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麵妖扮真神仙 那是他自己。(1 / 1)

拐杖敲著地麵,婆婆見有人乾脆利落就接了這門燙手生意顯然十分高興,照著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甚為滿意地笑道:“真是謝謝你了,老身正為村裡沒有人符合天狐大人的要求而發愁呢!”

“天狐要求嚴苛,那些被選中之人聽說都得了指點,閉關靜修。”月流裳餘光瞥到簾後消失的一截火紅羽毛,“但我首次麵見還有些緊張,上貢之前,可容我向他們請教請教嗎?”

他方才讓飼夜馱著雲袖先出去了,畢竟要真與人對上時,他也不希望被這倆小鬼拖了後腿。

“可不能打擾他們!”婆婆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往外麵走,“一旦出了岔子,那是要走火入魔的!”

月流裳跟著她走出去,身後幾個看熱鬨的也偷偷摸摸潛在後邊跟出來。

月流裳邁過門檻,說:“天狐停駐村中半月,若非實在無人您也不至於擇人相替。眼下卻未有一人出關,婆婆便不覺得此事奇怪嗎?”

“曾經也是有過懷疑的。”婆婆唉聲歎氣,“但天狐大人豈是我們這些小妖開罪得起的?且若魂……真出了什麼事,我們也一定會有所察覺的。反倒若因此觸怒了天狐大人,他豈不是動動尾巴便可以將我們一村剿滅?犯不著這麼費儘周章的。”

她說得隱晦,月流裳聞言不再說話,知道婆婆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從閉關之人身上下手了。

魂珠隻有靈力徹底被吸儘時才會破碎,蚌精窮極半輩子的修煉又豈是那麼好消化的?也不知那“天狐”是給他們灌了什麼迷魂藥,竟讓人不見棺材不落淚。

大家努努力,再多供奉幾次興許就真能將你們一尾巴剿滅了。

漁村很小。三麵環山,前邊是海。

他對身後那些鬼祟的腳步恍若未覺,跟著婆婆一路七拐八拐,繞過幾檔鹹腥味的魚攤,當心著沒踩到晾在地上曬的漁網。目光在轉過幾間緊鎖屋門時停了一停,再一斂眸,便聽見婆婆說,“到了”。

月流裳抬眼去,見前方立了座還算穩固的石板屋。

他剛站定,手上便被塞了盤拿紅布蓋著的東西。

“小夥子,”婆婆見時機成熟,交待說,“進去後一定要機敏行事,天狐大人不喜歡蠢笨的人。你隻需將供奉上交,再聆聽天狐大人的教誨便是。切記,不要多看,不要多問,不要多說。”

她一連三個“不要”,可見對這冒牌貨真是極為重視。月流裳想若教你知道在同誰說話豈非要魂飛魄散了?思慮間輕輕頷首,單手推了那扇門。

他在眾人急張拘諸的目光中走進去,側過身,拿腳尖勾上了門。

門一闔,屋內氛圍便截然一變。

此間無窗,僅有支燃了半截的火燭仍在微微搖曳。有股淺薄的血腥味緩緩漫延在空氣中,月流裳著眼瞟了瞟,卻沒有看到什麼被吃剩的殘渣斷臂,說明,這個東西應是受傷了。

“是個異鄉人。放那裡吧。”

這聲音沙啞乾澀,與他本音簡直天差地彆。月流裳沒有揭開紅布的興趣,上前將托盤放在了供桌上,料想與擺的這些奇形怪狀的仙草應是同類靈藥。

那供台後掛的紅紗簾上本來什麼都沒有,月流裳擱下托盤再一抬頭,便見紗簾上無聲無息地浮顯出了一道影子。

燭光昏暗,晃動的虛影龐大而詭異,被投曳在半透紗簾上,襯於飄動的紅綢間宛如魅影。

不多不少,正好八條。

仿的還挺像。

在他抬眼打量它的時候,那東西顯然也在簾後注視著他。

半晌他便聽見了輕輕一聲“咦”,隨後那人問:“本尊觀你形貌氣質甚為不凡,應是很有文采的風雅人。你是什麼妖?”

原來“本尊”這個自稱在彆人耳朵裡聽起來這麼傻。

他道:“我是鹹魚。”

“……”那人似乎噎了一下,無語片刻才問,“你愛看書習字嗎?”

“不愛。”月流裳說,“我們海底都靠聲波交流。”

“……”

月流裳察覺到那東西似乎還想問他些什麼,卻被他這兩句話堵得無從問起。須臾後,隻聽那人幽幽一歎,說:“本尊觀你一派淡然從容,想必並非這麼簡單。本尊倒是有個問題想問你,像你們這樣光風霽月之人,會不恥厭惡地痞流氓占山土匪嗎?”

月流裳想這是什麼問題?跟你害人有關係嗎?

他正斟酌著怎麼回答,便聽那人又是一歎,說:“你且上前來。”

月流裳目光在張牙舞爪的狐尾影子上停滯了一瞬,終於伸手,掀起了那道簾。

手指觸上紅綢的瞬間,頓有冰冷的墨綠火焰沿接觸麵席卷而上。那縷詭火妖異地纏上他指尖並不斷向身上蔓延,好似下一刻便能將他整個人給吃乾抹淨。

發梢“哢嚓”凝了綹冰,月流裳麵不改色,千鈞一發之際迅速看向了簾後清晰起來的身影。

八條碩大雪白的狐尾急遽縮小,那龐然大物頃刻間褪去皮毛,化為了如玉柔膩的人類肌膚。

墨發如雲,膚白勝雪。這人一動不動地坐於榻上,琉璃色的眼像融化了濕霧的深海,就那麼安靜地朝他看來。

月流裳瞳孔微縮,麵上出現了刹那的空白。

那是他自己。

.

看清那道影子時月流裳便放棄了抵抗,並光速分出了元神匿於屋中以留一手後招有備無患。

他在暈眩片刻後終於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睜眼時已經杵在了個完全陌生的房間內。

雪亮的光線自鏤空花窗投映進來,視野乍然由暗到明,月流裳還有些適應不便。他坐在紫檀木圓桌邊,垂眸想去緩和一下,卻驀地看見地上有攤死無全屍的碎片。

他輕輕眨了一下眼,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左手有些痛。

“他”不知何時攥碎的瓷盞,流了一手的血。

門便在此時猝不及防地被人推開,月流裳揚眸而望,見一碧衣女子抱臂倚著門框昧光而立,懶洋洋地衝他調笑道。

“彆來無恙啊,我的好夫君。”

“……”

你也好,找誰?

月流裳心知這聲“夫君”絕非是叫他的。

他應是穿進了詭麵妖布下的一場幻境。

不錯,那裝成了他的模樣在道諳村裡掀風起浪的“天狐”正是詭麵妖。俗話說千人千麵,人心各不相同。此妖卻是稀奇得很,可以讓人以為看到了心中最深信的模樣。

難怪事到如今都沒有任何人提出過質疑,因為在見到詭麵妖的那一刻,心中堅信不疑的神明形象就直接被具象化地捏造出來坐到了眼前。

誰還敢懷疑?

月流裳本想將人直接就地擒下的,在確認下其身份的瞬間卻打消了念頭。詭麵妖狡猾多詐,從不會蠢到輕易在人前暴露本體——它們更有可能隱藏在為他人編織的幻夢中,伺機而動。

那麼,就需要像找到一個陣法中的陣眼一樣,抓住它這隻幻靈了。

他在這頭思來想去,那女子卻見他一直不答話,等得不耐煩了。

女子走進屋,看見地上一團殘渣麵色變了幾變,似乎想發作又忍了下來,隻儘可能柔著聲音對月流裳說:“我們洞房都入了,阿止,你還跟我裝什麼矜持呢?”

月流裳心頭頓時湧入了濃厚的厭惡感,不過卻並非來自於他,而是這具身體的原主。

可居然能夠讓人感受到不曾擁有過的情緒……難道這並非普通的幻境,而是詭麵妖親身經曆過的記憶麼?

他避開女子伸來的手,聽見冷淡陌生的嗓音從喉間發出來。

“我隻是一介進京趕考的書生,你卻用那般不光彩的手段將我強留此山。榕悅,人妖殊途,你我不會有結果。”

想起先前被問及的幾個問題,月流裳在心裡輕輕地“啊”了一聲。

他又猜錯了。看來此子是人,真正的詭麵妖,是對麵那名為榕悅的女人。

“……近日三界不太平,晚上我還要接待個人,就不來看你了。”

榕悅也不惱,更像是習以為常了,將地上的碎片踢去一邊,渾不在意道,“一會兒我喚人將這裡收拾一下,床邊的櫃裡有藥,你記得用。我看你昨日三餐都沒動,是要絕食餓死在我鐵嵇山嗎?跟我過不去可以,可彆跟自己身體過不去吧。”

“身體?”月流裳聽見自己從鼻腔裡發出了中氣十足的冷哼,“我被你囚禁此處,連自由都沒了,還在乎什麼身體麼?若要我再在此處與你虛與委蛇苟且偷生,那還不如叫我死了算了!”

仁兄好骨氣。

聽得月流裳幾乎想站起來為他鼓掌。

榕悅也給這仁兄氣笑了,一腳踩歪了凳子,一副“我就是強搶民男了怎麼著吧”的模樣怒道:“他媽的,白止!你可彆做那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事!鐵嵇山妖獸橫行,你個不怕死的趕考就趕考居然敢從這裡過?要是沒有老娘你早就不知從哪頭野獸的肚子裡給拉到化糞池和狗屎肩並肩了!老娘既然救了你,那你就是我的了,白吃白住還不用努力,能做我壓寨夫君可偷著樂吧你!”

太過分了,他怎麼能這樣呢?

彆生氣了姑娘,這人說話可真欠削。