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落平陽被犬欺 “哥哥是說……被下藥……(1 / 1)

雲袖此刻說話的聲音遙遠得像從天外傳來。

那覆在額前的手心冰涼,恍惚間竟讓月流裳以為觸碰到了潺潺而淌的清溪,卻更像月光般柔滑地慰著他溫度,仿同安撫。

月流裳麵頰滾燙,半斂的眸底略微渙散。他腦海裡刹那間濾過了許多畫麵,卻到底沒有一段是能被留住的,隻依稀記得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是有人像此刻一樣……

眼前驟然掠過一抹豔色,耳邊叫囂緊跟著放大了數倍,從混沌意識裡抽離的他倏地回神,無情地撥開了雲袖的手。

“沒關係嗎?”雲袖收手卻不惱,隻低聲說,“快走到聖壇中間了。”

“……嗯。”月流裳發間沁著薄薄的汗,“一時大意,中招了。”

他看著自己前頭那名男子兩腿哆嗦著抖如篩糠,在玄奴督促下卻不得不如履薄冰地往前一步一步挪,活像是走在了奈何橋頭。

“哥哥是說……”雲袖垂眼凝視著他,目光在他發燙的耳垂上流連,“被下藥了?”

“你沒有感覺麼?”月流裳往前一步,覺得那視線如芒在背,“他們總不可能隻針對白止一個人。”

好熱。好想把那隻冰手再拉回來貼到臉上。

他咽著唾液向前再邁一步,眉頭不覺輕輕地蹙了起來。

是被擄來後尚未清醒時,被下了藥麼?

不,不應該。他維持著最後一絲理智冷靜地思考道,醒來時身體並無異狀,且各人體質不同,等藥效發酵也不是個準數。金烏族若想拿他們這群人做什麼以達目的,不會在他們已經任人擺布的時候平白添上這一個變數。

那麼就一定得是立時生效的東西,且還隻能是在他醒後才栽的跟頭。

前頭那人忽然不抖了。

月流裳眉微挑,聽見他嘴中斷斷續續地吐出了幾個帶著哭腔的音節,似乎是“我不想”,又或者是“救救我”。

但他的行為卻與所言背道而馳,緊拽著領口顫抖地往外一扯,隻聽“嘶啦”一聲,便將衣服扯得淩亂不堪,露出了一小片脊背。

衣上未消融的金粉隨舉動撲簌簌地下落。

月流裳回眸時與雲袖撞個正著,幾乎同時傳音向對方。

“金粉!”

那令場中之人意識全無的始作俑物,應當正是玄奴念著“新娘初嫁了”時,從他們頭上懸掛的金葉片中爆出的金色粉末——細想便可發覺,玄奴念的三句裡,後麵兩句都是實時發生的事,唯有那句“新娘初嫁了”,像掩飾一般的被圓成了句漂亮話。

就是為了防止有人發現異樣,引發出騷動。

難怪在有人伸手去想將粉末撥弄下來時,會直接被懲罰到滾落了腦袋。

因為這是他們想要完成這場歹毒儀式,不可或缺的一環。

“金烏也怕將死之人奮起反撲,”月流裳快速地說,“他們深知隻有失去了自控力的人,才會淪為玩物任人宰割。”

“隻是再快的藥效也隨修為不同而參差不一,”雲袖應道,“如此便說得通了,白止身無靈力,藥效發揮得很快。但是榕悅靈力相較高深一些,抵抗力強盛,導致我到現在都還沒什麼感覺。”

確是如此。月流裳修煉千年,像這種東西往日根本不屑得花精力防範,以至於竟是忘了,他此刻棲身的是個一碰就死的人類身軀。

“嘭——”

忽有震耳欲聾的爆裂聲響徹雲霄,宛如萬悲同哭。漫天的金粉灑落,諸人無處可避,全都抬眼看去,見那些從天上掉落下來的金粉,竟然是自一具具碎掉的神像裡爆發而出!

“金烏瀆神,孽畜當道。”月流裳強壓著燥熱,一袖將粉末揮開,“自取滅亡。”

“有些人活膩的時候,找死都要上趕著排隊來了。”雲袖眼尾微紅,好似濕漉漉的桃花流瀲,“哥哥,他們這麼可惡,我們……再殺他們一次吧?”

“……”

他到底是怎麼用最柔弱的表情說出最凶狠的話的?

月流裳來不及思考這些,他緊接著被人從身後用力地推了一把。那管著他的玄奴嘴裡結巴地念叨著“新郎新娘入洞房”,也不知哪裡來那麼大的力氣,順著月流裳的……臀部,就開始往前懟。

他本就被藥得頭腦混沌身上發軟,再給這玄奴猝不及防一推,一下沒穩住,踉蹌著往前跌。

這前跌的方向,正是同樣轉過身來的雲袖懷裡。

發絲飄起又落,月流裳低垂著頭,整張臉都埋進了雲袖胸前的衣襟。他心跳得快,下意識攥緊了雲袖單薄的袖口,就跟雲袖那時攥著他一樣。

那懷裡好冷,卻意外讓他體內躁動不止的熱潮逐漸平緩下來。

就像嗶剝迸濺的火星跌碎進流淌的清溪,這一碰帶給他絕非是冰火兩重天的痛苦,而是令他……融化成了沸騰的水。

月流裳克製不住地輕哼出聲,緊接著反應過來,收緊了手指,麵色不虞道:“……宰了他。”

根本不用他親自發話。

雲袖含情眼半斂,唇角輕柔的弧度尚未褪去,便抬起了玉簫似的指。他垂睫盯視著玄奴碰過月流裳的地方,唇瓣翕動間,春風化雨般和煦無聲地念出了兩個字。

“去死。”

寬袖驟然如同灌滿了風般鼓動起來,倏然之間,隻見一道閃爍著血光的玄色懸絲自他袖裡射出,悄無聲息又迅猛無比地貫穿了玄奴乾癟的身軀!

“……”

玄奴死不瞑目地凸著雙眼,被玄絲高高吊起懸在了空中,字都沒來得及再吐一個便乾脆地咽了氣,化為黑羽而散。

但他身後的狗東西們全都看到了。

沙啞的尖叫四起,玄奴們一個個不可置信地扒住自己醜陋的臉,滿場亂竄著淒厲慘嚎道:“殺奴……殺奴……金烏……大人……救奴……”

一時間比嚇哭的新娘們還要驚恐萬狀。

雖然醜東西們智力堪憂,但他們起碼從數量上取得了壓倒性成就。宛如接連相抵的牌觸著牌,一牌倒塌,乃至萬牌將傾。震天動地,刺耳得驚人。

看台上的空間扭曲,自那割裂的豁口裡走出了一群人,像是聽見了這些煩人的慘叫,受召而出。

雲袖垂手想把月流裳扶穩,卻陡然想起什麼,在即將與其指尖相觸時停了一停。

他長睫下的目色冷戾,眯著眼從正往此處趕來的金烏族人身上掠過,揚袖一揮,便裹著月流裳消失在了場內。

那七八個人趕到時,場內已經混亂得一片狼藉,敵我難分。

“哥哥,沒事了。”

月流裳腳下綿軟,聽見雲袖在叫自己,卻沒有作聲。

悶了一會兒,才冷酷地說了一個字:“等。”

真不是他想占人家便宜。

但是藥效上頭,他已實在沒有這個力氣了,連聽著雲袖說話都像是見著朵半夢半醒間從左耳飄到右耳的雲。

頭頂還真似過雲般輕輕地飄過了一聲笑,緊跟著體內流失的力氣竟以驚人的速度充盈起來。

似是雲袖察覺到了他的窘迫,隔著衣裳在給他傳輸靈力。

須臾過後,某人麵無表情地推開雲袖。

“又是泡泡。”月流裳轉頭時暴露了發紅的側頸,“你倒很會捏。”

他們身處在一個巨大的透明泡泡裡,往外看去時,能將外界的一切儘收眼底。

但是外界好像看不見他們。

“一些小把戲,”雲袖轉過身與他並肩,“若能用來哄哥哥開心便更好了。”

月流裳注意到場內多了一群人。

他們衣衫整潔,統一都著著紅袍金履,與沉浸在獸/欲裡衣不蔽體的人群形成了兩個鮮明的極端。

金溫玨與黑袍人赫然便在其列。

“無悲的人,”月流裳抬手,隔著薄膜遙遙一點,“卻與金烏牽扯上關係。”

“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的故事耳熟能詳,”雲袖攏著袖笑說,“害群之馬哪裡都有。不過哥哥你看,那個人是誰?”

在那七八個金烏族人中,顯然還有著一個更為尊貴的人。

這人發呈銀灰,模樣很年輕,像是進行過什麼吊詭儀式般戴著金色的鼻環與唇釘,與周圍簇擁著他的幾張中年麵孔格格不入。那神情卻平靜尊崇,帶著一股不符合這個年紀的成熟穩重,讓人辨不清真實年齡,卻無端會生出一種他一定活了很久的錯覺。

月流裳目光下移,看見在他手中,捧著一顆金色的蛋。

“金烏祭司,金陽焱。”月流裳掠過他,掃向黑袍人死攏在兜帽裡的臉,說,“傳說三界未開時,世間有神。金烏便是神獸鳳凰之子,以女為尊。因此聖女最大,其下是祭司。此刻若聖女不知所蹤,那麼發號施令的便隻能是金陽焱了。我們顯然不會與他硬碰硬地對上,金陽焱一根手指就能讓榕悅灰飛煙滅。”

雲袖似懂非懂地點頭道:“那麼他此刻就不足為懼了。”

“嗯。”月流裳說,“相比之下更應該注意的,是那顆蛋。”

雲袖輕輕“哦?”了一聲,很給麵地問:“這顆蛋上有何玄機麼?”

“……”月流裳頸上薄紅已褪,側眼覷他,“好奇寶寶?還是裝傻。”

雲袖眸中含笑,謙遜地說:“自然是真傻。”

月流裳挪開眼,看著那顆蛋言簡意賅地說:“聖子。”

他終於知道金烏族為什麼要製定下這樣荒誕的盛典了。

這並非胡鬨,也不是狂歡,這是……

一場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