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魚勇闖聖火壇 “哥哥……你好燙。”……(1 / 1)

廊下丁零當啷的聲音接連不斷地細碎響起。

月流裳側眸瞧了瞧,原來這一整個廊內的所有房間裡,關押著的均是金烏從各地擄來的異族人。他們也同他與雲袖一樣,皆被換上了成婚用的喜服,腳踝間扣著鎖,分為兩列站在一起,像是在金澄澄的廊道裡連出了一片妙不可言的秋日楓火。

這兩列人分得井井有條,一列男,一列女,當真就像是奔著眉目濃情百年好合地成婚去的。可是呢,雲袖卻不合時宜地被安插在了屬於新娘子的那一列。

那些新娘們身姿窈窕,頭頂皆蓋著紅豔豔的新婚蓋頭,唯有雲袖隻拿一抹紅綢散散束發,卻比那群紮了超高發髻的新娘們仍高挑了好幾截不止,顯得分外違和。

“我們的模樣,是你改變的?”

月流裳抬眸打量著他。

從前不曾比對過,而今麵對麵地站在了一處,那點細微的差距卻要令人抬睫去看。

你們人魚吃什麼長大的,基因都這麼好的嗎?

“是我,哥哥。”雲袖對此毫無所覺,隻垂眼笑道,“我動用了詭麵妖的能力,讓你我眼中所見皆是最真實的對方,感覺這樣也能不再那麼束手束腳呢。”

他垂眸看來時,眼裡的溫柔濃得像能掐出水來,硬是看得月流裳挪開了視線。

不過這一挪開視線,看了其他人的反應,確實也並無異常。

隻是比起他倆來,這些人神情不一,有慌亂的、害怕的,也有強作鎮定、冷靜下來尋找出路的,不過更多還是左顧右盼著渴望誰能揭竿起義,帶著他們哪怕是落荒而逃也好。

“在這裡是逃不掉的。”雲袖邁出門時,抬指撥開了一片掛在廊下的金葉子,“每個人身邊都跟著玄奴,方才我在屋裡試過了,隻怕一旦做出了偏離正軌的事情,玄奴們便會撕心裂肺地呼喚起金烏來。一個兩個倒也算了,眼下是這麼多玄奴皆聚在一處,想跑怕是沒這麼簡單。”

“這些人骨子裡就帶著奴性,還把金烏當作主宰生殺的人。你看他們都巴不得下一瞬就挖個地洞跑了,卻仍舊沒有一個人敢做出與眼下氛圍格格不入的事。”月流裳也邁前一步,目不斜視地轉過身融入了隊伍裡,“更何況在四百年前,金烏族乃妖界禍亂之首,誰都沒有那個勇氣與之真正地背逆而為。”

“看來我們之後得見機行事了。”雲袖唇邊笑意很輕,如此險境下他竟也還笑得出來,“金烏覆滅得早,若再多活個幾百年等哥哥出世,妖界哪還有他們說話的份呢。”

月流裳瞥他一眼,“你很希望我與他們鬥得兩敗俱傷麼?”

“怎麼會呢。”雲袖不假思索地溫馴笑道,“在這三界沒有人能撼動哥哥的地位,哪怕是自命清高的無悲,也不行。”

月流裳神色微哂,不再與雲袖閒聊。作為一隻活了千年的狐狸,他當然早就見識過世間百態了,該看的不該看的、殘忍的荒誕的令人意難平的,他全都統統如同過眼雲煙般旁觀了一遍。

除卻那不得不維係的親情之外,人世間的任何關係都沒個定數,前一瞬你可以為了那些虛無縹緲的感情與誰許下海誓山盟的脈脈諾言,下一刻就可以為了那所謂利益轉眼來個翻臉無情。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另一個人好的,雲袖對雲遮月這種百依百順的聽從,在月流裳看來更像是無孔不侵的慢性毒藥,隻等他倉皇地徒生感動後卸下防備的那一刻,將他風卷殘雲地吞吃入腹。

啃噬得渣也不剩。

“良辰美景聽一響……新娘初嫁了……”

玄奴們忽然齊齊拍手,緊接著發上一沉。月流裳探指取下一片金葉,抬眸時瞧見那些本懸在廊頂藤架上隨風搖曳的金葉片,竟不知何時碎成了細細密密的金色粉末,飄飄搖搖往眾人頭頂簌簌地落。

有人被這異狀駭得麵色悚然,又驚又懼地垂首去拂落了滿發的金粉——卻聽他後方緊接著傳來了更為恐懼的驚呼,那人竟然拂著拂著,連同自己的腦袋也一起噗嚕嚕地拂下來了!

“新郎入廊迎二響……出嫁不回頭……”

若隻有一個兩個玄奴不帶感情的聲音響起也沒什麼,頂多就是覺得木訥一些。但此刻成片成片好似貼合著頭皮響起,再配上後方傳來的嚇人動靜,難免有些讓人毛骨悚然。

有一新娘便忍不住悄悄將鮮紅的蓋頭掀了一角,小心翼翼地回了點頭去看。

她在月流裳斜前方一點的位置,因此月流裳看得分外清楚——那姑娘回過頭來竟不知看到了什麼,目中神采以驚人的速度消逝,肌膚更像是褪了色被石化了一般,轉瞬便成一片灰敗,失去了生機,阻隔在那裡一動不動了。

她後方蓋著蓋頭的女子走不動,伸了伸手觸到了石像一般的質感,嚇得直接傻了,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男女兩兩相對,與這兩名男子對應的女子還停在原地,男子們卻已離出廊越來越近。

那名與石化新娘對應的男子渾然不覺地往前走,卻沒有等到屬於自己的新嫁娘,走出廊下的頃刻,便這樣如同清晨露水般毫無痕跡地……蒸發在了蜇眼陽光下。

月流裳眉心一跳。

下一名將要走出廊下的男子所對應的新娘,便是被石化新娘阻隔在原地的那名女子。

月流裳已無法回頭,可他們若不能並肩走出……

“哥哥,”

迫在眉睫時,他忽然聽到後方傳來聲無可奈何的歎息,緊接著耳邊驟然炸出了此起彼伏的哭泣與歇斯底裡的尖叫。

“請不要怪我。”

石像炸裂得刺耳,迸濺而出的齏粉仿佛被放慢了時間般劃過月流裳微縮的眼瞳。

雲袖一把托在新娘後背,將手足無措的她送上前去,與新郎同時走出了廊下。

月流裳餘光透過濺蕩的碎石塊,看見一抹紅裳越過了時間,自後方很快追了上來。腳踝間鎖的金石玎璫碎響,雲袖伸手,像是找尋著令人心安的寄托一般輕輕攥上了他衣袖。

“……你小孩子嗎?”

“隻是擔心追不上哥哥。”

二人一同走出廊下,身後也逐漸恢複了秩序。

總算是相安無事。

金葉搖晃,地麵斑駁的罅隙間投映出二人交疊的袖影。

玄奴們再度整齊劃一地拍了拍手,諸人都不自覺繃直了脊背。

“聖殿纏綿聞三響……魚水之歡享……”

隨著這一句的落下,月流裳耳邊立時湧入了各路嘈雜之音,那聲音糜亂難辨,乍聽有男女低吟、孩童淺唱,再聽卻能聽見野獸一般絕望的嘶吼和哭泣。

他隻來得及瞥去一眼,見滿目都是白花花交疊的人體。隨後睫毛便顫動著刮到了雲袖指間——雲袖晃手在他眼前一拂,待月流裳再瞧去時,那些赤身裸體的淫靡之人全都被統一的黑衣遮住,連領口都是高高立起了把脖頸圍得嚴嚴實實,再覺不出半分有失體統之意。

“……”月流裳意味深長地說,“你反應敏捷。”

“……倒也不是。”雲袖喉間滑動,笑得也有些尷尬勉強,“隻是不想讓彆人汙了哥哥的眼睛。”

”詭麵妖之力支撐你幻化出這百來號人的衣飾已是極限,大環境卻無法改變。”月流裳薄情眼半抬,緩緩道,“看來此處,便是‘聖火壇’了。”

這聖火壇建得像個古老角鬥場。

四麵呈環形圍繞著高高的看台,看台上沒有人,卻立滿了……月流裳微微眯眼,看得清了,才發覺那竟是一尊尊裸露著軀體的純白神像,毫無遮擋地立在看台間,與台下眾生互相都能一覽無遺。

“這些東西……實在太過詭異了。”雲袖眉微蹙,“上邊是神,下邊是陷於水深火熱的眾生。哥哥看那些神像,竟然連神情也被雕得栩栩如生。”

他說得不錯。

月流裳目光循之下移,在接觸到場內的瞬間,猛然定格。

場內棲伏著各種生物,有在眾目睽睽下苟合的男女,有藏匿於男女間肆意地拍手叫好的孩童,甚至還有化出了原形的獸……像是解放了最原始欲望天性的野物一般被抹去了神誌,隻知道隨場上一浪高過一浪的熱潮而嘶吼哀叫。

乃至於那地上……還時不時能見到一些在過於興奮時被撕咬下來的殘肢斷臂。

神像悲憫地凝視著眼前一切,就像是在無能為力地看著一場人間煉獄。

這是僅屬於惡魔的狂歡。

兩列人已然像熱鍋上的螞蟻般亂作一團了。

“倒反天罡。”

饒是月流裳再怎麼見多識廣,眼前景象也一時震撼得讓人失了聲。他想要緩和下情緒,垂睫時卻觀察到角鬥場的地麵散落著數不清的紅碎布。

再抬眼一瞧——這碎布片,不正是他們這兩列人身著的喜服嗎?

“百年歡好無彆離……郎情妾意春色濃……”

那催命似的聲音還在繼續。

“白止想從鐵稷山逃脫,卻無意聽到了二人談話。榕悅英雄救美趕來得及時,卻仍舊不敵那黑袍人的劍陣,因此二人一同被抓來聖火壇——都是四百年前真實發生的事,”月流裳跟隨著隊列往場內走,說,“可眼前這些遭受過荼毒之人,顯然已經失去人性神誌,無法長久地存活下去了。”

“說明眼下便是我們的機會。”雲袖沉吟道,“想必榕悅他們並未著了金烏族的道,反而以巧智逃脫。”

“白止的身體靈氣枯竭,根本是個使不出靈力的底層人類,更不用說逃出生天。可觀這些同期之人,也無人有膽魄與能力將他們帶出。”月流裳呼吸微促,他閉了閉眸,說,“你我身為外來者,亦無法以自身靈力逆轉乾坤,否則就算強製改變了一個事件節點,或許會給之後帶來更多未知的磨難,後患無窮。因此……”

“因此,機會把握在榕悅身上。”雲袖感知到異樣,目光移了過來,“詭麵妖一族靈力不算強勁,卻千變萬化最擅欺騙。妖類以實力為尊,對此嗤之以鼻,人界卻將他們當作詭道之才收攬招納,因而他們時常能在一場戰局中起到顛覆性的關鍵作用。”

月流裳聽到“最擅欺騙”,微諷地想跟你一樣。

卻不意被雲袖突然伸來的冰涼手掌,輕輕地覆在了額間。

“哥哥……你好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