼著他們的泡泡走過,安撫著亂竄的玄奴。
“安靜!都安靜!”
金溫玨怒發衝冠,吼得七竅生煙。
“可查出玄奴異動是何原因了麼?”
金陽焱垂著眼,目光隻徘徊在金蛋上。
“沒有。”走在他左側的長老說,“這場異動爆發的無緣無故,隻聽他們嘴裡一直叫喚著‘殺人’……但卻沒有查出是少了誰。”
金陽焱頓步,瞧他,“玄奴癡傻無名,早便叫你們將他們一一記錄在冊,如今好了,丟了誰沒丟誰,是你們一下子便能發現的麼?”
那長老冷汗涔涔,訕訕地賠著笑說:“您教訓得是。”
金陽焱便又垂眼盯著那蛋,問:“這招歡之法,當真如你所說那般好使麼?千年的光陰,這蛋上連條縫都沒有。”
他操著冰塊臉一本正經地說出這話時,顯得有些滑稽。長老想笑又不敢,憋得臉上皺紋都出來了,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說:“有效有效,當然有效!您潔身自好,沒嘗過床笫之歡,您不知道達到頂點的時候,我和我夫人都要歡喜得受不了!那可真是,欲仙欲……”
金陽焱警告地看他一眼,他便立時噤了聲,再不敢亂說。
雲袖倒笑了。
“金陽焱病急亂投醫,活了幾千年都還是個未經人事的老古董。能想出這荒謬的法子也是從彆人嘴裡道聽途說來的,真是可悲。”
“……”月流裳看他,“你經曆過?”
雲袖睫毛一抖,肉眼可見地窒了一下,半晌才勉力笑道:“怎麼可能呢哥哥?我才活了五十年呢。”
就是因為隻活了五十年,才能令月流裳都生出忌憚之心。
月流裳方才便在想這魚好生危險。
看似優柔寡斷沒有主見,實則大部分時間都快要打破了二人間分庭抗禮的平衡,隱隱占據出一個主導地位。
他循循善誘地引著月流裳一步步發現端倪,再一點點破解迷題。
若是月流裳再生得蠢笨一點,就會徹底淪為其所主宰。
雲袖本就尊崇著雲遮月這樣隨心所欲的殺孽信條,假以時日若令他成長起來,恐怕會成為比雲遮月更為棘手的存在。
最好能及時止損,將他扼殺在幼年搖籃裡。月流裳垂著眼平靜地想,此子斷不可留。
那邊還在情真意切地交談。
“但是您信我!”那傻逼言辭懇切地道,“我金成峎活了七百年,彆的名堂沒活出來,三界裡的各種樂子可是全找了一遍!您也知道我常常帶著夫人偷……額,偷學民間的技術拿回來用的嘛!所以得出的結論就是,世間最令人沉迷的,就是顛鸞倒鳳,男歡女愛!”
“姑且再信你一回,”金陽焱冷冷說,“孵不出來砍了你的家夥去喂狗。”
金成峎聞言下意識護住二弟,不敢再狂言。
許是下馬威的勁頭過了,金陽焱這才像剛剛想起來有黑袍人這號人物似的,問金溫玨:“你方才說這位無悲的仙士,想與我們談一場合作是嗎?”
“哦。”金溫玨也才想起來,“他說他知道聖女在哪。”
“……”金陽焱猛地扭頭,一字一句是從齒間生擠出來的,“你他媽的怎麼不早說?”
金溫玨被嚇一跳,聲音越小,“我怕他是胡謅……的……”
“也並非確保她此時一定便還在,”黑袍人糾正道,“隻是偶然間聽聞過聖女的下落。”
他這句話說得刁鑽,金陽焱漸漸冷靜下來,說:“你想得到什麼?”
黑袍人說:“菩提笑。”
“可以。”金陽焱答應得毫不猶豫,“你告知我位置,我派人前去查看。待確認情況屬實,我會將菩提笑雙手奉上。”
他問都不問菩提笑的用處倒讓黑袍人有些驚訝了,黑袍人說:“哪怕隻是聖女曾經遺留下的一抹痕跡都給我嗎?菩提笑乃天下至毒,你便不怕我拿了反過來害你?”
“哪怕是痕跡也給,”金陽焱眸色幽深,說,“你害誰都與我無關。”
黑袍人笑笑,“大祭司真是忠心耿耿啊。”
他話未說完,忽然皺起了眉,看向還在呼喝著玄奴的金溫玨說:“不對!那鐵稷山抓來的兩個人也知道聖女失蹤之事——他們倆人呢!”
“我操!真是奇怪了!”金溫玨恍然驚醒,“整個場子都繞完了也沒有看見榕悅!”
金陽焱直覺不好,緩緩道:“……榕悅?”
“是一隻詭麵妖,和一個靈力枯竭的人類。”金溫玨訥訥地說,“您七十年前為著整頓三界的大計,想讓我找些善陰招的人作輔,我就……”
“你找到了,然後將她抓來做肥料了?”
“她與那人類是相好,那人類又好死不死聽到了聖……”
“你們可真會給我找麻煩。”
金陽焱將蛋交予一人捧好,陰惻惻地閉上了眼。以他為中心起始,似有一股能夠滯緩下時間的金環正磅礴地漫延向整片場地。
月流裳神色微凝,說:“他在用修煉了幾千年的神識,鋪天蓋地尋找你我蹤跡。”
雲袖上前一步,指尖搭上泡泡內壁,望著外頭歎息似的說:“這可真是麻煩了。”
金環層層不斷地向外掃蕩著傾襲,但許是他們離金陽焱很近的緣故,那金環居然好巧不巧地避開了他們!準確的說,是以他倆和一群金烏為中心在向外搜尋。
“……”雲袖放下手,柔柔地說,“失策。”
他很快梅開二度地再次失策了。
金陽焱半天搜尋無果,顯然也與二人想到了一處去。他讓眾人分散開,隻以腳尖所處的位置起,再度放出神識!
月流裳薄唇微抿,流金似的眼悄無聲息地變作豎瞳——若避無可避,他將會放出自己的神識與金陽焱對抗,強行掩蓋住二人行蹤。
忽然一聲細微的響動吸引了他的目光。
不止是他,其餘人也同一時間朝聲響發出的地方挪去了視線。
……是那枚金蛋。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那看似堅不可摧的蛋殼上,竟然悄悄地生出了一道微小的縫隙。
明明隔著數不儘的喧囂與吵嚷,月流裳看著那蛋殼碎裂的痕跡,卻覺耳中“哢嚓”的聲響振聾發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