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笑淚一念間 好一朵垂淚惑人的曼珠……(1 / 1)

不過理虧歸理虧,命還是要逃的。

榕悅笑意盈盈地來,氣勢洶洶地走,她剛一殺氣騰騰地把門給帶上,月流裳就撿了塊碎瓷片往袖裡塞,起身出了門。

白止所居後山,出門隔兩步便建了觀景台將路堵死,月流裳繞到前廊時聽聞陣微弱腳步朝此而來,當機立斷推門而入。

“吱呀”

兩個人走了進來。

為首之人紅袍金靴,黑濃的絡腮胡覆了得有半張臉,瞧著是副身居高位的扮相,氣勢頗足。他進來便擇了處角落走,不偏不倚正在月流裳藏身的盔甲旁。

月流裳氣兒也不喘地站著,想,幸會幸會,你也做賊嗎?

後麵的那人渾身都掩在寬大黑袍裡,隻從兜帽下露出一縷花白的發。他關了門,持明顯壓變調了的嗓音說:“我需要菩提笑。”

“菩提笑?”

菩提笑沒笑,絡腮胡冷笑,“我金烏至寶也是爾等說借就借的?”

“我知道金烏聖女的下落。”黑袍人開門見山,“你想聽,就來與我合作。”

“你在開什麼玩笑。”絡腮胡輕蔑道,“聖女坐鎮聖火壇,庇佑我民,澤被蒼生,千年來從未踏出過半分。”

“菩提淚,”黑袍人快速地說,“不正是在一千四百年前,隨金烏聖女一起遺失的嗎?”

“……”絡腮胡神情變得凝重,壓低聲音道,“你如何得知菩提淚被聖女帶走?密探潛於三界各地,卻從未取得任何一點關於聖女的消息。”

“我不僅知道,還知道她將菩提淚給誰用了。”黑袍人說,“菩提笑與菩提淚一至毒一至益,僅有佛麵哭笑一點微小之差,但若用來伴生修煉,這細微的差彆便足以讓人喪命。”

“你的意思是……”絡腮胡猶疑道,“菩提淚被聖女取走助彆人修煉了?”

“不錯,”黑袍人頷首,“你可知仙……”

話未說完,他聲色驟利,驚詫道:“有人在偷聽!”

“……”

月流裳頭皮悚然一炸。

看不清對方如何動作,他藏身的盔甲瞬間破碎,鐵皮寸寸崩裂而起,耳邊方響起那萬鈴同顫的震撼之音,下一刻,奪命的彎刀便已揮到了眼前。

月流裳敏捷後仰,鼻尖擦著寒涼的刀麵險險避過,墨發卻隨慣性倏蕩而起,被那冷冽的寒芒削去一縷。

他堪堪站穩便敏銳覺出了再度襲來的危機——那彎刀上的鈴鐺詭異,響震起來宛如萬咒同誦,令人腦袋混沌,耳力閉塞。

月流裳頭也不回,眉眼間流露出了輕慢的嘲弄。他腕骨微動,寬袖便似雪雲般甩蕩而出。

“叮——”

擲出的瓷片與後方射來的暗鏢不偏不倚撞在了一處,瓷片於空中濺碎,卻將暗鏢撞偏了方向,致其攜破刃之勢死死釘入月流裳側邊的牆壁。

後方黑袍人發出了微微驚疑聲。

“一個人族也敢扒我們的牆角,”絡腮胡紅棕毛發猶如羽毛攀上臉頰,彎刀鈴聲大作,劈了過來,“我看你真是活夠了!”

說時遲那時快,便在彎刀將要劈到月流裳的彈指一揮間,墨綠火焰猶如破陣疾風自外卷入,將他整個人都呈保護姿態般圍裹起來。

“嗤”

彎刀砍上躍動的火焰,竟像撞到了什麼柔軟且富有彈性的牆麵一般,將刀身連同絡腮胡整個人都倒彈而出。

“哥哥,是我。”

這突然冒出的一管聲音青竹流水,冷泉也似,對於一個少年人來講實在過分好聽。

月流裳微微垂眸,掐滅了那點好容易從這具身體調度出來的靈力,見火焰繞著自己緩慢地盤旋。他突發奇想一抬臂,那火焰中便乖順地分出一縷纏上了手腕。他傳音問:“你怎麼也進來了?”

冰冰涼涼的,像一條衝人吐著信的小蛇。

“是我不好,不意被人發現了身份。”雲袖溫柔嗓音中生著愧疚,火焰末端就像蛇尾,輕輕地勾著月流裳手指,“那些人見我靈力低微,想抓我去下酒,幸得一位英雄拔刀相助,我便趁亂躲進了哥哥屋裡,然後就被吸進來了。”

月流裳見絡腮胡和黑袍人已然虎視眈眈站在了一處,便說:“金烏四百年前便已滅族,說明這詭麵妖起碼有四百年的修為,不容小覷。眼下需得找出幻靈方可將她抓住,若心有所感,不要抵觸,按感覺來。”

“好。”

聲音落下時,那盤踞在月流裳周身的火焰登時宛如絢爛螢火般驟然撲朔而散。碧綠的衣裳浮顯出來,隨之是榕悅那張臉上陌生的桀驁之色。

她翠綠的耳墜蕩起,渾身上下都攜著股無畏天地的凜然威風,唯有那一雙眼睛在流螢裡安靜望來時,仍似春水秋波般瀲灩柔軟。

絡腮胡收刀,眯起了眼,語氣不善道:“榕幫主這是什麼意思?”

雲袖側首看著他,“金長老,談事歸談事,動我的人就不好了吧。”

“榕幫主,這人偷聽了我們的談話,已經留他不得。”金溫鈺上前一步,說,“既是合作夥伴,榕幫主總要拿出點誠意來,不若將他交予我們處理,屆時榕幫主想要再多的俊美男子,我們都能給你送上門來一個一個挑。”

“不必,他是我拜過堂成過親名正言順的夫君,我榕悅今生也隻認他一個。反倒是合作若談不成,不如你我就此一拍兩散。”

“榕幫主當真要為了一個人界的無名小卒而自毀前程?”金溫鈺對此嗤之以鼻,“事成之後,你便再也不用霸著人界的山頭,到時想要三界的什麼不都是手到擒……”

“很可惜,金長老。”黑袍人不耐煩地打斷了他,“老夫一向不願放虎歸山,有什麼遺言,讓他們去聖子肚子裡說吧。”

他懸空而立,袍袖無風自動,那強盛到近乎凝為實質的靈力颶風刮得屋中兵器全被吹卷起來。

一點冰白的光暈自颶風中呈出劍身,隨後快速擴散、壯大,直到化為了千軍萬馬般遮天蔽日、不可撼動的凜冽劍陣。

月流裳微微一怔。

這是……無悲的伏魔陣。

“哥哥,”雲袖傳音給他,“這劍陣威力不小,若不加以反抗,一旦被波及恐怕不死也要去了半條命。雖為幻境,痛感卻是真實的,我們躲嗎?”

“直覺說,不躲。”月流裳攥著火苗,輕聲道,“既然她當年沒死,今日,必也死不了。且看後續如何。”

雲袖毫無遲疑地收了招,隻築起火焰假意抵抗,溫順道:“都聽哥哥的。”

發絲亂舞,月流裳在威壓中微微眯眼──師尊早已突破歸無之境,隻差一步便登神位。四百年前下界清剿金烏異動的洛河之戰中,卻被差其兩境、僅有離歌境的金烏祭司金陽焱重創閉關,更險些要自爆元神與他同歸於儘。

難道這竟是因為,無悲中,生了金烏內應?

且當年沒了金陽焱的金烏族落敗之快,很大原因是因為坐鎮族內的聖女竟然不知所蹤。如此聽下來,恐怕與黑袍人口中的“菩提淚”和“聖子”脫不開關係。

揠苗助長的事他沒興趣,對菩提淚自然也就不太在意。隻是這群人牙關死緊,百年來都沒傳出過關乎聖子的風聲。這是聖女與誰人誕下的孩子麼?還是金烏秘密培養的下一任執掌人選呢?

若真至關重要,為什麼在四百年前關乎種族生死存亡的大戰裡自始至終都未曾出現——個中謎題,還真是錯綜複雜,令人難解。

“哢嚓”

一點細密的破碎聲音將月流裳飄遠的思緒帶回。

他回過神向前看去,見墨綠火焰在極低溫度下燃出的“冰”牆被接踵而至的劍光擊出了碎痕,那裂縫以無法修複的速度向外擴張,下一瞬,隻聞“欻”地一響。

冰牆應聲而碎,劍勢如驟雨蕩下。

雲袖於刹那間回身,碧色的衣袂飄動起來,像一隻撲火的蝶般義無反顧地敞開懷抱,擁向了他。

與其目光交錯而過的頃刻,他隻來得及看見雲袖眉梢微蹙,好似在強忍著什麼。

火焰熯天熾地,眨眼便遮蔽了視線。

好奇怪。

明明是至陰至冷的詭火,卻在包裹住月流裳的瞬間,令他竟然覺得溫暖如春。

.

月流裳再睜眼時,場景已然再度變換。

繡闥雕甍,金碧輝煌,瞧著顯然不是鐵嵇山所在的煙火人間,也不是他所熟悉的清淨無悲。那麼僅有一個可能,他們還真被擄來金烏族的地盤了。

他起身下床,卻在屈腿時聽見了陌生的當啷碎響。月流裳垂下眸去,見腳踝這次真被扣上了金石製成的鎖,在雙腕間叮當地晃著。

那身素白的長袍也不知何時被換成了紅得灼眼的衣裳,不像是囚衣,更像是......喜服。

“新……郎……官……冠……發……”

正此時,床頂掛的紗簾上驀然探出個烏七八糟的腦袋,舉著頂紅燦燦的冠飾便往他發上戳。

月流裳一偏頭躲了,手一抬將這家夥連人帶冠精準地揪了下來。

“放……開……我……”

這瘋狂蹬腿的家夥一邊斷續地語不成調,一邊掙紮著不要命似的往下掉毛,黑黢黢的羽毛接連不歇地抖落下來,很快便覆了滿床。

月流裳輕嘖一聲,略為嫌棄地改為了雙指拎它,照著其上上下下打量起來。

在滿地成精俊男靚女橫行的妖界來說,這東西確實長得堪可稱得上一個“醜陋”了。

約莫隻有七八歲孩童那般高的個子,伸出衣袖的胳膊糊滿了烏黑羽毛,就跟進化但沒進完全一樣明晃晃地露著。

臉也皺皺巴巴,隻能依稀辨認出擠在那層層堆疊麵皮上的模糊五官,簡直像是皺紋上長了張臉般離譜瘮人。

“你……不……得……好……死……”

儘管已經極度被動,小東西仍然奮力掙紮著試圖張牙舞爪地往他臉上抓。

月流裳拎著他腳踝在空中輕輕晃悠,睫毛微垂,眼中露出揶揄,“你是什麼東西?”

“竟敢……惹怒……玄奴……金烏……大人……不會……放過……你的……”

他氣得字都兩個一吐了,朝屋頂一個勁兒蹬腿。月流裳卻從這話中聽出了彆的含義,揚手一扔,將他給輕輕丟了。

玄奴一頭栽在地上,卻不痛不癢般手腳麻利地爬起來站好。臉上也由方才的生動怒意再度變得呆滯,好似脫離了月流裳的掌控,就再次回到了無知覺無意識的正軌。

玄奴。

經此一提,月流裳才想起幾百年前閒暇時隨意看的一本異聞錄中提過,金烏生性風流多情,享受與他族交合卻又不愛負責,隻要長得好看金烏就喜歡,露水姻緣多了,難免就生出些智力低下的畸形種。

這些畸形種羽毛烏黑蔫巴,智力不過三歲幼兒,壽命短暫不過五十年,隻知聽正統金烏發號施令。在族內連端茶倒水都不配的他們統一有著一個稱呼,便是“玄奴”。

“新……郎……官……冠……發……”

玄奴走過來,木愣愣地踮起腳往他頭上懟。

月流裳猜想若此冠不戴,想必會與這玄奴再在這裡僵持不下到天黑。因此利落勾冠過來,待往發上彆時,才驚訝地發現白止竟然生出了白發。

他下床往那銅鏡裡一照,才知道原來不是白止生出了白發,而是他自己已然變回了雲遮月的模樣。

按理說,身處幻境,在未能破境前都應維持著附身之人的樣貌。

莫非是……

月流裳若有所思,將冠戴好。

玄奴果然換詞了:“吉時……已到……請新……郎前……往聖……火壇……”

他隨著玄奴引導往門邊走,“啪嗒”一聲,對房的門也同時開了。

雲袖站在廊外傾來的光瀑裡,墨發高束,膚如白雪,也正巧垂了睫朝此望來。

那大紅的衣裳將他懸鋒韌竹般挺立的身姿映顯得愈發修長,也將他微紅眼底襯得更加濕潤,像是方才離了依賴的人,在屋中忍不住偷偷地哭了一場。

隻是這脆弱之色並未維持多久,雲袖微微偏了頭,殷紅的唇角輕彎,朝月流裳緩緩延出個人畜無害的柔軟微笑來。

月流裳心頭再度生起了初見他時不寒而栗的感覺。

他看著雲袖穩穩牽抬的唇角、凝視著自己時虔誠溫順的目光,想。

好一朵垂淚惑人的曼珠沙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